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熒客東都漂流
第41章 熒客東都漂流
雉奴不安分,會大吵大鬧,從他醒來就跟犯了癫一樣,除了吃喝拉撒睡,剩下的時間全用來撒潑打滾,要阿娘,要燎煙去找她阿娘。不許燎煙碰他,打人抓人都很賣力,幾天下來,燎煙身上到處都有瘀痕。
另一個鴉奴,只要燎煙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就是撕心裂肺地哭,餓了哭,熱了哭,不能翻身哭,不被抱抱也要哭。兩個小孩都很不好搞定。
燎煙簡直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不能安生,黑眼袋耷拉的快要落地,頭發嘩嘩地掉,人更是像要被拔禿毛的公雞。喪的可憐。
“我向你保證,一定把你阿娘救出來。”燎煙心累地對雉奴說。
“這是你說的。”雉奴鼻涕眼淚也不抹,站在飓風過境一樣的桌案上,指着燎煙鼻子威脅,“找不到阿娘,我……我鬧死你!”
燎煙逮活雞一樣把人捉下案,再用溫熱的軟巾替他拂去臉上的髒污。
看着雉奴恨汪汪不服的黑眼睛,燎煙想不到安慰的話,只好說:“你是個哥哥,在你阿娘回來之前,照顧好鴉奴。”
雉奴大聲回:“我當然會!你休想甩了我跟鴉奴!”
燎煙頭疼道:“知道了。我還欠你們阿娘纏頭呢!還有一幅畫!保證親手給她!”
媽的,這屌孩子應該交給陳茗去毒打。
他當即帶雉奴出門,找到最大的人牙子市場,托牙頭去買前線軍營找人。
燎煙問:“滿意了吧?”
雉奴瞳孔裏倒映着亂糟糟的人群,買人的賣人的,自賣的,哭嚎的,如群魔亂舞般喧嚣。以及與這裏格格不入的熒郎,疲倦的黑眼圈。打小在腌臜環境下長大的孩童,他仔細地分辨熒郎臉上有否厭惡、嫌棄、不耐煩或者是其它,卻發現沒有,只有還是孩子的他無法理解的沉重。
大概還多了一點。高大的熒郎在面對他與弟弟時,總是很有耐心且微笑着,但敏銳的雉奴冥冥中覺得他要是再繼續此般大鬧下去,溫柔的熒郎便也會不再那麽客氣,會跟他的阿娘一樣打暴他的頭。令他多了些許畏懼。
雉奴便抹着眼淚,惡狠狠又不那麽兇惡地回:“欺負阿娘的,全都是惡人!惡人!”
燎煙嘆了口氣,把野雞崽兒抱入懷中。
東都周邊的軍隊五花八門,立國初為分權制衡确是好事,但人員一腐朽則會亂作一鍋粥。天子的,宦官的,小都統們的,軍鎮姻黨們的。各有各的算盤,各有各的瘋魔。
最高軍事部門的指揮官卻是個宦官,底下的大小将軍老爺們并不買賬,指揮官便只想平衡好大小勢力的關系,實權形同虛設。
除非天子主動下臺,要求洛陽衛城的某節度使來清君側,潛臺詞即将軍把朕旁邊的奸佞們咔嚓了,朕願意當你的傀儡。但大家都不傻,沒人想拿丁點家底幹令諸侯的蠢事。時代不同,曹操過時了(比不了)。
燎煙心裏知道,在紛繁複雜的勢力裏扒拉人,其實有些天方夜譚。他需要有上面人的門路。
這些,是用來安撫雉奴的。
人牙子市場跟城牆根下,有幾面牆是專門用來張貼公文,包括一些窮兇極惡匪寇們的通緝令。
燎煙見那邊攢擠的鬧哄哄的,就過去看了一眼。多看一眼,燎煙就覺得自己眼睛恨不得瞎。多聽一句,燎煙就覺得耳朵恨不得聾。
原來是其中正更換了一份嶄新的通緝令,白紙黑字,專人把守,敲鑼打鼓。令人發指!!
通緝令上寫河東道陳大節度使遭遇刺客刺殺,重傷要死。讓刺客速速自首,争取從寬發落!過期不候!
便有人嚷嚷誰來能殺大魔王,莫非美人刺客吧?陳節度使惡名天下皆聞,哪位英雄能這般猛?
看熱鬧的便有人說書一樣,解釋說這份神奇的通緝令不止這一份哦,跟天氣一樣無常,昨天大罵刺客大膽,今天讓人自首,明天便讓刺客趕緊死外頭,後天就是要打殺刺客全家。精彩絕倫,精彩絕倫!
刺客:“……”全家已死,勿cue。最近風沙楊絮狂飛,還好蒙着臉出門。雖然不可能有人認出來他,但就是莫名地丢死人,且腳趾頭開始尴尬地摳地。
大概是東都的部門有陳茗的人,可以明目張膽搞事情,才把這般神經病的文書海量散發。
其實不止,陳茗在堅定地認為自己被抛棄了以後,何止惱羞成怒,讓手下的人在每座可以搞事情的大城裏,都發了十份無限期、內容不一樣、但通緝同一名所謂刺客的通緝令。十天一輪回輪着置換,保證不重樣。保證天殺的煙奴絕對能看得見。
最後一份尤其獨特,陳郎主把自己的臉繪了上去。其實有些失真,陳郎主真容一般人不得見,畫師放棄形神兼備,只把他的眼睛畫得神妙。導致燎煙每每路過,都如芒刺在背。
魔鬼一樣陰魂不散。半夜睡覺都在鬼壓床。
床頭有影子覆蓋過來,陳茗披頭散發坐在床邊盯着他。
幽幽地說:煙奴,跪下。
燎煙喘了很一會兒,垂死驚坐起,一巴掌呼過去,罵:滾!
