第12章 落魂5
第12章 落魂5
江橘白的頭被定住,他感覺似乎被從頭到腳地撫摸了一遍,從鏡子裏,他看見自己的嘴張大一種憑他自己無法達到的程度,似乎有什麽東西強迫他張開了嘴——他的口腔也被“檢查”了一遍。
他會以為是身後的“人”做的。
可鏡子裏的模糊身影,連一絲晃動也無,做這一切的似乎另有其“人”。
他知道自己的身後就是徐栾,他見過徐栾,在徐栾的房間裏,徐栾的屍體就躺在他自己的床上。
但問題是,徐栾的臉在他的腦海裏卻是模糊的,只有輪廓,沒有五官,就跟靈堂裏那張遺照一樣。
感覺,不是江橘白忘了徐栾的樣子,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徐栾長什麽樣子。
門外傳來輕盈的腳步聲。
身後的身影在剎那間消失。
能動了。
江橘白立刻就擡手揉了揉自己發酸的腮幫子,他壓下心底的不适,站起身,身後的木門嘎吱一聲,被從外面推開了。
是剛剛第一個對他發飙變臉的鬼婦人,她托着一個餐盤,餐盤中間放着一只瓷碗,瓷碗裏不知道是什麽,但熱氣騰騰的。
“姑爺啊,”她腳後跟沖前,邁過門檻,渾身陰氣濃重,“該吃飯了。”
江橘白戒備地朝後退了一步,"我不餓。"
“這可不是普通的飯,這是新郎飯,”鬼婦人居然沒跟剛剛一樣發脾氣幻化回鬼貌,“這是我們這地兒的習俗,這剛過門的新人,身上帶了煞氣,雅雅說你身上的煞氣格外重,比她見過的所有新郎官都重,得吃這口新郎飯,沖沖你身上的煞氣。”
我身上的煞氣再重都沒你們這兒的煞氣重。
江橘白很想這麽說,但不敢。
他左右看了看,房子被布置得紅通通的,一點都不喜氣,反而陰森森的透着冷。
“你放這兒吧,我餓了就吃。”江橘白指了下自己看見的那張空桌。
鬼婦人死盯着江橘白,“那可不行,我得盯着你吃完,不然我怎麽去給雅雅回話。”
“吃吧。”她将碗和托盤一齊放到江橘白身後的梳妝鏡上。
江橘白沒有轉身,但是能感覺到,對方一直陰恻恻地盯着他。
算了。
早死晚死都是死。
雖然這也太早了點兒。
認個鬼父,什麽幾把用都沒有。
江橘白在紅木凳子上又坐下來,他低頭看了眼碗裏的飯菜,悄悄舒了口氣,還好,真是飯,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大白米飯上蓋着一勺西紅柿炒雞蛋,紅黃搭配,撒上蔥花,旁邊還有幾塊雞肉丁和一小撮白菜,搭配上至少還是挺好看的。
江橘白本來沒什麽胃口,但他确實餓了,聞到飯菜香味,肚子就咕咕叫了兩聲。
少年抓起筷子,端起碗,大口往嘴裏刨着飯。
吃完後,江橘白随便在桌面抓了塊紅布擦嘴,問:“你叫什麽?”
