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熒客東都漂流

第44章 熒客東都漂流

隔日,燎煙果然一大早又收到了一個彩旗般的畢知梵。他在頭上纏滿彩繩小辮,花衣裳也系了金玉飾,環佩叮當,把自己捯饬的閃閃發光,主打一個靓麗明郎。

“日安,煙煙。”畢知梵眨巴着綠眼睛問候。

嗬,好一個青春撲面。他的五官本就立體,也算一等一的好樣貌,以前還沒發家,光憑這張臉跟笑,就能勾引多少人寧當賠錢貨也要纏他一段。更何況他春風得意時,宮裏甚至都有公主抛出橄榄枝,畢知梵自然對自己的魅力有清楚的認知,并且驕傲。

燎煙真有些被他閃瞎眼,這浮誇的貨,表演型人格,究竟是想幹些嘛?

真心想勸他一句:收斂些吧!

随畢知梵一起進屋的,還有幾大箱子畢知梵昨天回去後挑的日常用品。天子為了籠絡這位出身貧寒的雜胡将領,除了房子家廟,還賜了一堆金銀的鍋碗瓢盆,家居用品。也就是說,天子包圓了安南道節度使在東都衣食住行的一切,小到搓澡巾都有。畢知梵借花獻佛,把一半的家物什都搬了過來。反正在這一點上他與陳郎主一致,對天子沒啥濾鏡,也沒啥敬畏之心。

仆役們進進出出吆喝着,熱鬧非凡。畢知梵插着腰指揮人幹活兒,這邊若幹個花瓶,那處立個屏風,桌案,波斯帳,字畫等等等等,比他捯饬自己的大宅還熱情。

會有人不經主人家許可就把別人的家按自己喜好布置的人嗎?

燎煙回答,看,這不就有了嗎?

這貨意圖太明顯了,明顯的燎煙都不能裝不知道了。

燎煙望天嘆氣,心中犯愁。

沒一會兒,雉奴又從房裏跳了出來,跟吵着他睡覺的畢知梵打了起來。可小小的雉奴連人的膝蓋都夠不着,揮舞兩只小手撲打人,反倒跟撲棱蛾子一樣,然後就被畢知梵拎了起來。這下可好,雉奴可以打到畢大節度使的俊臉了。

能跟一個小崽子搞到面紅耳赤、雞飛狗跳,燎煙也算大開眼界。

卻不知道為什麽,槐花樹下,在花瓣落下來的瞬間,燎煙開心地笑了出來。

畢知梵看見了,捉着不老實的雉奴說:“看!熒郎笑了。熒郎笑的是不是很好看?”

雉奴反捂住他的眼睛,恨恨地說:“不許你看!你是個壞蛋!”

畢知梵氣笑了,威脅着說:“小崽子,你才多大點,就這般橫!許是不知道死在你畢叔叔手上的人有多少,要不是煙煙,就憑你打我這幾下子,我就能把你活埋了!”

下一個瞬間燎煙就砸了團作廢的畫紙在他腦門,罵:“畢知梵,不許跟小孩說這種屁話!”

畢知梵摸了摸鼻子,讪讪地:“哦。”

雉奴擡頭挺胸,無比得意。畢知梵心中默念不與他計較,小崽子未來的苦有的他受!

到了中午幾人随便吃了些飯菜,畢知梵的一系列行為,讓整個不大的宅院擁擠的連落腳的地方都快沒了。後院的雞鴨鵝都被煩到跟前,到處拉屎亂嘎。

兩個大人在桌前你一句我一句聊一聊近況,燎煙說了幾句他怎麽從陳茗的河東跑的,畢知梵就說自己怎麽當的節度使。說的是些瑣事,兩人則各揣懷了心思,彼此打量對方的眼神都有些躍躍欲試的他意。

