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全

父母全

紅歷187年12月31日,是厲林梢出生的日子。不是戶口本上因故錯誤登記的189年,是187年,187年的12月31日,那才是他降臨于世的開始。

這開始如此毫無征兆,沒有任何災難性、地域性、新聞性事件叫他的降生增添幾分特殊,好像這個新生的生命是芸芸衆生最普通不過的一個,不需要惹人在意。所以只有寥寥幾人才知道,這一串看似平常的數字,背後藏着一段是否真實誰也不知、包括厲林梢本人也隔山望月的往事——

“我的母親,他們都說她是一個氣象學者,專門研究極端天氣的追風人。和你一樣,我也從未見過她,見過我的母親。”男人漫不經心的語調說明他的不在意,他個性中冷漠的一面掀開薄布,毫不遮掩般登臺亮相,印證他所言不虛:“而我的父親,據撫養我的舅父所說,那是一個浪蕩子,不值得同情的薄情人。”

“他們相遇在一個冬天。”

赤夏山上赤霞峰,秋落之後便會因低溫而逐漸挂滿瀑布般的冰晶,紅日墜下山頭,正好得到鏡面折射的一路相迎。那光景,太漂亮,說是一句飛流直下三千尺的霞光閃耀都不為過,那冷凍的不是落日熔金,是天地道法為之傾倒,禁區中打眼的信标。

少年男女為獲允準上赤夏山使盡百般解數,求過數個長輩,仍未得特批。一個從遠方而來的表親,獅子般懶洋洋看過熱鬧後,四兩撥千斤安撫衆人,說出一個提議。

厲林梢記得他舅父回憶時提及父親的口氣,他聽得出舅父在盡力模仿舊人的嬉笑怒罵,音容笑貌。

[你父親說,‘沒必要非要去赤夏山嘛,反正你們只是想看那個有名的自然景象,赤夏山危險去不得,那就去它的對面咯?折中一點嘛,我們去赤夏山對面山頂露營,中途在盤山路上也能看見你們想看的風景。’]

“赤夏山那個風景太有名,哪怕政府将之設立為危險禁區,仍阻擋不住絡繹不絕渴望一見的人群。于是距離赤夏山最近,也是對面的遠嬌山成為官方推薦觀賞的最佳位置,還便于官方管理。可能是被磨得受不了,也可能是擔心這些年少輕狂什麽都敢做的小輩偷偷背着他們出門惹出事,他們長輩最終同意了這個折中辦法,并要我父親作為領頭人,有事一定要通風報信。那年我父親帶隊領着一群孩子,其中就包含後來撫養我的舅父。”

看不出年紀的男人眼似桃花,短發飛揚,他眉眼含笑時,那雙引人注目的眼睛仿佛随時含着一汪春色蠱惑人心,說話時嗓音清朗,沁人心脾,偶爾特意壓低了聲音,甜膩得會讓人懷疑他嗓子眼裏是否藏了一個到了季節便遍生桃子的桃源,自由和芳香從他喉嚨中飄溢。

不着調。

這是舅父當年見了他,心中對這個人悄悄的評價。

[很遺憾,我至今不知你父親的身份,給不了你答案。但我後來總覺得,他不一般。或許他的不着調只是表面,如同他總是裝模作樣在欺騙人心,不過有一點我必須強調,就是他的浪蕩不端确有其事。]

遠嬌山山頂,他是身份存疑,卻不知為何得到各方信任的神秘來客。路遇冷若冰霜,拒人于千裏之外,為求不知名目的而來遠看赤霞峰景色的氣象學者。他們的相遇明明不夠聲勢浩大,可身在其中的人總是覺得,那仿佛是火星撞地球般本絕無可能的氣吞山河。

