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一晚
第22章 第一晚
還不到熄燈的時間,操場上還有零星的學生來往,以及拎着超級大手電的李主任,他用手電照着學校的各個角落,看看有沒有打架的、親嘴的。
結果一晃,晃見了江橘白,李主任臉上的肉都抖動了兩下,沒好氣地說:“這麽晚了還在外面游魂?等會熄了燈把你關在外面!看你怎麽辦!”
沒人會覺得這麽晚還在外面走的江橘白其實因為今天學得太晚。
江橘白也懶得解釋,掠過李主任,直接朝宿舍的方向走了。
他前腳踏進宿舍樓的大門,咔噠一聲,整棟樓都陷入了一片黑暗,只剩下樓道的聲控燈還亮着。
一樓和二樓的轉角設置了一個單人間給當夜值班的老師住,江橘白走在樓梯上,那扇門被推開,陳白水從裏面走了出來。
“……”
“怎麽這時候還在外面晃?”
“我剛從教室下來。”江橘白說。
陳白水眨了眨眼睛,看表情簡直是快要喜極而泣了,“這麽努力?你還挺容易開竅的,趕緊回宿舍睡覺去,明天接着學。”
從小到大,江橘白就沒被老師誇過,一是他總板着臉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拽得二五八萬跟誰欠了他兩百萬似的;二則是他成績差。
前者理由所占比甚至要更大,要是嘴巴能甜一點,成績差也不是什麽特別要緊的問題。
陳白水的認可,像秋天到處飄的茅草絨,軟的,帶着秋天獨有的芬芳。
這股芬芳的氣息在江橘白站在宿舍門口的時候就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宿舍門在江橘白眼前緊閉着,江橘白握着門把手往下扭了一下,沒扭動。
少年垂下眼皮,擋住眼底的不耐,擡手敲了敲門。
裏面還是毫無動靜。
“砰”!
江橘白一腳揣在門上,門框上的窗戶都在哐哐直晃。
睡在門邊上鋪的江柿鑽出被子,看了眼外面,他用被子裹着頭,小聲說:“武星哥,還是把門開開吧,不然江橘白真的能把宿舍門踹開的,要是他把門踹開了,今晚大家就別想睡了。”
徐武星靠在床頭還在用手機玩小游戲,“你敢給他開門試試。”
李觀嬉已經躺下了,他閉着眼睛說道:“有什麽可擔心的,他就算去找了值班老師,老師來了,我們是睡着了啊,沒聽見,又不是故意的,我們怎麽可能故意把他關在宿舍外面,我們是那種人嗎?很明顯,我們是。”他發出笑聲,笑得床架子一直搖晃。
宿舍其他的人其實都沒睡,但這種現象在他們這所牛屎一樣的高中裏面,早已經是見怪不怪的事情。
反正不管他們的事,他們也不會插手去管,要是管了,那就是站隊,那就是樹敵,以後的日子必定是水深火熱,沒人受得了。
他們要鬧就自己鬧去,其他人權當沒聽見,一派歲月靜好。
門把手被踹得搖搖欲墜,門框發出難捱下去的叫喚聲。
裏面躺在床上的人都豎着耳朵高度注意着門外的動靜,他們以為按照江橘白的武力值,肯定能成功,估計要不了幾腳,門就會被踹爛。
結果外面忽的安靜下來了。
江橘白體力耗盡,他捂着胸口,撐着牆壁,彎下腰大口喘息才得以緩過來。
這群雜種。
聽着操場上成群的蟲鳴,寂靜的走廊一眼望到頭仿佛望見了一塊黑漆漆的墓碑,江橘白直起身,仰頭靠在了宿舍外面的牆壁上。
他在想,如果那天他沒說要幫李小毛和陳港出口氣,不進入那個地下室,那麽他跟鬼靈之間的結界就不會被打破,一切都平靜如初。
而不是像如今,死的死,傷的傷。
旁邊樓道裏傳來腳步聲,陳白水拎着手電來巡邏了,他一照照見江橘白,“還站在這兒做什麽?今天也沒月亮給你看啊,想家了?”
