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落魂4

第11章 落魂4

少年身後鬼氣沖天,整個房間的溫度仿佛頃刻間下降了數度,冷得人直打顫。

而江橘白不僅覺得冷,還覺得手腳似乎被一股不可名狀的黏膩給包裹住,讓他無法動彈。

他艱難地仰頭,頭頂萦繞着淡淡黑氣,他被鬼氣環繞着,像是變成了它眼中的一盤食物。

而眼前的場景則給了江祖先今日第二次重創,他心口劇痛,噴出一口血來,“居然是這樣的鬼,居然是這樣的鬼!”

“簡直是,”江祖先指着江橘白身後、頭頂,吶吶,“厚顏無恥啊!”

江橘白看見江祖先吐了第二次血,他往前邁了一步,腦後忽覺一痛,接着,江橘白意識全失。

擁有意識的,變成了已經換上喜服的他。

江橘白看着圍着自己轉悠的幾個中年婦女,她們都是腳尖朝後的,皆面無表情,臉上看不出任何家中辦喜事的歡喜,一張張發青的臉,盡管身上穿着新衣,卻還是擋不住從領口朝外延伸的屍斑。

随着一股淡淡的腐肉味兒飄進鼻息,少年屏息,擡眼打量着這房子。

房子是老房子,卻裝飾得雅致考究,紅牆綠瓦,牆上還挂着水墨畫。

這種房子出現在山村實在是不怎麽正常,但李梓雅這一家,在他們這一帶還挺有名氣——李家是避世研習修行的書法世家,時常有從達官顯貴從外面尋來與李家高談闊論,買幾幅作品帶走。

隔壁的村落鎮子,找不出一家像這樣的人家。所以李梓雅的父母當年才會棒打鴛鴦。

李梓雅……

不認識啊。

江橘白正在神思着,手中突兀地被塞進了一只大紅的花球。

“新郎官該出去了。”穿綠底紅花紋的婦女涼涼地看了江橘白一眼,“像你這種小白臉,本不配做我們家的姑爺,但既然雅雅喜歡,那我們說不得你了。”

“……”江橘白把花球往婦人手裏一揣,“看不上就放我走。”

婦人一怔,周身氣息忽然鬼氣森森,她臉上的胭脂像血一樣流下來,她脖子抻長,鼻尖就差抵上江橘白的臉,“新郎官該出去了。”

少年被吓呆住。

鬼婦人歪了下頭,咧開黑森森的牙齒,重複道:“新郎官該出去了。”

“新郎官該出去了。”

“新……”

“行了行了,”江橘白壓下驚惶的心跳,把大紅花又拽到手裏,“說這麽多遍,當我聾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婦人瞬間恢複正常,她蹲下來撫了撫少年的褲腳,“新郎官該出去了。”這次說話的語氣,比剛剛要正常多了。

在出去之前,另一個婦人從腰間摘下來一根紅綢帶,蹲下,系在了江橘白的兩只腳腕上,一左一右,都系在同一根繩子上。

江橘白往前邁了一步,發現兩只腳腕之間的繩子長度只勉強夠他邁一步出去。

“這是什麽?”

婦人擡起頭,回答道:“這代表新娘栓住了新郎的心呀。”

江橘白懷疑是這群鬼主要是為了栓住他,栓個屁的心。

“新郎官該出去了。”綠衣服的婦女像一臺複讀機般一樣重複說。

幾人扶在江橘白的左右,嘴裏念着讓江橘白感到頭皮緊繃的祝福詞。

他邁過門檻,聽見左邊婦女說:“過門檻,有吃又有穿。”

出了室內,江橘白才發現頭頂的天灰撲撲的,這不對,他們這地方,就是因為日照足,所以栽種的水果味道才特甜,像今天這麽陰沉的天,一年到頭都難以見着幾回,要麽就直接下雨了。

他面前的不遠處,烏泱泱站了一群穿紅着綠的“人”,江橘白各種洗腦自己那是人那是人那是人,心底還是不免泛起恐懼來。

他完全知道,這裏面其實一個人都沒有,就連他自己,現在都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人。

