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行,”呂英沒怎麽遲疑,草草穿上衣裳就下了炕,“你們先在這兒看着她,我很快回來。”
陳月兒眉間凝着抹憂色,“用不用帶着盈盈一起去?”
她怕時間太長再耽擱了。
呂英一邊穿鞋子一邊道:“不用,她這個情況多半是受了涼,現在外面的氣溫都往零下走了,出去只怕情況會更糟。”
解釋完後,走到門口,把擋在門邊的板子搬出一條縫來。
剛踏出門檻,就被雪灌了滿兜。
風也很大,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
呂英緊了緊領子,随後一鼓作氣的朝前跑去。
他原本不必這樣費心的,畢竟他也是個人,也會累,和宋爾也才認識不到一個月,沒有面面俱到的道理,可這世上,總有些東西是明知道很難卻依舊要做的事。
譬如情,譬如義。
他提着心,不敢有半點兒的放松。
因為走夜路實在是很危險,再加上路上積了那樣厚的雪,即便呂英已經在鄉下待了好幾年,也得很小心。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手腳都僵了,才終于到了。
可還沒等他卸下一口氣,就隔着玻璃窗看到了衛生所的情況,往常空曠的小屋子裏這會兒邊邊角角都擠滿了人,有的吊着腿、有的頭上包着白色紗布……
呂英看到這樣的場面,胸中湧出了一點兒不好的預感,而這種預感在看到蒲老頭兒時很快應驗了。
“我想問問您這兒還有退熱的藥嗎?”
蒲老頭兒打了個哈欠,“早用完了。”
“不止是退熱的,消炎的、止血的,統統沒了,有病人趕緊往縣上送,我這兒一概看不了。”
“可大雪早把路封死了……”
呂英想到還在發熱的宋爾,連渾身的冷都感受不到了,只有焦灼。
蒲老頭兒也知道這一點,他看人實在是急,給出了個主意,“你要不把雪給這個發燒的人渾身給搓上一遍,看能不能行?”
“肯定不行,”呂英不用做就知道,旁人怎麽樣他不知道,但以宋爾的體質來這麽一招只怕命都能去半條。
蒲老頭兒見他不聽,也沒法子了,“那你再想想轍。”
說着就進屋去了。
呂英頓了下,只能重新跑了回去。
一路上步子沉重。
他離開時連帽子都沒戴,在外面待了那麽久,等回去後人都要沒知覺了。
“怎麽樣,有嗎?”
陳月兒從炕上探出身子問。
迎着對方期待的、好像追着最後一絲希望的眼神,呂英苦笑着搖了搖頭,“受傷的人太多,藥都用完了。”
陳月兒失聲:“那怎麽辦?”
呂英把門封上,轉身道:“只能把其他人叫醒,問問他們有沒有了。”
先開始沒問并不是想不起來,只是藥物珍貴,尤其還是在這樣冷的時候,關鍵時刻是能救命的,就算再大方的人也不會把這東西平白無故的給出來。
可現在又是真的沒辦法了。
呂英只能試一試。
陳月兒聽他一說又恢複了些精神,她挨個兒喊了喊男知青,等人都起來了,把宋盈的情況說了一遍,“你們有帶退熱藥嗎?”