江橘白讓到一邊,“他們把門從裏面反鎖了。”
“什麽?!”陳白水大喝一聲,他随即一巴掌拍在門上,“做什麽呢你們?啊?快點給我把門打開,我數三聲,三!二……”
最方便開門的位置上跳下來一個男生,他叫李藥香,個子又小又瘦。
但占了體型的好處,他的動作跟猴子一樣靈活,從跳下床到開門後又竄回到床上可能只花了一秒鐘,陳白水都沒看清到底是誰來開的門。
江橘白跟在陳白水身後走進宿舍。
陳白水舉着手電,刺眼的光從每個人的臉上一一掃過去,“誰叫你們這麽幹的?”
沒人吱聲。
江橘白已經走到了放臉盆毛巾的位置,取了洗漱的東西,拐出門往浴室的方向去了。
陳白水冷笑一聲,“我平時是這麽教你們的?你們別以為我跟你們以前的班主任一樣什麽都裝作不曉得,我給你們兩分鐘的時間,穿好衣服褲子樓下跑道集合!誰不來的,明天請家長,我陪他們好好喝一回茶!”
江橘白低着頭在水池子邊上刷牙,聽見外面走廊淩亂擁擠的腳步聲,他扭頭掃了一眼,正好看見徐武星拎着褲子朝樓道沖,屁股後面跟着宿舍裏的一堆人。
再扭頭看回鏡子,身後一道白影晃了過去。
江橘白握着牙刷的手猛地頓住,他不敢回頭,緊盯着鏡子裏面自己的身後,深紅色的地板磚上刻着柚子的圖案,裏面刮着一地的水漬,還沒幹,在慘淡的白熾燈下,反着冷光。
江橘白收回目光,慢慢地将眼皮落下來,加快了洗漱的速度。
-
“老陳,你也太不厚道了,晚上多冷啊,我就穿了條秋褲。”
“今天只有十六度呢!”
“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啊,幹嘛非得站在操場上說?老陳我搞不懂你,我真的搞不懂你。”
“我們又不是故意把江橘白關在外面的,我們真的睡着了,沒聽見。”
陳白水關了手電,“沒聽見?那門上全部都是腳印,他肯定是踹門了,踹門你們都沒聽見,謊話張口就來?”
十一個人的隊伍裏沒人再出聲了。
陳白水的面色緩和下來,到底還只是一群小孩子。
“蛙跳兩圈,跳完回宿舍睡覺。”他說。
“老陳!你這是幹嘛呀?我們下次不這麽幹了還不行嗎?怎麽還罰我們呢?”徐武星大聲嚷嚷起來。
“不跳今晚就別指望回宿舍睡覺了,”陳白水走到了臺階上面,“跳吧,我幫你們記着,要是有偷奸耍滑的,被我發現一次,就增加半圈。”他的面孔在月光底下,顯得特別冷硬無情,讓十一個人同時感到絕望。
他們知道,末班的好日子這下應該是結束了,新來的班主任不是個好惹的。
江柿偷偷翻了個白眼給徐武星,第一個把手背到腦後,蹲下來,往前面跳去。
有個第一個,其他人也立刻自覺地跟上。
徐武星罵了句髒話,認命地蹲下來往前跳。
李觀嬉最後一個跟上,他看起來很不情願。
高中操場一圈四百米,兩圈跳下來就是八百米,蛙跳跟跑步不一樣,蛙跳八百米相當于跑步八千米。
四百米還不到,剛過一半,就有四五個人開始雙手雙腳在跑道上面爬着前行。
“陳白水,不愧是從市裏下來的啊,牛氣沖天啊!”
“有必要這麽較真嗎?”
“累死我了,小馬,幫我盯着陳白水,我跑一段,我實在是不行了。”
被叫小馬的男生伸長了脖子去看操場宿舍樓門口的陳白水,陳白水可真是一點空子都不給他們鑽,還是之前那個姿勢,直勾勾地盯着他們,好像讓他們喘一口氣偷一下懶會死一樣。
“不行啊,他看着呢!你別跑別別別……”
“李藥香,加半圈。”陳白水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
徐武星躲在一個男生的側邊,對方跳一步,他跟着走一步,讓陳白水發現不了他。
“怕個屁。”徐武星喘着粗氣說道。
旁邊的男生不屑于理他。
徐武星把頭擰了回去,繼續往前挪,他擡手抹掉眉上的汗珠,一擡眼,看見了幾棵杉樹旁邊,一個身穿紅衣的女生正袅袅婷婷地往前走着。
現在的天氣已經降溫了,平常人都得穿件外套才不覺得冷,晚上更是得穿厚衣,但這個女生卻穿着一條長度不到膝蓋的連衣裙,踩着一雙紅白雙色的帆布鞋,鞋帶都是散開的,随着她步伐的邁動,時不時甩到她纖細白皙的小腿上。
“嘿。”徐武星左右看看,“這誰啊,這麽晚了還在學校裏走?”