陳茗幽幽退回暗影。
燎煙滿身冷汗被吓醒了,忙抱起桌上的酒灌下去拍拍胸脯壓驚。并決定明天找老道買點符箓。
這不叫封建迷信,叫心理療愈。
窗外一閃一閃,夜空燦爛。閃到了燎煙剛睜開的眼睛。
對面不知道是哪位神經病有錢的大官,白天放鞭炮還不夠,晚上都放起煙花了。
且兩邊街道挂滿彩燈籠,晚歸的人都贊嘆:好事呀,明亮啊,不用自己打燈籠了!
再繼續下去,對方是不是還想整出個大炮放彩炮啊?
哦想起來了,他宅子外頭一棵老槐樹最近開繁花,香氣撲鼻,又不知哪個神經病在上面挂滿彩帶,挂的跟朝聖的許願樹似的。
“哇哇哇!”小床上的鴉奴又被炸響的煙花吵哭了。
“神經病!”燎煙罵咧咧下床哄嬰兒,心裏無數次詛咒對方幹點人事吧!
且這幾日燎煙太忙了,忙得腳不沾地,行色匆匆。兩耳絕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奶孩子們,以及備考,以及找先前認識的舉人們去打聽福福的去向。
導致想偶遇幾次的不幹人事的某人均以失敗告終。
畢知梵那挺拔好看的鼻子都快憋屈的歪了!深邃的綠眼睛都惱怒的要成深淵了!微卷的長發都快卷的更卷了!他的屬下們還在角落裏叽裏呱啦地唠什麽相遇絕不能粗俗,一定要偶遇才美妙啊!
畢知梵恨不能揮起個鐵捶砸爛崔尚書的牆,恨不能仰天長嚎:“煙煙,你的機靈勁兒呢?!”
燎煙并不那麽關心政治,只關心接下來的柴米油鹽跟考試成績。他好不容易作假落定了個蔣熒客的身份,勢必要能夠自力更生,坐吃山空以及找男人養活——實在晦氣!他購置了一堆考試用具,宣紙彩墨不同型號的畫筆,挑燈翻閱從書畫局買來的歷來畫考題目。
雜事繁冗,他每天的時間都被壓縮的緊迫,恨不能懸梁刺股。他爹媽要是知道他能在古代這麽努力拼搏,可能夜夜熬雞湯給他喝……哎!
鑽研着鑽研着,燎煙就炸開了。
為什麽他沒有個天降系統?晉級系統?為什麽?!
為什麽他苦畫十幾年好不容易考個美院,到了古代還要鑽研他一點都沒得興趣的古畫??
古畫裏潛規則式的人情世故令他頭大,人物裏的主大從小尊大卑小,二維散點透視媽呀完全違反三維透視法。
古代也沒有解剖學,廢話,死者為大屍體不可亵渎,大家都是靠觀察想象,靠生動氣韻。
沒有陰影關系啊啊啊!
還要學會寫詩題詞,寫什麽來着?抄襲莫文山的可以不?他的文言水平真的不咋的。
哎,就這,他還曾經妄想考科舉八股策論。還跟陳郎主念叨了一陣要奮發圖強考第一。
狂妄了。
是了,還要走後門拜座師。區區一個畫官又不是真的朝廷命官,為什麽還要搞科舉的那套?
就在前天,同為考生的有人可能覺得他是頭肥羊,私下找到他說,在下有門路認識某某大家,天子門生!交個百十貫錢,保入!
燎煙:“……”百十貫,那是幾十萬人民幣!(而且大概率是騙人的!!)
燎煙:“這位朋友,請問您的抽成有多少?”
“嘿……哈!”
尴尬。
夜涼如水,星子稀疏,貓頭鷹咕咕。
喪屍一樣的燎煙突然悟了,他擡起頭來,他覺得自己愛上了古畫!
線條多麽流暢生動,山水多麽神韻兼備,花鳥如此富麗堂皇。
一衣帶水,渾然天成,天人合一,道法自然!
啜泣,明明是玄學……改良不就行了?
燎煙暈睡了過去,口水都淌了下去。
出來小便的雉奴路過時,站上椅子上熟練地給他披了件暖袍,就面無表情地走了。
次日是被人敲門敲醒的。“咚咚咚”力道且大,雞鳴狗吠。
燎煙揉着眼睛出來,問:“誰?”
外頭的人說:“熒郎,前些日頭你不是報案說被搶了五貫錢嗎?今日抓到那人,順道給你送錢過來了!”
燎煙撓撓頭回想起來,确實有這事。但是布政坊的武侯們有這麽好嗎,效率高不說,還親自送上門?他可是清楚記得,當時這幫人很不耐煩地讓他報完案就走,燎煙則是心裏哇涼哇涼覺得錢追不回來了。
燎煙開了大門,睜大了眼睛。
鮮紅的花衣裳,英奇的面龐與深綠的眼睛,畢知梵混在一幫基層的武侯堆裏,活像個想裝保家衛民的英雄一樣,試圖讓自己散發出正道的铮铮風骨。
不複昔日的晦氣模樣,他現下英姿飒爽,長發居然能無風自動,渾身都寫着風華正茂。只是……有些過于邪性了,且特別騷。
“哦,是這位英勇的畢大人相助我等,一舉破獲歹人窩點!”武侯哈着手為熒郎介紹抓賊的“英雄”,順便自以為是地敲打,“熒郎務必要感謝這位大人啊!”
畢知梵抱拳自謙,哈哈地笑:“哪裏哪裏!”
燎煙:“……”
不尴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