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宋爾站在對面,恰好看見這一幕。
忽的,就想到了自己小時候過年收到的那顆水果糖,因為舍不得吃,在口袋裏裝了好久,等想要再拿出來時已經化了。
當時的模樣跟江柏可以說如出一轍。
他本想說些什麽,可臨開口時,不知怎的又改了主意,只道了別。
等人走後,又不由失笑。
呆站了會兒,才舀了杯化開的雪水開始洗漱,大抵是雪水要更涼些,刷完牙嘴巴都要被凍住了。
宋爾搓了搓臉頰,扒了袋餅幹出來當早午飯吃了,之後又在屋子裏轉了幾圈,把當時從家裏帶來的兩本詩選尋摸了出來。
一本是徐志摩的詩,一本是納蘭容若的詞集。
他先挑了徐志摩的看。
爬上炕翻到夾了簽子那頁,就着半晌不歇的雪捧書閑讀。
不怎麽留神,一下午就過去了。
當最後一點兒天光溜着窗縫滑走,夜色便也蹁跹而至。
這樣的天是看不清字的。
宋爾朝外挑了眼,把書放下,下炕點了根蠟。
正在他趿着鞋準備回炕的時候,一陣“嘎吱、嘎吱”的踩雪聲從外面傳來。
很快的,院兒裏唯一的燈泡也跟着亮了,照的他這間屋子比剛才晃眼不少。
宋爾轉眼望着外面來來回回熱熱鬧鬧的場面,有些羨慕,只他也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還是窩回了炕上。
但也沒得一會兒安靜,不多久就聽陳月兒在外面一疊聲兒的喊門,“盈盈、盈盈,快開門。”
宋爾是知道外面多冷的,他怕把人凍壞,纏好圍巾蹬上鞋就過去了。
剛開門,一股夾着雪片兒的寒風就湧了進來。
陳月兒拉着個人影飛快進來,随後“啪”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從一閃而過的縫隙中,宋爾依稀能看到外面的雪已經很深了,他轉身看着離他三步開外相互撣雪的兩個人,“這麽冷,怎麽還過來了?”
“想過來看看你,”陳月兒知道宋爾的身體弱,又覺得自己大上那麽一些,能照顧的就照顧着,“對了,這是婷婷,她一個人在屋子裏沒意思,我就帶她過來了,咱們一起說說話好嗎?”
人與人之間的善意,就像水落在水中那樣細潤無聲,盡管對方沒有說出來,卻不妨礙宋爾感覺的到,“怎麽不好,我正覺得屋子裏沒什麽活氣兒呢。”
他看着停下動作、神色有些腼腆的女孩兒,怕她覺得拘謹,語氣放軟了些,“謝謝你昨天送的豆幹,等我好淨了咱們一起吃。”
方婷婷沒怎麽和宋爾接觸過,大多都是從陳月兒口中了解到的,原先只有個模糊的印象,可兩句話下來,也覺得對方應當是個脾性不壞的人,“我那兒還有從老家帶過來的醬,到時候拌一下,又香又勁道。”
“那我就等着了,”宋爾語氣含着點期待。
“嗯。”
陳月兒看兩人聊的差不多了,才走到宋爾跟前道:“你今天都幹什麽了啊,在炕上睡了一天?”
“不是,”宋爾指指放在床頭的書,“讀了會兒詩選。”
“詩選?”
陳月兒有些驚訝,倒不是驚訝于宋爾會讀這個,而是對她這麽大老遠的還帶書過來而感到不可思議。
宋爾“嗯”了聲,“也是沒事兒。”
陳月兒走過去看了看,沒拿起來,“你喜歡徐先生啊?”
“就是覺得他寫的詩很有意思,”宋爾道。
陳月兒低頭看着書頁上的字,忽然想到自己若是不來這裏,應該還是在上學的,在那裏自己應該也可以快活的、自由的讀這些詩句,明知道不合時宜,胸中還是生出了點兒感觸,說不大清是什麽緣由,催發一樣誘使她開了口,“我也想聽,你能給我讀一讀嗎?”