對方走得很慢,特別慢,不斷有室友超過她,但也沒驚動她半分,她始終保持着均勻的速度行走着。
“喂喂喂,你看那是誰?”徐武星撞了撞旁邊的人。
被他撞的男生一點準備都沒有,一下就摔在了地上,可面對着徐武星,徐鄭敢怒不敢言,抿了抿唇,從地上爬起來,一聲不吭就繼續往前跳。
徐武星看着徐鄭的背影,瞠目,“什麽玩意兒啊?”
徐武星回頭想找李觀嬉一起聊,結果李觀嬉落後他老遠,他沒耐心等了,橫着起勁跳,一直跳到了紅衣女生的腿邊。
他跟着對方行走的速度跳,對方裙擺時而揚起來,帶來一陣清甜的橘子味道。
“那個,同學你好,我叫徐武星,你哪個班的啊?”徐武星跟上對方,氣喘籲籲地問道。
女生沒有回答。
“同學,同學?我問你哪個班的?”
“藝術班,我學民族舞的。”女生聲音溫溫柔柔,聽着特別舒服悅耳。
徐武星:“藝術班?你騙誰呢,我們學校就只有文理班,哪來的藝術班?”
“我就是藝術班的呀,但是藝術班在幾年前取消了,所以現在沒有了。”
徐武星覺得這女生前言不搭後語,“藝術班取消了你怎麽還是藝術班的?”
“因為我之前就是藝術班的啊。”
女生終于停了下來,語氣聽起來有些微的不耐煩。
徐武星這會兒也正好擡起了頭,他看清對方的面龐,那一刻,他的心髒在胸腔中停止了跳動。
女生頭發淩亂,臉色青白,像被抹了發灰的牆灰,她的眼眶是空的,裏面纏結了一些蛛網。
徐武星瞳孔呆滞地放大,朝下望去,女生穿的也并不是什麽紅裙子,是從她喉管那豁口裏汨汨流出來的血液,将裙子染紅了。
帆布鞋也不是什麽紅白雙色,是白色帆布鞋,只是被裙子上面滴下來的血珠給弄成了混色。
“你…你你你..你……”徐武星渾身的肌肉都僵住,致使他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女生彎下腰,她雙手捧在胸前,“因為有人拜托我來找你,所以如果我有吓到你的話,那麽很抱歉哦。”
“她”從口中吐出的氣息冰冷刺骨,将徐武星整個人冰封在原地。
徐武星甚至忘了喘氣,失去了聲音,他的血液被急凍住,他滿腦子都是鬼啊兩個字,但卻喊不出聲來。
下一秒,女鬼伸手便掐住了徐武星的脖子,将他拖拽往前。
“救命啊——”徐武星終于喊出了聲,但是卻沒有人聽得見。
他似乎被隔絕在了人群之外,在其他人眼裏,他跟剛剛的表現沒什麽區別,只是跳的速度比之前快了。
不,是快得多,他幾乎像一只青蛙那樣,快速地朝前面跳,甚至連擋在他面前的人,都直接被他撞了開。
江柿和李藥香氣喘籲籲地倚靠着對方,看着徐武星的速度,瞠目結舌,“我靠,牛。”
徐武星被女鬼拖行着,他一開始還劇烈掙紮,越掙紮,脖子上那只手就掐得越緊,他像一條狗一樣在地上爬,一旦跟不上,便直接像爛肉一條被拖着走。
膝蓋和手掌傳來劇痛,粗糙的跑道磨破了徐武星的褲子、膝蓋和手掌,冷汗和熱汗混着從臉上一塊滾滾而下,但此刻恐懼大過于身體上所有的疼痛,女生還在不停地說話。
“我有什麽辦法呢?他那麽厲害,我根本拒絕不了呀。”
“其實我每天都只是在禮堂跳跳舞,我從來不害人的哦。”
“好奇怪,他到底是什麽人死掉的呢,他身上……有好幾種氣息呢。”
“你也是比較倒黴啦,怎麽會招惹上他那種髒東西嘛。”
女生的語氣時而歡快時而嬌嗔,卻并不像正常人類的聲線,其中含着濃濃的寒意。
跑道上被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徐武星接近暈厥。
“OK,任務完成!”女鬼将徐武星直接丢到了陳白水面前,她筆直地站在原地,長發蒙着半張臉,她幽幽地笑起來,“嗬嗬嗬。”
徐武星從地上爬起來,他狂咽口水,嗓子裏面都是血腥味,他的眼神終于聚焦。
徐武星在原地瘋狂地喊叫起來,往後退,"有鬼,有鬼!陳老師,學校裏有鬼!"