燎煙沒來得及跟畢知梵把話往開了說。畢知梵也沒能來得及把自己想屈居個情郎的心思透露給燎煙。燎煙覺得畢知梵危害性不會大,畢竟知道這人不會傷害強迫自己,很自信很放心。畢知梵則只恨自己強勢不下去,狠心不下去,誰叫他一看見人脊梁骨就軟趴趴,心也軟趴趴了?實在是不怎麽争氣。

面對着燎煙,他像極了一頭餓慘了哈喇子直流的狼,時刻都想撲過去,卻又生怕會招他一丁點兒的讨厭,便只好自己束手束腳。

畢知梵反正從來沒料想過自己會有如此優柔寡斷的一天。

“那個,煙煙,我有個雙贏的提議……”畢知梵剛吞吞吐吐起了個頭,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門外,有人上門送了份帖子,邀請請燎煙外出一述,正是關于福福的事。

燎煙應下了。等人走後,看一旁呆杵着的畢知梵,忍不住嘲諷了句:畢知梵堂堂一個大節度使,消息都沒個白身的舉人靈通?

畢知梵一拍腦門,糟糕,還有這正事!媽的智障,居然給忘了說了!

酒肆裏,胡姬們在臺前跳胡璇,臺下酒客們醉生夢死。燎煙托的人帶來了福福的消息,把他約在了此處。

是那個叫賈伍的舉人,他與宮城的郎衛頭領有遠親關系,此番過來東都也算半個投奔,而那名遠親恰好認識洛西軍鎮的一個小都統。洛西軍鎮為要塞,守着東都的某個關隘,此時正在跟一小波不知哪兒來的叛軍打仗,打了小一個月。

賈伍說,半月前有幾批流莺被塞進了洛西軍鎮,名為福福的妓子可能就在營帳裏服役。“服役”只是說的好聽,實際境遇極慘,在他們之前已經死傷過一批。死傷的營妓連屍體都沒有人收,大部分草草埋葬或者燒幹淨了事。沒死的會繼續發配到別處。

為節外生枝,燎煙外出時會化妝易容,但賈伍也是閱過春色的人,從燎煙的眼睛跟骨相就知道蔣熒客是個美人郎君,沒少被男人澆灌,一舉一動都勾着他的心魂。

燎煙為他斟酒,詢問:“賈公子能幫我把人救出來嗎,必有重謝!”

賈伍殷勤地給燎煙也斟了杯酒,從指頭縫裏捏了些粉末丢進去,遞給燎煙。

賈伍:“有是有。但是熒郎打算怎麽謝我?”

燎煙接過這杯酒,反問:“賈公子想讓在下怎麽謝?”

賈伍心想熒郎只是個無權無勢的,跟了我豈不快哉,嘴上卻道:“你我二人之間談什麽謝,權當為兄我為情義替熒弟走這一趟!”

燎煙笑眯眯不發一言,餘下來的時間就聽賈伍吹噓自己認識誰誰誰,要熒弟跟着他混。不消片刻,燎煙暈糊糊地撫着頭,虛弱地說:“哎呀,我怎麽這般不經酒,這就醉了?”

“是啊,醉了,醉了好。為兄這便扶熒弟回家去!”

賈伍猴急地摸索過去,把人架在身上急急往外走。他甚至不想等到回屋,跑到了一處無人的巷子裏,對着燎煙上下其手。

“好熒弟,早在那艘船上,哥哥就看上你了,奈何人多眼雜沒下手的機會。哥哥今日可算逮着機會了!”

“是嗎?”燎煙睜開眼睛,眼神清亮泠泠,說,“賈公子,你這般行為不該是君子所為吧?”

“你怎麽——”

沒等賈伍說完話,燎煙就一拳頭打了過去。

燎煙把人狠狠揍了一頓,揍得人鼻青臉腫。媽的,老虎不發威,真當他是病貓了?那酒他壓根就沒喝,就想看他想幹什麽。一想到賈伍腦子龌龊的黃料,以及他之前诓騙良家女孩的龌龊事,燎煙就氣不打一出來。沒別的原因,單純想揍而已。從良家淪落到妾,從妾淪落至娼,娼的歸宿會是什麽?一個活人一步步走向地獄無間,卻只能成為另一個舉人老爺的談資笑料,标榜自己魅力的例證,多可笑。

剛出巷口,環佩叮當的畢知梵就從馬上下來了,對燎煙說:“我派的人去救人了。放心,肯定會沒事!”