任誰大半夜的被喊起來,心情都不會太好,可聽到陳月兒的話,又不能說什麽。
周臣先是去看了看宋爾,見她臉上燒的通紅,呼吸也急促,不免就生出了擔心,即便對方沒有回應他的喜歡,但也還是朋友。
看見朋友受苦,總是不忍心的。
他回頭道:“我這沒帶,要是誰帶了,我可以出錢買。”
只等了許久,也沒人應聲。
中間倒是有兩個人擡了下頭,可最後到底是沒做聲。
許是帶了,又許是沒有,但這時候講究的是無私奉獻那一套,你把藥拿出來了,卻收人家的錢,大家都是在知青所生活的,別人以後會怎麽看,再者現在大雪封路,連衛生室都沒了藥,萬一自己出現個什麽不好,也能應應急。
不管是礙于什麽,都沒人吭。
這世上人心當真是最不可捉摸的東西,利益一致時,它凝聚起來可以堅硬如鐵,但當涉及到己身時,又能輕飄飄的如煙雲般散開。
最後還是謝放走過去,遞過去一粒藥。
“退燒的。”
周臣深深的看他一眼,“謝了。”
“不是白給你的,兩塊錢,”謝放仍是那幅懶洋洋的語氣。
可周臣還是應了,“待會兒給你。”
一旁的陳月兒想出聲,卻沒有立場對謝放說什麽,因為這本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買賣。
她別過臉,沒再去看謝放。
謝放餘光掃到她,也是一瞥而過。
有了藥後,周臣立即給宋爾喂了進去。
宋爾是有意識的,他知道這是費心給他弄的藥,盡管難受還是吃了進去。
這麽一會兒,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陳月兒不時探一探她的額頭,等溫度退下去了,才敢睡下。
可第二天早上時,宋爾又燒了起來。
連着嘴上都起了幹皮。
模樣可憐,像一株枯敗的稻草。
這次沒有誰會再給他第二粒藥了。
謝放也是一樣,事實上如果不是看宋爾跟陳月兒關系好,他連一粒藥都不會拿出來,畢竟這東西他自己也沒帶多少,滿打滿算也就三粒。
是以當周臣再次看過來的時候,他直接就攤手說“沒了。”
周臣又朝那些男知青問,同樣沒一個人說有。
他坐在門口,任由風雪打在臉上。
這世上,原來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
就在情緒不斷往下沉的瞬間,周臣忽然想到了一個人,他心底猶豫了下,可到底抵不過對宋爾的擔心,跟呂英說了聲後,拉開門就跑了出去。
他不知道江柏家在哪裏,只能一路問過去,過了大概有一個鐘,才摸對地方。
“啪、啪……”
周臣拍着門大聲道:“有人嗎?”
“汪、汪、汪……”
回應他的是一陣狗叫。
周臣深深吐出一口氣,準備再拍,只擡手時發現門已經開了。
“什麽事?”
男人神色冷淡。
周臣沒空計較他的态度,“宋盈發熱了,退了又起,你家有退燒的沒有?”
江柏聽到出事的人是誰後,猝然擡眸,“等我下。”
說完就進了屋子。
只沒多久又出來了。
“走吧。”
他三兩步走到前面,看樣子比周臣還要着急。
周臣沒說什麽,快步跟了上去。
因着對方步子實在是大,回去時只用了半個鐘不到。
進了門後,江柏沒顧上旁的,“有熱水嗎?”
“有的,昨晚上就一直在喂了,”陳月兒舉着水壺道。
江柏把水壺接過去,把藥送到了宋爾嘴邊。
可這時候的宋爾已經沒什麽意識了,他蹙着眉,死活不肯張嘴。
江柏神色不變,手上直接一捏,把宋爾的嘴給掰開了,他其實用的力沒有很大,但從周臣的角度望過去,就很有些粗手粗腳的,“你慢點兒,他不舒服。”
江柏沒理他。
等宋爾把藥咽下去了,他才四下打量了下宋爾住的地方,上面是用樹枝交纏支起的屋頂,瞧着晃晃蕩蕩快掉下來似的,上面鋪的稻草不算密,不定什麽時候還會從上面落點兒雪下來,四周的牆面更是缺皮掉土,呼呼透風,再加上身上只蓋了個軍大衣,怎麽生的病不言而喻。
想起出院那天明大夫交代的讓宋爾好好養着的話,江柏的眉眼微落,“他住這裏,不行。”
他說的是個陳述句。
就只是單純的闡述了一個事實。
也就是因為這樣,才讓周臣覺得特別無力,他想說這樣的日子很快會過去,房子也能重新建起來,可宋爾的身體顯然撐不到那個時候。
她太脆弱,像玻璃房裏才能養出的花。
任何風吹雨打都能叫她的根基凋殘。
“你還是想讓她住你家?”
周臣話音也有些冷。
“是,”江柏說的毫不猶豫,一縷天光順着窗戶透進來,落在他的眉眼,幾近錯落的鋒利感撲面而來。
周臣當然也能感覺到他的堅定,可還是不能同意,“你知不知道,如果別人知道這事兒,會怎麽看她?”
“別人很重要嗎?”
江柏擡眼,漆黑的眼眸直直望了過去。
周臣鏡後的眸光微避,“那你有沒有問過她想不想、願不願意去呢?”
“如果是顧及名聲,我可以陪盈盈一起住,”陳月兒看着不斷往外冒汗的宋爾,拿毛巾給她擦了擦,“等她醒過來,我會勸她,要是還不願意,我就把她架過去。”
通過借藥的事兒她也能看出來一些東西,但也沒法去指責什麽,畢竟誰都怕意外發生在自己身上。
周臣不說話了,偏胸中種種情緒交雜。
片刻後,低聲開了口,“那就等她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