-
江橘白躺在床上,他還沒睡着,自然也聽見了徐武星的叫喊。
他知道肯定沒人把徐武星的話當真,說不定還會覺得他是借機鬧事,但江橘白相信他說的話。
雖然看不見學校裏到底有什麽,但從返校開始,周圍給他的感覺就一直有着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
很快,宿舍裏的人都喘着粗氣回來了,沒人講話,有一部分拿了臉盆去沖澡,一部分則直接踹了鞋子回到了床上。
“要是江橘白當時幫我們說一句話,陳白水也不會罰我們。”
“還不如徐武星。”
不知道是哪兩個人,在路過江橘白的床邊時,竊竊私語了兩句。
一只拖鞋直接就抛向了他們的後背,砸得重,但落得輕。
江橘白手肘撐着床,頭發柔順地搭在額前,眼神卻淩厲,他冷冷道:“撿起來。”
李藥香緩緩轉身,徹底轉完之前,他臉上已經出現了讨好的笑容,他彎腰把拖鞋撿了起來,放回到了江橘白的床前。
放完,他跟小馬一起一溜煙地跑出了宿舍。
江橘白又躺了回去。
剛躺下來,走廊外面傳來一聲高亢的“啊!”,很是凄厲。
很快,江柿急匆匆地跑進宿舍,“李藥香摔了一跤,頭上撞了好大一個洞!”
江橘白翻了個身,面朝着牆壁,這次,他真的要睡覺了。
外面的吵鬧聲就宛如催眠一樣睡意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來,這幾天他用腦過度,沒有精力再分心給別的事情,加上身體情況大不如以往,還得保持着跟以前一樣的狀态。
要是被這些人看出來他精力不濟,應付不來,他們就會立馬化身為禿鹫撲上來。
少年沉入夢鄉之後,他面朝的牆壁裏,探出一只手來,給他撚了被子,同時擦了下唇角的口水,又在江橘白的衣服上擦了擦手指。
還算是一夜好夢,後面寝室因為李藥香腦袋破了個洞的事情鬧翻天,也沒能吵着江橘白。
起床鈴是在早上六點二十敲響的,外面的天還只是蒙蒙亮,窗外成片的柚子樹,像立着一個個模糊不清的人影在那裏。
全宿舍只有江橘白起來了,他緩了緩神,下了床。
離開宿舍去教室時,天比之前要亮了一點,但宿舍裏的人還全部都在呼呼大睡。
江橘白在路上碰到了也正好出宿舍的徐文星,徐文星看見他,一臉驚訝,“你起這麽早”
改頭換面人人都會說,但不是人人都會做。
徐文星還真是沒想到,江橘白居然還是認真的。
早起去教室自習這種事情通過江橘白來做,尤其是他頂着一張不耐煩的臉,怎麽看怎麽違和。
江橘白草草地“嗯”了一聲,單手拎着連帽衛衣的帽子蓋住了頭,快步朝教學樓走去,沒有要跟人閑聊的意思。
徐文星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怔,這人怎麽這麽難搞?