[那年我實在太過警惕他,警惕他的空白,警惕他的神秘,警惕他所表現出來一切種種的不着調,我可以向你承認,那時我警惕我和朋友們的安危。因此我有幸得以看見,你父母和你母親,在那遠嬌山山頂的相遇。林梢,我總覺得,他是‘認識’你母親的,比我還要早‘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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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霞峰風景名勝多年,早已不是更多人出游的第一首選,他們來的那天,還特意避開了人流密集的時間……種種因素加在一起,等他們到達遠嬌山山頂時,他們雀躍地發現,這裏并無他人。

少年們第一時間看了最想看的風景,沒過多久便被大人以“現在還不是最佳風景時間”接連趕去搭帳篷。

撫養厲林梢的人,姓鄭。這位鄭姓男人還在少男時期就警惕非常,他不信任他的領隊,始終偷偷注視那個男人身影。那時他未想過,這份出于擔憂人身安全的注視會讓他在多年後,面對養子疑問,能夠告訴他親生父母的初遇究竟是何種模樣。

懸崖峭壁加了護欄,成為絕佳觀景臺。男人站在護欄前,以肉眼遠望赤霞峰那氣勢驚人,宛如萬馬奔騰沐浴紅石榴血的絕妙景象,不知在思慮什麽,背影有種難得的靜谧與沉靜。緩慢踩雪聲從盤山路口處遠遠而來,女人與厲林梢舅父擦肩而過時,舅父說,他才意識到遠嬌山山頂來了游客。

十五歲男孩擡頭,只來得及見到女人穿着長大衣的背影,還有懸崖邊悠悠回身的男人臉上短暫沉寂後勾起的笑臉。

[一個主動說,他叫賀半春。一個大發慈悲似的說,她叫厲春和。在你母親很冷淡地報上名字後,你父親看着她,竟然說了一句,‘久聞大名了,厲女士。’]

“聽上去好像一見鐘情?多年再遇?呵。我舅父說,沒過多久,他就看見他們兩個站在樹下接吻,然後當天晚上,兩人不見蹤影。”厲林梢說起父母源起,像是在說兩個與他無關的陌生人:“他們的進展很快,快到驚人。可他們沒有相愛,知道為什麽嗎?阿月?”

佟微月從愛人平靜到堪稱殘酷的冷淡中解讀出什麽。

他看着愛人沒有等他回答,不需要他回答,冷冷吐出謎底。

“借種。”

有些東西,一脈相傳。有些東西,誰也不知是不是先天和後天的相輔相成。

厲春和是事業命,工作狂,她不稀罕愛情,不需要婚姻,更對性生活作嘔。她是真正高嶺之花,不屑于向山下瞥下一眼的冷漠無情,很多人追求她,無論性別皆敗于她直言不諱的拒絕。後來有傳言說她眼光挑剔,不是最好的不要,哪怕只是萍水相逢的一夜情——她甚至曾分外輕蔑地擊潰妄圖貪歡者信心,“你身上那根東西,也配靠近?”。

“很多人無法理解他們為什麽會扯上幹系,尤其是無法理解為什麽我母親選擇了我父親。原本舅父在和我母親相處後也不理解,哪怕後來他們很快又分開仍沒想到答案,只能當成他們是成年人的一時放縱,心照不宣的短暫欲望。”厲林梢灰金色的眼,和流淌的月光融為深邃,似海面波光粼粼:“直到五年後一通電話打來,它來自國外。”

所有未解之謎不會一下解開,但最關鍵的一環已由厲春和親手送來。

192年8月15日,绛京鄭家鄭文秀多了一個孩子,他向家族自稱這是他少年荒唐欠下的情債,鄭家人無法接受,迅速dna檢驗後結果令其大跌眼鏡,可以确認這是鄭家的孩子,卻不是鄭文秀的孩子。鄭家上下震動,長輩質問這究竟是誰的孩子,鄭文秀始終閉口不言,最後鄭家人翻遍族譜,排查幾月,終于找出一個漏網之魚。

被登記為死亡狀态,戶籍注銷,使用自幼随母姓名字的賀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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