宋爾走過去,把書拿起來遞過去,“不自己讀嗎?”
陳月兒沉默了一兩秒,然後搖了搖頭,“不用了,你讀吧。”
語氣是少有的低落,盡管她自己好像也沒有意識到。
宋爾看着她的模樣,沒有再說更多,因為他知道有些情緒更适合埋在心裏,朋友之間也并不是無話不談的,“你想聽哪一篇?”
“讀《偶然》可以嗎?”
陳月兒沒怎麽思考就道。
宋爾想到這篇詩歌裏蘊含的意思,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可以的。”
風在外面吹,可屋子裏卻安靜。
在這樣安靜的時候,又生出些失意來。
“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①
……”
他并沒讀完,陳月兒卻哭了。
宋爾放下書,沒問她怎麽了,少女的喜歡情最真,最炙熱,最歡喜無限,他只是找了條幹淨的毛巾遞了過去。
方婷婷同樣知道這首詩的意思,她拍着陳月兒的肩膀,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在家裏不是受寵愛的孩子,所以沒有任性的權利,對陳月兒的選擇不認同,但也不會去指摘什麽。
慢慢的,陳月兒自己停了下來,她抹了抹眼淚,忽然道:“我還是……還是好喜歡謝放。”
“喜歡要是能控制,就不叫喜歡了,對不對?”
宋爾沒回答她對不對,只是說:“你往後不留遺憾就好了。”
陳月兒吸了吸鼻子,覺得好難過,“盈盈,再給我讀一篇。”
宋爾哪敢再給她讀,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陳月兒舉手發誓,哽咽着道:“嗚……我肯定不會哭了。”
宋爾對她的眼淚沒辦法,只能說:“那讀什麽,我自己定,可以嗎?”
陳月兒點點頭。
宋爾也沒着意去找,随意翻了一頁,等看到篇名時,笑了一下,“正好現在在下雪,這篇倒真是應上景兒了。”
他想了想,道:“幹脆我們一人讀一段好了。”
方婷婷指了指自己,“我也能讀?”
宋爾眼角漾出笑來,“又不是不識字,怎麽不能的?”
他睨向陳月兒,“不答應的話可不行。”
“知道了,知道了,”陳月兒被她這一眼端的有些怵,開口就投降了。
三人都同意了,宋爾便開口讀了第一段,“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在半空裏潇灑……②”
陳月兒兩人在她出聲之後就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外面紛紛揚揚的雪,那樣昏昧的光線下,晚意而蕭索,分明與詩中的意境完全不同,兩人卻惬下了。
而外面的人聽着屋子裏的響動,不由得越湊越近。
王薇拉着快要貼到門上的郭蓉,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到趕緊小聲道:“你做什麽呢?”
郭蓉耳朵動動,“裏面好像在念什麽雪啊雪的。”
門是有縫隙的,王薇稍微走近就聽到了漏出的兩句詩,驀的,就愣住了。
郭蓉還是很在意朋友的,她見王薇神色不對扯了扯她的袖子,聲音也很小,顯然知道自己扒門聽小話不是什麽好習慣,“薇薇,你怎麽了?”
王薇被扯的回了神,冰涼的雪落在她的眼睫上,恍惚有淚水留下,她垂下眼簾,說“沒什麽,裏面在讀詩,一時聽進去了。”
“你想聽嗎?”
郭蓉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的,這樣想着也就這樣問了。
“我……”王薇頓了下,又扯了道勉強的笑,“走吧,沒什麽可聽的。”
可郭蓉跟她一起生活了那麽久,還不至于真話假話都分不出來,沒等王薇擡步就敲了門。
“哎。”
王薇沒來得及阻止。
“誰啊?”
裏面傳來陳月兒的聲音。
“是我,郭蓉。”
陳月兒放下書有些不解,“她……怎麽會過來?”
“怕是有什麽事兒,”宋爾起身準備去開門。
“你坐着,門口風大,”陳月兒把她按下,自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