江橘白飛快低了一下頭,又迅速擡起頭。

幸好,他的腳尖還是沖前的。

少年着紅色立領寬袖短衫,款式粗看簡單,但仔細一看,才發現衣服上盡是精美細致的刺繡,花鳥栩栩如生;短衫配着暗紅色長褲,暗色中和上衣的豔麗,整體風雅又不失氣度,但這個被半路搶來的小新郎官分明年紀還小,沉穩不足,看着倒是肆意張揚,眉眼更是妝都壓不住的絕豔之姿。

半路,放着一只熊熊燃燒着的火盆。

右邊的婦人扶着江橘白的手肘繼續向前,嘴裏緩慢念着,“跨火盆,年年春,三年兩個胖男孫。”

看樣子,是讓他跨這火盆了。

可那火盆裏的火苗快及半人高,這要怎麽跨?

見新郎官遲疑,幾個婦女登時一齊變臉,臉上的五官扭曲變形,眼珠逐漸往外凸,她們幾人用力抓住新郎官的臂膀,拖着他往前。

“跨火盆,年年春。”

“跨火盆,年年春……”

她們最終反複喃喃,江橘白閉上眼睛,被她們從火盆上架了過去,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他順利跨過了火盆,毫發無損。

跨過了火盆,江橘白才看清立于群鬼之中的新娘,她穿着大紅戲服,長裙及地,朱釵滿頭,殷紅的唇,黑幽幽的沒有眼白的瞳孔,看得使人心頭發毛。

只有她是嘴角上揚的,其他人都是木然的表情。

外院有吹吹打打的銅鑼喇叭聲,時而高亢,時而低緩。

江橘白鞋底踩到了坑坑窪窪的地面,腳下觸感從堅實變得柔軟,他低下頭,看見自己踩的是一只又一只麻袋,他每踩下去一次,沿着鞋幫邊緣就會受力滲出烏黑色的血跡。

江橘白渾身冰涼,“這是什麽?”

“姑爺,這是米袋呀,踩了米袋,象征着你要給我們老李家傳宗接代呀。”婦人下半張臉笑意盈盈,上半張臉冰冷麻木,掐着嗓子說話的細聲很是刺耳。

米袋裏,裝的不是米吧。江橘白心想。

終于走到了新娘面前,一股陰氣直擊心髒,對方從衣袖中探出青白的手指,拉住了江橘白手中大紅花另一頭的紅繩。

新娘沖江橘白“甜甜”地笑,“小白,拜了天地後,我們就是夫妻了。”

“你認識我?”江橘白只想拖延時間,他才不想跟這女鬼拜天地。

“你是江家村的,是不是?”新娘估計盡量想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顯得俏皮,可鬼身不論如何都無法改變,她的嗓音尖細,就像指甲刮撓着黑板,“你是你們村最帥的男孩子。”

“好了,不說了,”新娘望着江橘白的眼神中出現了一種急切,貪婪,和被叫做食欲的東西,“我們該拜天地了。”

“等、等等。”江橘白朝院子裏看去,阿爺不是給他做了契?不管是契神還是契鬼,高低是契了,對方到底來不來的,不然他就真只能跟女鬼拜天地了。

毫無動靜。

江橘白沮喪回頭,一回頭,他的心跳差點當場停止。

剛剛還美豔不可方物的李梓雅忽然周身冒着黑氣,她的身體變得腫脹,渾身纏滿了井裏的水草。

“難道你想悔婚?!!”她聲音尖厲地質問道。

門口衆“人”都将臉朝向了江橘白,同時換上同一副憤怒到臉部開裂的神情,仿佛只要江橘白點頭,它們下一秒就會撲上來把他撕成碎片。

沖天的怨氣幾乎将要吞沒了江橘白。

江橘白掐着手心,擠出笑容,“不是,我是想說,你的頭發好像亂了,要不要重新弄一下?”