末班的教室,早上六點多的時間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學生的身影的,江橘白打開自己那一塊的燈管,看見攤在桌面的作業,他蹙眉,心情十分不好。
只是剛一走到課桌邊上,還未來得及坐下,他就愣在了原地。
江橘白伸手快速地翻閱着自己昨天晚上剛做完的題目。
他是用藍色的中性筆寫的,上面不該有別的顏色,但入目所有的題目都被紅筆修改批注了一道。
這肯定不是他寫的,因為許多符號他都是昨晚剛認得,畫不了這麽流暢。
批注比題目和課本上給的公式以及資料給的詳解要更清晰好理解,江橘白對着自己做錯的地方,一看幾乎就能明白一道題的考點在哪裏。
他拿着資料怔怔地坐下來,不用猜了,肯定是徐栾寫的,在昨天晚上他離開了教室之後。
一瞬間,江橘白對對方的心情變得很複雜,他以為徐栾逼他學習是在滿足自己什麽奇怪的惡趣味,或者,只是在享受惡鬼對人類的完全掌控。
少年坐在凳子上,臉上的提防和冷漠幻化成一絲絲無措。
“咔嚓”
“哎喲!”教室前門走進來幾個女生,她們打開教室全部的燈後才注意到了最後面的江橘白,驚訝出聲。
江橘白飛快把資料合上,還蓋了兩張試卷在上面,要是被人發現了……他還沒想好怎麽編。
他的動作把壓在試卷底下的斷筆給帶了出來,兩截一塊兒掉在了地上。
是他的筆,江橘白撿起來一看,但為什麽是斷的?
-
住宿的第一個晚上,李藥香受傷,額頭上貼了塊方形紗布,而徐武星也變得魂不守舍的,一進教室就趴在桌子上,動也不動。
班裏的人以為他們是被陳白水罰的,好幾個人聚在一起讨論說活該,徐武星平時盡知道欺負人,不僅欺負其他班的人,也欺負自己班的人。
“今天考個試,”數學老師摸着腦袋走進來,“兩堂課,下課交卷,班長上來發一下試卷。”
老師把試卷丢給了班長,自己則坐了下來開始批閱一同帶進來的試卷,看也不看底下的學生。
說是考試,教室裏一直有人在不停講話,不少人連抄都懶得抄,選擇題全選c,填空題全空着,大題寫個解,一分鐘,完事!
只有零星十來個人還在埋頭認真地解着題,但時不時也需要翻一翻書。
江橘白也想翻,但翻書還不如翻徐栾給他批過的資料。
但一想到現在是考試,數學老師不管,徐栾不一定不管,說不定徐栾現在就在哪兒看着自己,要是抄着寫,說不定又會折騰他。
江橘白寫得鼻尖都冒出了小汗珠。
一旁趴着睡覺的江柿一覺醒來,匆匆看了一眼江橘白的試卷,發現對方居然寫了不少,草稿紙也寫滿了好幾張。
江柿不可思議地呆了很久,要不是江橘白确确實實還是原來那張臉,他甚至都快要懷疑江橘白是不是被另一個人給替換了。
下課鈴響了。
江橘白給試卷寫了名字,他正要交,就看見數學老師卷着自己帶來的試卷離開了,根本沒有要把他們班的試卷收上去的意思。
也是,末班的試卷收上去也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批改的必要,完全是浪費時間,用作擦屁股的紙還嫌拉屁股。
換做以前,江橘白早就不屑一顧地把試卷揉了丢垃圾桶裏去了,但如今——
江橘白咬了咬後槽牙,一把抓起試卷,追出了教室。
數學老師拎着水杯,夾着試卷,已經打算去下一個班接着上課了,他哼着曲,猝不及防被人叫住。
叫他的是末班的江橘白,他哼着的曲戛然而止,“幹什麽呀?”他口吻不耐煩。
江橘白把試卷遞出去。
“幹嘛呀?”老師也沒接,看也沒看。
“我自己寫的,”江橘白不怎麽跟老師打交道,對方明晃晃的嫌棄和瞧不上讓他恨不得把卷子一巴掌拍到對方臉上,他忍着口氣,“你不是說要考試?考完不收上去你考什麽考?”
“诶喲!”陳芳國被吓了一跳,不過他身為老師,也沒直接把“你們班的試卷什麽好改的”這種話說出口,他打量了江橘白一會兒,誰不認識他?誰不認識他?學校出了名的刺頭兒,他交試卷?陳芳國都懷疑他在試卷上抹了屎故意來惡心人。
“行,跟我來辦公室,我倒要看看你想做什麽。”陳芳國說。
江橘白面無表情地跟上去。
陳芳國是數學老師,一科一個大辦公室,課間時間,辦公室裏的老師不少,見陳芳國氣沖沖地回來,身後還跟着江橘白,瞬間就想到,肯定是江橘白又惹事了,陳老師明顯被氣得不輕啊!