“你叫我蘭嬸兒就行了。”蘭嬸收拾了碗筷,她看見碗裏的飯菜都被吃完了,露出滿意的笑容,連眼神都不像剛剛那般陰森了,她慘白着一張臉笑,“那你休息,等到了拜堂的時間,我再來叫你。”
吃完這碗飯,江橘白在凳子上靜靜坐了一會兒,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陡然被吓了一跳。
鏡子裏的自己,臉上腮紅和嘴上的胭脂明明在剛剛就被他抹掉了,可現在又出現在了他臉上,并且比抹掉之前更要鮮紅豔麗。
江橘白擡起手,試着用手背重重地在唇上抹下了一道。
他垂下眼皮。
再擡眼時,他的唇色重新鮮紅如血。
江橘白不再糾結妝容,估計他此時的身份在這座鬼屋裏已經确立,他更改不了自己此時的形象。
他拉開門,準備出去轉轉,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跑出去的路。
院子裏靜悄悄的,阒無人聲。
沒有了新娘和新郎,那群觀衆也沒有了,整個院子顯得十分荒涼,枯黃的落葉鋪滿了整個院落,寂靜凄涼。
四周的房子并不高,可陰沉的天襯着鮮豔的紅綠色,寧靜之中透露出濃濃的詭異。
江橘白走在走廊裏,柱子上纏着密密麻麻的蛛網,底部的灰塵積了厚厚一層,地面上還散落着歲瓦片。
現代社會,很少有這麽樸素雅致的房子和院子了。
怪不得是書香門第,繪畫世家。外面現在早已經住起了小洋房,大別墅。
如果這房子裏還有活人,也能稱得上是一座處有特色的世外桃源。
可惜李家人全都死了。
這是一座名副其實的鬼屋。
一陣一陣的風從走廊盡頭吹進來,刮出一陣一陣的窸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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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的房子修得十分寬闊,彎彎繞繞的走廊多又多,又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風經常将某一處刮得嘎吱作響,江橘白提着心吊着膽。
終于,他看見了一扇看起來像是出口的木門。
江橘白心底一松,小跑到木門後面。
他雙手将門拉開。
良久,江橘白的心跳才恢複正常,他摸摸臉,看着化妝鏡裏的鏡子,打量了一周紅得憋悶的新房。
他打開的不是房子的出口?為什麽又回到了這個房間裏?
江橘白終于明白,靠他自己,他根本逃不出這個鬼新娘的手掌心。
而徐栾,就是他那鬼父,也就出現在那麽一會兒,就又不見了。
靠不住。
阿爺技術不過關,做的契也靠不住。
房間裏沒有鐘表,看天色也完全看不出時間,江橘白在打開一面櫃子,看見裏面放着一沓疊起來的遺照之後,果斷關上,躺到了鋪着紅鋪蓋的床上。
他看着床頂的紅色床帳,柔軟,絲滑,就好像水一樣,可以流動,可以任意改變形狀。
床帳與他的距離似乎在拉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它失去了形狀,變成了一團血紅色的霧,緩緩朝他攏來。
像是一張網眼密匝的網。
江橘白發現自己無法呼吸了,柔軟的布料似乎從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利用了一些能鑽進他身體裏的洞眼,将他整個人堵得嚴嚴實實的。
床上的少年擠出了滿臉的眼淚,腰間的短褂上滑,酷愛跑跳鍛煉出來的細韌小腰白得刺眼。
明明如此弱小,可還是犟得很,哪怕快要窒息了,也一聲都不吭。
一點都不像之前,怕了,就說:“求你,別殺我。”
仗着它現在殺不了他麽?
衣櫃裏的一雙眼睛,陰沉沉地盯着在床上掙紮着,變得一塌糊塗的少年。
不得不說,那鬼女的眼光很好。
一挑,就挑個好吃還漂亮的,色香味俱全。
快要昏迷的最後一秒,窒息的感覺突然結束,大量空氣湧入鼻息,不适的感覺襲遍全身,胃裏翻江倒海,江橘白伏在床沿,吐得昏天暗地,把剛剛吃的沖煞飯吐了個一幹二淨。
江橘白吐得滿臉眼淚,他趴在床沿喘着氣,在看清自己吐的是什麽東西之後,他臉色驟然變得慘白。
他吐出來的不是什麽米飯和菜,是一堆已經融了的黃色紙錢和白蠟燭。
他的嘴裏還殘留着廉價紙漿和石蠟油脂的味道。
一想到自己剛剛大口吃的什麽東西,江橘白淺嘔了幾聲,他手指扣在木質床沿,用力得骨節泛白。
他伸了兩根手指到嘴裏,用指腹按着舌根,被刺激到後,他又趴着吐了會兒,這回,胃裏的全部“食物”都被吐了出來。
江橘白虛弱地躺回到了床上。
他剛躺下沒一會兒,門外響起敲門聲,接着一道唯唯諾諾的小男孩的聲音傳進來,“哥哥,我可以進來嗎?”
