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更)
第49章 (一更)
容璟一整天沒有吃過東西,依然在拿全部注意力照顧着容千珑,為他夾菜,看着他吃掉他精心挑選的每個盤子裏最精致的部分,然後咀嚼。
福豐對此畫面感到寒毛直立,同時也頗為慶幸。容千珑離宮的幾個月,容璟被皇後像防賊一樣緊盯,前朝又極不安穩。
容璟像東宮的幽魂般,只知道處理事務,在固定的時間将福豐奉上的飯菜,眼睛一眨不眨的吃進肚子。
有一次福豐站在旁邊,看着容璟優雅而詭異的吃掉了一整個拳頭大的饅頭,沒有動一口菜,甚至連水都沒有喝。
用膳成了他維持體力的手段,他不在乎食物是什麽,飽不飽餓不餓。
眼前的容璟即便什麽都沒吃,福豐也覺得他比從前正常了許多,好歹他那雙眼睛不再像死人一樣,起碼有欲-望。
作為東宮的主事內官,他跟在容璟身邊很久很久,早就看得出容璟面對容千珑是揣的什麽心思。
容璟伺候容千珑吃過飯,佯裝不經意,其實很在乎的問道:“這回不走了?”
容千珑點點頭:“不走了,沒有再去理由,但有留下的必要。”
“留下的必要?”容璟表情看似平靜,但福豐已經在那種平靜中看出了一絲不尋常,經受不住違逆他期待的偏執。
福豐不由得擔憂起來,若是四殿下說了什麽不該說的,他生怕容璟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容千珑喝了口水:“在娘親覺得安全和快樂之前,我是不會走的。”他沒有說出另一半理由,不止娘親,還有容璟。
如果他說了,容璟可能會把這樣心甘情願的付出和報答,當成他在求歡,他發現容璟腦子或許早就壞掉了。
“那她絕對安全之後呢?你要回莊家?”
容璟語氣仍然平和,但是福豐已經開始汗流浃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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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容千珑說:“我可能會去寺院修行,但不是近京的寺院,我會去遠一點的地方。”他怕容璟無法接受,又補了一句:“但也不會太遠。”
容璟翹起嘴角,但沒人覺得他是在笑,連壽豐都有些不安的在容千珑背後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背,試圖讓容千珑不要再說了。
“靜善王修行是因為他兄長死了。”容璟盯着容千珑:“你兄長又沒死,你去做什麽?”
容千珑蹙眉:“哥,有些話還是不要說。”他借住佛地幾個月,即便不常接觸那裏的僧人,仍然對口德口業敏-感許多。
容璟咄咄逼人:“難道你希望你哥去死?”
“哥。”容千珑眼神冷下來,但他沒有像從前一樣生氣或者明顯的傷心,連福豐都看得出來容千珑平和了許多。
容璟突然伸出手抓住容千珑的肩膀:“告訴我,我說你哥去死時你想到的是我還是莊渭川?”
“哥?”容千珑喚他,語氣包含疑惑,也有看清他勸他迷途知返的委婉。
容璟覺得渾身不痛快,明明他覺得容千珑也動了心,偏偏只有他自己飛蛾撲火,容千珑卻假裝起知進退的聰明人來。
“嗯。”不就是假裝自己很懂事,容璟淡淡看了他一眼,忽而笑着捏了捏他的臉,那便看看僞裝自己這件事究竟誰更擅長。
容璟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但仍然亢奮的渾身力氣,他不知疲倦的發散自己多餘的殷勤,為容千珑鋪床,為他蓋好被子。
等到容千珑睡熟時,他輕輕推開門,動作小聲地将自己也放到床上,連人帶被子攬進自己懷裏,睡夢中的容千珑發出一聲軟軟的唔。
容璟睡不着,又在紛亂的思緒末尾,将容千珑從原本的溫暖被窩剝離,撈進了自己的被我,他抱着柔軟的容千珑終于感覺到安逸。
其實在他的動作中容千珑已經醒了,但是他應付不來這樣的場景,所以逃避的裝作還在熟睡,一裝就是一整夜。
容璟似乎察覺到懷裏的人在動,他收了收手臂,懷裏的人不動了,但好像從溫潤的柔軟變成了發澀的粗糙。于是他陷入了一個噩夢,容千珑在他懷中失去生機,失去水分變的幹癟,最終白光一閃變成一大團壓實的棉絮。
更可怕的是起風了,他擔心棉絮被吹走,焦急的按住它們,但他越用力棉絮越是不聽話,最終呼的一下,他懷裏什麽也沒剩下。
他睜開眼睛拍了拍容千珑,這回真的冷汗直流,他懷裏沒有容千珑,是團在一起的被子。
“來人。”
福豐見到滿頭大汗的容璟心道不好,連忙說:“四殿下早就起來了,說要去埙篪齋看看,有壽豐和沈連跟着呢。”
容璟點點頭,他平時不會睡熟到連懷裏的人離開都察覺不了,長時間的壓抑和緊繃昨夜終于得到安放,他有些太放松了。
容千珑在小花園停留下來,早春裏只見到枝條上的嫩芽,不遠處有生動的嬉笑聲,容千珑收回目光繼續走,并不好奇是誰在宮裏這般開心。
“五殿下,您別摔着!”
