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外面雪太大,為了防止風灌進來,她直接帶上門出去說了,“你們怎麽過來了?”

郭蓉沒管把自己往後扯的王薇,頂着一腦袋雪花上前一步,“我們聽到屋子裏有讀書的聲音,想問問能不能一起?”

雪粒兒打着旋兒掃進脖子裏,冷的陳月兒縮了下脖子,她合掌哈了口氣,沒立時答應,“這是盈盈帶來的書,我進去問問她,你們先等下好嗎?”

郭蓉聽到是宋盈的書,臉色有些讪,想到自己先前說的那些話,覺得希望可能不太大了。

等對方進去了,她才挨到旁邊,握住了王薇收緊的手指,“薇薇。”

“嗯?”

王薇擡目。

郭蓉趴在她耳朵邊兒道:“要是她不許的話,我們就自己攢錢也買一本。”

王薇伸手把郭蓉的帽子戴好,“我不一定要聽那些詩的,你攢的錢都放好,以後總有用得着的時候。”

兩人說着話的功夫,門忽的又開了。

這次陳月兒只探出了一個頭,就在王薇以為會被拒絕的時候,對方卻說讓她們進去。

她怔了下,有些沒反應過來。

郭蓉卻已經拉着她往門檻裏跨了。

“先在門口把雪撣了,我們等會兒坐炕上讀,”陳月兒說着拿了條幹毛巾幫着一起弄。

雖說幾個人已經一個屋住了好幾天,但實際上都有自己更要好的朋友,算起來并沒多熟,王薇客氣的道謝。

“謝什麽的,”陳月兒領着她們走到炕邊坐下,“你們不介意屋兒裏冷就行。”

王薇連忙擺手。

宋爾看她這樣緊張,溫聲道:“我們剛剛正好讀到徐先生寫的《雪花的快樂》,每人才讀過一段,還沒讀完,你要試試嗎?”

“我?”

王薇聲音裏透着些不自信。

宋爾則是直接把書遞了過去。

王薇望着那本算不上厚的詩選,卻遲遲沒去接,她低頭看看自己布滿繭子的手,心頭一蟄,“我洗洗手再讀,可以嗎?”

宋爾并不是很細膩的人,可對方的眼神太過于零落,以至于讓見到的人忍不住生出種酸澀來,他拉住她的胳膊,直接把書放在了她的手中,“不用洗的,你的手又不髒。”

“就是啊,”郭蓉也道:“我們不是才刷過碗嗎,那時候就洗過了。”

書頁細膩,一行行的詩句經心而浪漫。

與她現在的生活仿佛是雲裏天上、黃土地下。

王薇光是看着,就已經生怯了。

要是她沒什麽思想,也沒有讀過太多美好的、足夠發人深省的文章,可能也就認命了,可她偏偏上過學,學的是如何站起來,如何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

一腔熱血的來到這裏,以為是以身報國,可沒想到會……回城無望,黃土朝天,更甚至于一輩子都要被困在這裏,結婚、生孩子、種地。

她不敢往下想,怕自己窒息。

也因此即便是捧着書,也不敢讀出聲。

陳月兒伸手在她眼神晃晃,“喂,你怎麽了?”

王薇神思不屬的回了神,她扯了下唇,笑的卻很難看,“我聽你們讀就好了。”

陳月兒看了看宋爾,有些不解。

宋爾搖了搖頭,沒再勉強,“好,那我們讀,你聽。”

王薇這次“嗯”了聲。

郭蓉本就是陪着她過來的,這時候自然沒說什麽不好。

宋爾沒去拿王薇手中的書,只垂眼思索了下,就開了口。

“闊的海,空的天

我不需要

我也不想放一只巨大的紙鹞

上天去捉弄四面八方的風

我只要一分鐘

我只要一點光

我只要一條縫”

他讀到這裏,忽然停頓了下,随後語氣兀的壓重。

“像一個小孩爬伏、在一間暗屋的窗前

望着西天邊不死的一條縫,一點光,一分鐘。”①

這首詩有些沉,沉得差點劃不開前路。

王薇在她讀完後輕聲道:“那一條縫,一點光,一分鐘,會有用嗎?”