沒等屋子裏的人說不可以,小男孩推開了門,走了進來。
小男孩也穿着紅衣紅褲,圓溜溜的眼睛,肉乎乎的鼻頭,胖嘟嘟的臉。
如果他腳後跟不是朝前的話,江橘白會覺得這小孩長得跟只福娃似的。
但很明顯,這不是什麽福娃,這是個鬼娃。
走進了,他站在紅色的燭火旁,盡管火光照耀着,他巨大的黑色瞳仁仍舊毫無光澤,直勾勾地看着床上的人。
“我只是來跟你打個招呼。”他說,并且不好意思地揪了揪自己的衣角。
江橘白看着它詭異地上揚的嘴角,渾身冰涼,“看完了,你可以走了嗎?”
“你可以陪我玩嗎?”它請求道。
“玩什麽?”
“唉。”
剛問完,江橘白就好像聽見了一道嘆氣聲,不知是從哪裏傳來的,但他确定不是面前這鬼娃發出的聲音。
發現江橘白似乎有意,鬼娃的嘴角裂開得更誇張,露出腐爛得發黑的口腔,兩個黑洞一樣的眼睛盯得越發直勾勾。
他飛快搓着衣角,顯得緊張,實則興奮,"玩石頭剪子布,你贏了,你可以随便向我提一個要求;我贏了,我也可以随便向你提一個要求。"
巧了。
江橘白最會玩這些小把戲。
石頭剪子布,也是有規律的。
“行。”
江橘白坐起來。
鬼娃朝前走了一步,江橘白看着它被褲腳遮住的腳後跟,手腕上發黑的銀手镯,幾根發黑的指甲蓋,“那開始咯?它說。
“3.”
“2.”
兩“人”一齊出了手,江橘白是布,鬼娃是拳頭。
鬼娃愣着,江橘白擺擺手,“我的要求就是,你給我滾出去。”
“不行!”鬼娃突然凄厲尖叫出聲,他黑漆漆的兩個眼眶突然開始往下淌血,它充滿怨恨地緊盯着床上的人,驟然伸出了雙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它的渾身冒出陣陣黑氣。
鬼娃看着年紀不大,可它的雙手卻如同鐵鉗一般鎖住了江橘白的脖頸。
江橘白想用拳頭去打對方,拳頭卻直接從它的身體中穿了過去。
就在這時,一只蒼白的手突然從床鋪後面的牆壁當中伸了出來,它直接掐住了鬼娃的脖子,朝旁邊一擰,伴随着咔嚓一聲,那腦袋便到了它的手中。
沒有血液從這無頭身體中冒出來,只有腐爛的屍體味道。
江橘白忍住嘔吐的沖動,又聽見了身後近在咫尺的咀嚼聲還有鬼娃嗚嗚嗚的哭泣聲。
鬼娃的頭被吃了?
被什麽給吃了?
失去了頭顱的鬼娃身體還能活動,它渾身的衣服變了色,變成了破破爛爛的壽衣,渾身的皮膚變成了黑青色。
它快跑到門口了,一道細長的黑影乍然出現,擋在了它身前,那道黑影足達屋頂,它纏縛住對方,纏縛住的部位都長出了牙齒,啃噬着鬼娃殘存的身體,鬼娃凄厲刺耳的哭聲逐漸消失。
地上只剩了兩件被穿過的壽衣。
黑影打了個飽嗝,沒有臉,可江橘白就是能感覺到,對方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江橘白心髒驟然縮緊,他牙齒控制不住地上下打架。
“石頭剪子布,你贏了,你可以随便向我提一個要求;我贏了,我也可以随便向你提一個要求。”一道濕冷黏膩的呢喃在江橘白的耳畔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