容千珑再次停下腳步,接着枝條遮掩往那邊看去。
八歲的五皇子容千玳正在與宮人們嬉戲,因性格活潑,愣是在冬日剛過的短短二十多天裏把自己的臉上和脖子曬得分明,甚至比伺候他的小內官瑞豐還要黑。
容千珑看着他不自覺露出微笑,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千玳弟弟,你皇祖母宮裏備了紅椒臘肉和椒油雞,表哥哥帶你去用些可好?前日表哥哥出宮,還帶回來了鑲貝殼的白枝籃,你拿去裝鹦哥兒正好。”
容千玳氣喘籲籲的停下,似乎被宋淳睿的描述吸引,他猶豫着:“可是,可是娘親說不能去壽安…”
他旁邊的宮女立即伸手捂住了他說的嘴巴,尴尬的沖宋淳睿笑笑:“多謝好意,只是太醫說了,早上不宜辛辣,昭儀娘娘不準我等縱着小殿下的零嘴。”
宋淳睿也笑笑,卻不肯輕易放棄,半跪在冰雪消融的泥濘園地上,對容千玳說:“你皇祖母惦記你,你想不想你皇祖母?”
數月前在容璟私宅裏的恐懼又回來了,容千珑有些緊張的回頭看了眼,似乎覺得周邊的風都像厲鬼的氣息。
當時李言思他們說什麽并沒有避諱他,因此他記下了趙太傅曾讓皇太後拉攏趙昭儀。
“千,千玳。”容千珑有些不自然的開口,他前世今生都不太在乎除了容璟之外的兄弟姐妹。
有時候他覺得不被他在乎也是好事,時常要被他剜幾眼吼幾句的容璟也挺無辜的。
容千玳回頭看他,眼睛一亮:“你長的好好看呀!”
容千玳噔噔噔跑過來,八歲正是歡騰的年紀,容千玳平日裏淘氣鬧騰吃的又多,健康又壯實,他經常這樣撲倒趙昭儀的懷裏,趙昭儀只是溫和的讓他慢點。
所以他沒想到好看的四哥如此弱不禁風,被他一撲就支撐不住向後跌倒。
“哥哥,哥哥你沒站穩嗎?”容千玳趴在他身上,下巴就擱在他腹部,不像是摔倒在地上了,反倒像是趴在床上般安逸,也不急着起來。
容千珑想說我站穩了,我就是身體不太好。但他有點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柔弱,嗯了一聲。
壽豐将容千玳拎起來站穩,這邊趙昭儀的侍女已經手忙腳亂的将容千珑攙扶起來了,宮裏沒人不知道四皇子是個一碰就壞的病西施。
容千玳對容千珑同樣不熟悉,他只是經常聽說四皇子長的好看,貌若天仙般的好看。他倒是不在乎別人長的好不好看,也不在乎自己有幾個哥哥姐姐。
偶爾大宴上遠遠看一眼,也并不太清楚,只記得那位四哥身材清癯,長的很白,還有一回當着滿宮內眷的面對太子哥哥大喊大叫。
因此容千玳只記得他脾氣不太好,想到這裏連忙後退一步,沒想到脾氣不太好的四哥上前一步執起他的小黑手,拿帕子擦了擦上面沾的土。
“你養了小鹦哥兒?”
容千玳莫名有點不好意思,想把臉往肚子裏藏,脖子都縮的看不見了,羞怯的點了點頭。
一旁的侍女看的忍俊不禁,一整天精力充沛折騰人陪他玩鬧的小魔王五皇子也有這般扭捏的時候,簡直稀奇。
容千珑想摸摸他臉以示友好,但看着他花貓似的臉還是沒下去手,對他笑了一下:“四哥還養了錦雞,你想不想看看?”
容千玳連連點頭:“想!我想!”
宋淳睿遲疑了下,還是上前行禮:“見過四殿下。”
“嗯。”容千珑點點頭,對這位皇太後派來拉攏趙昭儀的說客并不熱絡。
宋淳睿還想再說些什麽,但是容千珑已經由壽豐攙扶着走了。他望着容千珑的背影,覺得他改變了許多,不止是性格死氣沉沉,連身子都更弱了。
埙篪齋對容千玳來說簡直是天堂,不僅有貓貓狗狗和漂亮的鳥類,初春山溝峽谷的背陰面還有沒融化幹淨的雪,居然能見到養的活蹦亂跳的蛐蛐。
容千玳玩瘋了,容千珑抱起米糕坐在一旁,近來他總是覺得累。
而容千玳如鳥籠裏出逃的鳥,歡快自由的在小動物中穿梭,時而抱着點什麽東西來給容千珑看:“哥哥,你看它鼻子一直在動,好有趣兒!”
“嗯,有趣兒。”容千珑把小狗狗被蜷的不舒服的前腿從容千玳的胳膊底下解救出來,心疼的說:“小心點,別傷到。”別傷到狗狗。
容千玳很感動:“哥哥你真好,娘親也總怕我傷到。”
容千珑:“…”
容璟聽沈連說到容千珑把容千玳帶到了埙篪齋,他将手中的佛珠撂在了桌上,他并不信佛,只是容千珑住在佛寺後,他有時候會轉佛珠,在心裏拜托神佛照看容千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