宋爾擡眸看過去,“希望怎麽會沒用呢?”

對于處在黑暗裏的人來說,一點光亮就是救命稻草了。

方婷婷本是個安靜的性子,可這時候瞧着她也說:“我以前讀過《飛鳥集》,裏面有一句是說:當你為錯過太陽哭泣的時候,你也将錯過群星了。”②

她話音不大卻很堅定,“不管處在什麽樣的境地裏,我們一直是在錯過的,但從來奮力掙紮的人都不會太差。”

因為她自己就是這樣的。

王薇抓着手中的書,力道有些大。

連紙張都皺褶了也沒發現。

連陳月兒都發現了她情緒上的不對,只一來不清楚原因,二來兩人算不上熟絡,便也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

郭蓉倒是能猜到一些,但也沒法去改變現狀,能做的就只有陪伴。

王薇望着被自己捏皺巴的書頁,指尖顫了顫,“對不起……”

“沒事兒的,”宋爾安撫道:“正好你要結婚了,我也沒什麽送的,這本書就當做是我的禮物了。”

“你要是不喜歡,我再換別的。”

王薇粗糙的指腹摩擦着那道褶皺,過了許久,最後還是沒說出“不喜歡”。

後面又讀了幾首,慢慢的,天晚了。

宋爾先送郭蓉兩人出去,這才回到炕上。

剛坐下就見陳月兒瞪着他。

宋爾被看的滿臉茫然,“怎麽了?”

“就你會大方,”陳月兒替他抱怨,“那本我看是你常翻的書,裏面還夾了書簽,怎麽就給出去了?”

宋爾聽完這才明白過來她是為什麽不高興,朋友為自己着想總是令人愉悅的,他笑了笑,解釋道:“一本書要是能夠換來一個人找到自己的方向,也是很好的,何況我都看了不止一遍,裏面的都會背了。”

陳月兒看她是真的不在意,也就沒再多說什麽,“你說……她是怎麽了啊?”

“我以前看見她的時候,總覺得溫溫柔柔脾氣很好的模樣,從沒見過這樣……”

“擰巴。”

她想了許久,才找到了這樣的形容,“明明想讀,握着書卻始終不張嘴。”

宋爾不願意刻意探究旁人心底的事,“可能……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容易。”

陳月兒點點頭似是感同身受,也沒再問下去了,“那我也回了?”

宋爾道:“快九點了,再不睡明天怕是起不來。”

陳月兒“哦”了聲,悶悶道:“總覺得還沒盡興。”

宋爾輕輕笑開,“你要是想的話,明天、後天、大後天都行的。”

“說話算數?”陳月兒道。

宋爾點頭。

把人送走後,他又過了會兒才睡下。

**

第二天,同一個時間,叩門聲響起。

宋爾這次利索的下了炕。

外面的雪還在下,雪越積越深,踩下去時都快到大腿了,他一腳深一腳淺,跟拔蘿蔔似的把自己薅到了門口,開門後再次被背了回去。

“門口的雪太多了,一會兒我給你清清。”

江柏邊走邊道。

“好哦,”宋爾趴在他背上說。

等到了屋子裏,江柏也沒歇一下,直接就開始幹活了。

把隔板加上,又用了大半晌的時間接上煙道和炕。

等東西都弄好,他撿起兩根柴火,填進了竈膛裏,“我把火生起來,你去坐炕上試試熱不熱。”

宋爾應了聲,聽話的爬上了炕。

江柏把火燒的旺了些,同時跑到外面看了看,等瞧見煙道處的煙氣後,放心的回了屋,“煙道能用,炕呢?”

時間太短,宋爾感受不大出來,他把掌心貼上去摸了摸,語氣有些遲疑,“有點兒?“

江柏又添了兩根柴,等了差不多有十五分鐘,才又問:“現在呢?”

感受着身下逐漸上升的溫度,宋爾趕緊說:“熱了。”

因着炕道設的近,屋子又不算大,不用太長時間炕就暖和起來了。

他眼角笑開,“你也過來試試。”

江柏擡步就要走過去,可兩步之後又停了下來。

因為他忽然想到這是宋爾的床。

一個屬于女孩子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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