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全

失衡全

在厲林梢過往二十六年人生裏,若有人問,除了紅線之外,他認為藝人最容易掉進什麽坑,他無疑會回答,致瘾性藥品。

這般想法,來源于他過去一位“好友”。

厲林梢親眼所見。

不同國度不同監管尺度,不同身體不同反應程度,曾為他的“好友”帶來不設防的黑暗,驅使他“好友”在以為奔向病愈的途中一腳踏入深淵,無法回頭。從那以後,再沒有康莊大道供失去清白人生的“罪人”走。

曾經輿論發酵最頂峰之時,厲林梢看盡不知事實,不知真相之惡言,看夠“好友”團隊與公司不作為之裝死,忍無可忍為其發聲,同時指出“好友”藥品成瘾源頭非因嗑藥,字字懇切。他在短短幾行文字最後足夠客觀地寫,“如果要審判他,我懇請各位,知曉事情全貌後再行審判。”

哪怕厲林梢本意為救援,這番言論仍如同在油鍋中添了一把火,帶來危險性驚濤駭浪。

厲林梢知道,公開性發言一經發出,很容易變得不得了。尤其是像他那般熱度的藝人。

那時他手握獎項,風頭正勁,眼紅他成就與風光之人不知幾何,厲林梢的發聲,成為視他為眼中釘的鼠輩“把柄”,成為再度引爆的熱點。不少人經由水軍煽動失去理智,調轉矛頭,猛烈抨擊于他,厲林梢公開社交平臺的賬號下評論一度充滿了謾罵,尖銳到不能看。

直到他“好友”,曾紅極一時的歌壇新秀,岳見雲經紀人公開其診療記錄,姍姍來遲證明岳見雲的藥品成瘾并非大衆所想那般荒唐堕落,而是治療過程中誰也未曾想到的意外。再無人以此作伐,攻擊厲林梢,攻擊岳見雲。

佟微月知道此事,佟微月記得此事。他靜了一瞬,腦海中千萬語過,如前不久于佟宅攜厲林梢與家長見面時聽聞他們交談,提起厲林梢為人發聲表現一樣,他依舊百般克制,盡量要自己顯得不要太在意:“我記得你後來面對記者的回答。”

那件事後不久,厲林梢線下電影路演,有記者大膽提及此事,問他當時是否後悔過發聲。厲林梢語氣平淡,他說,“世間事,無甚可後悔。”

彼年路演視頻流出,厲林梢大受贊譽,視頻本身從此也成為大衆眼中,要了解厲林梢首先要了解他不動而淡然的氣魄重要課件。叫佟微月,于遲來再遇中清晰得見心上人過往風姿。

那麽質樸,那麽正義,那麽耀眼。

“我記得,我與你繼父第一次見面。”厲林梢過人之處與他的寬容、包容并行。之前他不提及,不是視而不見,更多因為不合适——時隔多年,厲林梢不再有和人探讨岳見雲的興趣——現在提及,因他又一次看見佟微月暗藏的小情緒:“你好像并不喜歡岳見雲,因為我曾待他特別嗎?”

“……阿梢既知理由,何必問我。”佟微月自覺他已在愛人面前沒有秘密,所有見不得人的小情緒、小癖好都能被厲林梢察覺,稍有微窘。他說:“我知道你們沒有談過戀愛,阿梢對他也僅有過一點點喜歡,但就這一點點喜歡,哪怕是過去式,足夠讓我嫉妒,阿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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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不講理,佟微月知道。

可感情之事,若人人都能做到講理,也不會有所謂短暫而微妙的不平衡一說。

佟微月不吃醋,他光嫉妒。

并且是,精準嫉妒,言之有物。誰聽了他的理由都不能說,他的嫉妒有錯——

“應老先生都不知道我曾對岳見雲有過喜歡。”厲林梢僞裝過人,有心隐藏之事目前還無人能勘破。他當年雖待岳見雲特別,但仍在好友身份合理範圍之內,毫無越界。佟微月能隔着時光,準确看出他曾對岳見雲那一點點喜歡,倒讓厲林梢品出一點他于商圈之中那抹料峭春寒般的風采:“阿月,我現在有些好奇你曾在商圈時的表現了。”

佟微月知道他的意思,收斂情緒。

“商場和情愛,并不一樣,阿梢。就像一開始我們,我對你,和現在我對你的心情,心境與感受全然不同。”

那時他游刃有餘,從容不迫,八風不動,心中所想是若追求不得,那便使用強制手段。

佟微月還是太年輕,即便他能于商場掀起風雲,即便他親眼目睹父輩情愛鮮血淋漓,仍未品嘗過感情滋味,真正理解“愛”之一字從不簡單。

他視厲林梢為作品,不曾發覺那合該是他的愛人。他沒看見厲林梢“人”的屬性,只看見了超越人之線的擁有值,“物”的屬性。他認為他該擁有他,厲林梢應該屬于他,從未想過,思考過,他為何而對厲林梢生出那般多妄想。