他派出的人其實已經打聽到了消息,但燎煙非要出來一趟,他還能怎麽辦呢?除了同意,就是在心中辱罵哪個不長眼的貨非要在今天阻撓他與煙煙小郎的人生大計,又陰暗地松了口氣。話沒說出口,就代表他還不會知道燎煙到底是會勃然大怒噴他一腦門,還是興高采烈拉他去颠鸾倒鳳。就也非要跟燎煙一起出來。于是目睹了燎煙打人的全過程。

畢知梵對救人沒多大興趣,但是沒辦法,燎煙心腸軟和。他從之前就發現了,燎煙對宏大的百姓民生什麽的無能為力,但他一定對眼前的活生生的生命,能救的便一定會救。他畢知梵從來不是好人,卻也願從此把救人當做邀功的籌碼,在小菩薩那裏刷好感。

周邊軍鎮的勢力他不相熟悉,洛西軍鎮的都統正是前些日頭裏,打馬球還要作弊的對家七拐八繞的姻黨。尖嘴猴腮的,賈姓,什麽廢物玩意兒來着?幸好沒把麻袋套下去。但可以套下去了。株連的罪不獨天子會。

兩人策馬到街口,畢知梵突然對燎煙說:“等我會兒。”

賈伍剛從地上爬起來,就再次被人踹趴了下去,被人踩着頭。畢知梵不聽對方的求饒或者威脅,只一臉笑盈盈,語氣含冰:“髒手不老實,就不必有了!”

刀光一閃間,一條胳膊被砍了下來,血淋淋的滾落。賈伍慘叫着在地上翻滾。

出來以後,畢知梵檢查了好幾遍身上有沒有濺到髒血,才去尋燎煙。結果拉着馬尋了半天才發現人跑去了城牆根,對着畫有陳郎主抽象人頭的通緝令,兇神惡煞地呸了好幾口,引得路人側目。

畢知梵嘆氣,好想哭。煙煙,也實在有些不争氣。跑都跑了,還恨人家幹什麽。媽的,确實該恨!!

他走上前,拿出手中的好一些虎頭鞋,大風車,給孩童玩的小玩具,笑着說:“久等了沒有?剛才在街口看見貨郎,就折回去買的。給你屋裏的兔崽子們吧!”

幾天後,畢知梵卻帶回了噩耗。

燎煙久久無語,失神地半立在案前。他正在畫福福的人像,他曾許諾的她最美的模樣。筆下女子于月下水中獨舞,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提在手中的筆觸,一點淺黑滴下落在人臉,神奇地變作笑靥中的淚滴。

福福在第一天就已經死了。那天他們到營裏後,福福頭一回接客,便跟一個校尉起了争執,抽刀把人砍傷。福福就被處死了,以儆效尤。

燎煙一口氣憋在胸口,怎麽吐也吐不出來。他知道,也再也吐不出來。

半夜,燎煙在卧房熟睡,突有風起,把燎煙吹醒了。他心有所感,就下了床披着身衣裳走到堂中。

門開着,吱呀地在夜中發出空曠的聲音,月亮流銀,槐花缤紛。到了夏天了。

福福站在門外,兩只眼睛黑洞洞的泛着黑氣,可怖之極。但她卻穿着燎煙在畫中為她做的霓裳羽衣,向燎煙亭亭一拜。

随即便如煙雲一般散盡了。

鴉奴嚎啕大哭,驚醒了夜的鴉群枭鳥,四處飛散。

燎煙猛地從床上驚醒,顧不得方才的奇異一夢,赤着腳去哄孩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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