“還是小孩子,陳老師消消氣,別計較。”有女老師打圓場。
陳芳國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從筆筒裏抽了支紅筆,一把抓過江橘白手裏的試卷。
“錯!”
“錯!”
“還是錯!”
陳芳國一個一個地打着叉,他幾乎可以肯定江橘白就是故意來浪費他的時間以及故意來氣他的,他的臉都氣黑了幾個度。
直到他打出了第一個勾。
陳芳國的筆尖頓住,撩起一只眼看着江橘白,“不錯,終于做對了一個。”
可能是因為整張試卷走的是先抑後揚的風格,後邊接連又對了好幾個題,陳芳國看着江橘白那雞抓出來的字本來打算直接略過那寫得一塌糊塗的大題,但由于前面對了不少,他願意花點心思看看後面的大題。
他埋頭認真地一行一行地看着解題過程,一個小勾一個小叉地打,最後小心地在隔壁打個整道題的總分。
“3分,2分,4分,1分……”陳芳國總了好幾遍,确認無誤後,他喲呵了一聲,“47分?不得了不得了!”
他心情明顯好了太多,打趣道:“鬼上身啦?”往常,江橘白都是“6分”“9分”這樣的分數,十幾分就算高分試卷。
“起先你班主任和我說你最近在認真學,我還不信,”陳芳國把試卷卷了卷,塞到江橘白手裏,“考得不錯,再接再厲,下次争取考個60分。”
江橘白直視着陳芳國的眼睛,淡淡道:“你下回收不收試卷?”
嘿!
陳芳國摸了摸腦袋,“收,但你們也沒幾個人交得上來啊。”
“這樣,我收,你們交不交随意,好吧?”
江橘白點了下頭,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說了句謝謝後才轉身走出辦公室。
“那是江橘白啊,又惹麻煩了啊?”在他走後,好幾個老師湊過來問道。
“不是,這小子追着我讓我給他改卷子,我還以為他沒事找事,結果一改,他還得了幾十分,估計是要好好學習了。”
“不會是抄的吧?”
“那不會,末班的學生不興抄作業。”陳芳國擺擺手,對這一點很是自信。
“……”
江橘白一邊往教室走一邊把試卷展開看,這是他數學考得最好的一次。
他沒看路,但有人看見他就主動讓開了。
不過少年的心情看起來不錯,路上還有不少人和他打着招呼。
直到一個男生迎面撞了上來,江橘白繞開對方,對方朝旁邊走了一步,重新筆直地撞上來。
江橘白擡眼,疑惑地看過去。
不認識。
男生長着一張很普通的臉,扔進人群裏便瞧不見了,但此刻,他眼神直勾勾的,竟看得人心裏發毛,日光鼎盛下,後頸也發涼。
“他說,”男生開口了,低頭看了眼江橘白手中的試卷,又擡起頭來,“考得不錯,但驕傲使人落後,讓你繼續聽話,他才會繼續教你。”
江橘白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蹙起眉的樣子,不悅寫在了臉上,“你說什麽?”換做別的人,早就閉上了嘴。
但男生張開口,開始重複剛剛的話。
而就在男生這張平平無奇的面孔下,江橘白恍然看見了藏在下面的另一張臉,一張與對方完全不同的,完美無暇可鬼氣森森的臉。
“他說,考得不錯,但驕傲使人落後,讓你繼續聽話,他才會繼續教你。”
“我說,考得不錯,但驕傲使人落後,你要繼續聽我的話,我才會繼續教你。”
兩道聲音重疊在一起,一道毫無起伏也無任何情緒,一道輕飄飄的,像風一樣吹拂在耳邊,像刀片一樣夾帶着威脅感刮過臉頰。
“知道了嗎?”藏在對方面孔底下那道聲音單獨開了口。
被惡鬼盯着的毛骨悚然的感覺,在這一刻到達了巅峰,江橘白感覺自己的聲音和舌尖都在發顫,“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