就算恐懼,佟微月也不懂自己真正因何而恐懼失去厲林梢。

哪裏像現在。

他變得懂得很多,懂得自己所行之過錯,變得愈發恐懼失去他唯一而僅有的愛人,厲林梢。恐懼到,即使愛人妥帖安放他的心,寬容他的錯,善待他的愛,佟微月依舊各方面的恐懼。

他的嫉妒連接他的恐懼,酸澀翻湧。

非要區別,風月場煞人,他從一開始,就沒能從厲林梢手中拿到入場券。他不會愛人的表現一步錯步步錯,踏錯之地成林見海,到處都是他掉落的王冠。

而商圈,是他成王的試煉場,他揮灑自如,得心應手,勢如破竹,陰謀詭計都不能使他折戟沉沙。佟家是他的後盾,他是佟家的最後防線,無上榮光是他征戰而來的名聲不容小觑,頭頂王冠是他未曾惜敗于他人之手的佐證。

兩種情況,兩件事。

一個是“初生者”,一個是“歷練者”。

心境不同,境遇不同。

造就佟微月面對厲林梢,心态不同,注意不同。

厲林梢怎會不知他的心思?

“阿月,知道我最近在想什麽嗎?”厲林梢盯着他目不轉睛,眼神仿若能直抵人心:“我在想,我該怎麽做,才能要你不再這麽恐懼。”

“……”佟微月失語。

“我的确因你而受到傷害,可我們已經在一起。佟微月,我并不喜歡太過失衡的關系,無論我于感情位置中,是上位還是下位,我都不喜歡類似這樣的關系。失衡不利于感情,不利于婚姻,而我并不打算開展第二段感情,第二段婚姻,也沒有馴服誰的癖好……所以,你明白的吧,佟微月,從我決定簽下合同開始,從我問你什麽時候領證開始,我們的關系緊密而穩定的鑰匙,我交由了你。”

“我、我原本,不太明白……”佟微月沒能再說下去。厲林梢看着他,看着他親手選擇的愛人,暗影中等待疏解的缺口一旦觸摸,箭即離弦,就沒了回頭餘地。

“你太恐懼,我知道你太恐懼。可能換了其他人,會享受這種因恐懼而格外誕生的愛,喜愛站在高處看你百般輾轉。但我不是這種人,佟微月,正如我最初堅定拒絕你,我不喜歡那種失去尊嚴的控制,尤其是在感情裏。我亦不喜歡控制愛我的人失去任何,我沒那種興趣。我很高興,你是一只小熊,你有你的家族你的榮耀,你注定不會因愛而失去尊嚴,失去人格。可一個人若太恐懼,就會一時不察走上歧路,你的個性為你兜底,叫你不會滾落泥潭,那麽當你恐懼到頂點,那個出口會在哪呢,佟微月?”厲林梢坐姿端正,他漂亮的眼睛灰金中透着稀薄的光,窗邊街景的陰影落在他臉上,鼻梁,以及眨眼時垂落的睫毛:“你會重新走上最初那條路,帶着我一起走向瘋狂。”

“……”佟微月臉色漸漸發白,桌下的手開始顫抖。他知道,心上人說的話沒錯,他們之間的确存在那種可能。

那種,只要佟微月一想就不由感到絕望的可能。

——他會親手殺死他們的幸福。

于失衡所影響的未來下。

“見你的家長前,你曾與我手談一局,你講起你的繼父,你講起你選擇稱呼繼父稱呼的緣由,前因後果具是清楚。很明顯,你是一個犯過錯就不會再犯,并謹記教訓的人,佟微月,因而我不擔心未來的你會不會犯下我無法容忍的錯——我認為我們的開始,給你的教訓已然足夠。你失去過我,佟微月,那時我雖在你掌中,但你不止從未得到,還在失去與你維系普通關系的我。”

佟微月苦笑。他微微低頭,淺淺呼吸一口再擡臉,男人心中窒息般認同。

是的,厲林梢說得沒錯。佟微月一早就已清楚,那時他沒得到過厲林梢。

他得到的只是一具軀殼,軀殼裏的自我、人格,不屑于正視期待厲林梢正視他的人一眼。那水龍吟別墅裏的花,極盡盛放身姿的千重雪,正是第二個“佟微月”。

越明白愛,越回想過往,越痛。

厲林梢給了佟微月太多寬恕。

“可我在失衡……”失衡者,不能用常理去思考他的下限。佟微月的失衡眼下不算太嚴重,達不到厲林梢反轉評價的後果,他本未想提及此事,反而去靠近,去接納,期以緩解枕邊人仍血淋漓的陣痛。若非佟微月情緒反複,現下又的确是一個好時機,他可能會為佟微月構建更能緩解的愛欲到佟微月自己意識。

“所以阿梢來到新翡圖島後,一直都很主動,有意縱容。”佳人會比以前主動親吻他的嘴唇,他的頸項,頸窩,耳朵,會擁抱他的腰身,睡覺時貼得格外近。工作時,他會任由佟微月勾住他的手指,一勾就是很久,有時久到佟微月睡醒,他們的手指還在相連,厲林梢坐在桌前工作完看書,等他醒。外出工作時,若無佟微月在身側,他一定會在回來後講起工作時遇見的人,發生過的事,得到佟微月很隐晦地高興。

“你總是在感情裏那般遲鈍。”厲林梢不置可否,他還是決定對佟微月留手,不打算說太多。最後他只道:“但沒關系,我等你,佟微月,我一直等你。”

纖細手指向他伸出,伴随最直接判定,人間天籁不過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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