看見李梓雅浮腫青白的臉上出現疑惑的神色,江橘白趁熱打鐵,“你看,誰家新娘結婚不是漂漂亮亮的,我看你們還請了攝像,難道你想自己頂着亂糟糟頭發的樣子被記錄下來嗎?”

若是李小毛聽見江橘白此時此刻溫柔能滴出水來的語氣,想必隔夜飯都能給摳出來。

江橘白自己也惡心,但人在鬼屋裏,不得不說點甜言蜜語。

“是嗎?”李梓雅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她恢複正常,又露出笑容,“還真是呢,那我去重新弄一下,你等我哦。”

看着新娘回房的背影,江橘白長舒一口氣,總算是争取到了一些時間。

這口氣還沒舒完,三秒鐘不到,李梓雅邁着輕快的步伐出現了,“好啦,我們繼續吧。”

這麽快?!

江橘白被推着往廳裏走,他打算再耍一回剛剛的招數,“你的衣服好像也……”

“小白,你覺得我這裏有問題,那裏有問題,你是對我整個人都不滿意嗎?”李梓雅壓低聲音,一雙眼睛充滿怨恨地瞪着江橘白。

“……”江橘白定了定心神,他忍着女鬼身上的腐肉氣味,湊近對方,“你不相信我?”

李梓雅眼中怨恨散去,轉而變為驚慌,“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

江橘白冷哼一聲,将手中花球重重地擲于地面,“你要是這麽不相信我,這婚不結也沒什麽了不起。”

說完,他直接朝外面走去,将一衆“人”等都抛在身後。

乍然,身後傳來凄厲的尖叫聲,仿佛有人生剜了她的心頭肉,回音飄蕩在院落中,幾方陰森森的房子裏都傳來成群的低泣聲。

“嗚嗚,嗚嗚嗚……”

“不是的不是你說的那樣的,我愛你,我願意為了你去死!”女鬼突然移動到了江橘白的身前,她一身紅衣仿若被水泡褪了色,四肢變形,臉上出現一個拳頭大的血窟窿,她流的也不是眼淚,而是污血。

江橘白強忍作嘔的沖動,冷着臉,“我想冷靜冷靜,拜天地的事情,等會再說。”

聽見對方還願意給自己機會,女鬼擡起頭,“六個時辰後,好嗎?我一定會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六個時辰,也就是十二個小時之後,那時候肯定已經天黑了,是更利于鬼新娘活動的時間。

江橘白點了下頭,“都聽你的。”

很快,江橘白被送回到了剛剛他呆過的房間當中,見那幾個盯着自己的婦女都在門外,他立刻在房間裏一通翻箱倒櫃。

這好像是女孩子的卧室,還有化妝鏡和很多不認識的瓶瓶罐罐,但現在四處都貼上了“囍,床單蚊帳也都換上了鮮豔的大紅色,暗沉的燈光,讓整個房間都顯得十分詭異陰森。

江橘白伏在鏡子面前,用紙巾用力擦着自己臉上的腮紅和口紅。

什麽玩意啊。

只是他剛擦到一半,他的頭就被一股莫名的力給擡了起來,對着鏡子,江橘白看見自己口紅擦得嘴角都沾上了,好似被人蹂躏過的可憐模樣。

很快,他看見一雙從他雙肩後面伸出來的手臂,手指細長,但骨節分明,很明顯是屬于男性的手。

那雙手是人類不可能擁有的青白,從後而來,順着少年的脖頸向上,宛若寒冰的手指順着少年的眉骨,眼角,鼻梁,一直往下。

江橘白一動都不敢動,他知道這不是那鬼新娘。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鏡子,終于在自己的背後看見了一道模糊的人形輪廓,微微弓着腰身,從上至下,它正在打量自己。

對方擁有一張與手臂顏色同樣的青白的臉,本應該全部存在的五官,卻只剩下兩瓣比常人更加紅潤的嘴唇,可這樣的紅潤,出現在它的臉上,卻紅得鬼氣陣陣。

“漂亮的小孩。”它嘴唇牽開,溫和地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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