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全
牢籠 全
佟微月還記得。那年酷暑盛夏，荷香滿園，飄逸十裏，他走進好友家連鎖超市，偶然了結大海撈針，終于得知冷杉樹下驚鴻一瞥分外心動的魅影姓甚名誰，不斷于重重影像之中試圖描繪、了解厲林梢，因之而起伏的思緒和心情。
那就像是探尋一個沒有備選的作品，一個并非由己一手創造的藏寶。它有自己的光輝，自己的巅峰，區別于他人的底色，不是待人精雕細琢的璞玉，不是未完成還需打磨的半成品，是沒落榮光下緩慢沉沒的冰川，尚無人知觸礁的沉船，號稱不落帝國散落的旗幟。
厲林梢是藝人，是演員。那萬衆矚目的圈子或許浮華萬千，卻與貞市佟家實在遙遠，原本展臺上的明珠再熠熠生輝，都與他毫無關聯。大明星炙手可熱之時，佟微月不識他，不知他。在後來的回憶裏，還意識到他曾從未見過後來他愛上之人的舊身影，未發現過他的“曾存在”。直到這一切的起源。
雪山驚見，如同落雨飛身，冰涼觸感滴滴沉入骨血，熟知氣候變化便以為是自然，不知道這更是一場關于命運橫插真實的意外。
那一年，那一天。
天色灰蒙，冷杉森林，大雪覆蓋，美人如虹。天地唯雪色與他的皮膚，他的存在，亮眼于世界。
無數次佟微月回想，無數次佟微月獨自一人待在書房，拿起筆，試圖将人之形象落于紙上。最後止步于一片空白，低頭深深凝望，選擇讓其成為暫時不能言說的秘聞。
誰也沒有想過，他曾找不到的人，竟然該是八竿子打不着邊的兩人，會在那年炎炎夏日，以意想不到的線索聯系在一起。
從此他知道他叫厲林梢。
從此他知道他出道以來的履歷。
從此他看過他熒幕前的一颦一笑。
從此他知道他的好友，看透他偶然流露的真情。
岳見雲。
一個佟微月不放在心上，又帶着一點難以忍受的嫉妒的人名。
這個人名因其本人跌宕起伏，越到後面越讓人大跌眼鏡的事跡而獲譏諷評價，“這實在是個人物”。
Advertisement
厲林梢的維護衆所周知，不是秘密。
岳見雲在這之後的背刺才是真正轟動紅蘭，叫厲林梢于大衆眼裏惹人憐愛。不少人事後發言，戲稱“岳見雲如此做派，顯得厲林梢當年對他的維護仿若人生案底，還是□□高清，大肆流傳”。
那年風口浪尖，因岳見雲拙劣說辭，真假流言甚嚣塵上，外人不知盈春派系輪換，不知厲林梢處境如四面環山，盡是絕路般的無人生還，仍以為厲林梢還是原來那個天降紫薇星，盈春寵兒，以為大明星依舊高不可攀，時時刻刻落在雲端。
岳見雲突如其來的背刺，反倒叫厲林梢的路人盤陡然上升，好多人對其有了腳踩地的實感，突破盈春內部對厲林梢此事預估的頂端，引人訝然。
那時盈春已經重組結束，權力争鬥趨于平穩。
那時厲林梢能從中脫身，靠的不是盈春曾賦予他的特權公關。
他曾為友人仗義執言的豪情被人看見，不需要培養他、又猜忌他、放棄他、出事對他“謹慎”作壁上觀的利益集團做什麽，不需要傾慕他的後來者為之沉冤昭雪、報仇雪恨，他就已從山中險境走出，被群衆托舉着纖塵不染，沒能被陰謀者濺上絲毫泥點。
使紛紛擾擾落幕的，是厲林梢在那場事件中唯一而僅有，也是社交平臺至今為止最後的發言。
他po了一張圖，深藍天幕仿佛天鵝絨面料，被上帝撒下一把星光。
他說：星星閃耀了，我們看星光綻放。
好像很文藝，很謎語人的風格。
但後來者曾久久盯着這行文字，看評論下支持他的群衆蹦蹦跳跳，思考很久，最終确認厲林梢于這行文字之下深藏的告別與落寞。
在拿到有關他與盈春糾葛報告之後，佟微月更是明白厲林梢彼時心情。
他贏了一場仗，贏得硝煙彌漫，與他無關。潑天的路人緣，于權力誕生無限的猜忌與懷疑之中，陰差陽錯将他與盈春越推越遠。哪怕他們原本一路相攜走來。
據佟微月所知，厲林梢與盈春的關系因此一度降至冰點。
盈春不再允許他接下任何本子，最多讓他頻頻于各類節目流連。賺快錢，也意在消耗他的路人緣。
佟微月借機接近他，接近腳下空中樓閣的大明星，接近睡夢中的幻影，厲林梢。
最開始他沒得到什麽。
厲林梢禮貌拒絕他的靠近，僅允許他接近于安全防線之外。佟微月試圖與他交談，可他似乎對任何事情都無甚興趣，總是平靜淡然地微笑，笑意停留在表面，男人多次嘗試，幾乎是铩羽而歸。
于是他直截了當，在某一次私下相約的會面中，當面示愛——
現在回過頭來看，那時佟微月所謂的“示愛”，毫無深度，毫無自知，雖僞裝得正常，內核理解卻淺薄得令人發笑。
當時厲林梢的回答只是簡短而直接的，“抱歉，佟微月，你分不清。”
分不清什麽？
之前佟微月不知道。
後來佟微月才知道。
在厲林梢和佟微月之間，好像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厲林梢早早地預見，早早地看穿，佟微月則很少知道，很少跟得上他的腳步，分得清親密課題裏那些對他而言混亂不堪的東西。
包括……
現在。
此時，
此刻。
佟微月想不通。
一個人究竟有多好，才能做到直面傷害，直面暴行，通曉前路萬般正負後，仍能寬宏施予，酣然等待，鎮靜以對。
厲林梢的好，總能一次又一次超乎佟微月所想——
那可能是今生情場路，男人窮盡一生，都想象不到的頂。
桌下些微顫抖的手，擡起，覆他掌心。就在這一瞬間，佟微月無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被厲林梢護在手中，愛人掌心蔓延的紋路，注定是他這一生甘願走不出的牢籠。
一幕幕場景遷成回憶，不需要碎鏡分量已重。
佟微月說。
“我不會讓我們重回開始，阿梢。”
這不是保證，是他必将的踐行。
厲林梢垂首，吻了一下佟微月的手。他吻在男人戴着婚戒的指節，三個字溫柔又缱绻：“我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