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丹恒對羅浮将軍景元的感官極為複雜。
他知道景元與自己從出生起就被囚禁的事無關,如果不是對方多番斡旋,他的處境恐怕還要更加艱難一些,畢竟他也從那僅有幾次的龍師探問之中窺見了隐藏的惡意和貪婪野心,想來景元将那些人擋下,實在是費了一番功夫。
可與此同時,景元卻也代表着那些讓他淪落至此的過去。對方與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前世顯而易見的熟識,乃是至交好友。
丹楓。
不可否認,丹恒初聞這個名字時是對丹楓此人深惡痛絕的。
畢竟因他犯下的大錯,才會讓他一睜眼便在不見天日的幽囚獄中,重複那朦胧模糊的前世夢魇,然後便是有許多人,明明看着他,憤怒着、痛惜着、不解的,口口聲聲叫着的卻都是丹楓、丹楓……
可他是丹恒,只是丹恒,從來不是什麽丹楓。
後來景元帶來他被流放的消息,而後他便被放逐出了仙舟。那時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外面的世界,第一次見到……站在陽光下的景元朝他微笑的模樣。
他微笑着朝他點頭,說“此後珍重,一路順風”。
……而後便別無他話,也或許,此生他們都不會再見了吧。
初初離開仙舟羅浮的丹恒滿心複雜,心中更有些思緒剪不斷理還亂。
可是很快,他就無暇去思考那些讓他紛擾的東西了,如附骨之疽一般的追殺接踵而至,因此丹恒極少在一個地方停留,且為了不連累身旁的陌生人,他很少到人群密集之地,警戒便全靠他自己……就更不得閑去思考那些了。後來,直到登上星穹列車以後他才有了喘息的機會,不過……真要說起來,他也沒多少閑暇時間。
多數是用來給三月七和開拓者收拾爛攤子了。
之後便是列車要前往仙舟羅浮,解決星核危機的決定。丹恒思忖過後,終于還是決定不踏上那片故土,然而同伴失去聯系讓他不得不重登羅浮,也重新看到了與那些過去相關的人、事、物……
以及立在眼前的羅浮将軍景元說出的那句話:“你要我不再視你為丹楓,可以,為我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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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仍舊閱歷尚淺的青年并未看清将軍或許早已将他和丹楓看作兩人,之所以這麽說不過是有個由頭讓他幫忙打開持明禁地鱗淵境而已。他只覺得心中突然騰起了一把火,卻不知那火源從何而來,只覺得那把火燒得他胸中疼痛灼燙,尤其當他看到說出了那句話的景元眼裏一閃而過的惆悵黯然,心中竟有一個想法閃過:
任由他死去,不要透過我看另一個人,就讓你那麽難過嗎?
他對你來說,就那樣重要嗎?
……可那明明只是一個犯了大錯,罪不可赦的罪人!
千般思緒在腦中閃過,最終,沉默的丹恒也只嗓音幹澀地說出一句話來:“丹楓能做到的事情,我未必能做得到。”
或是自嘲,或是憤怒,這句話終究還是出口了。而景元卻是說道:“你必須做到,不然一切許諾都不作數。要怪就怪你的前世吧,若不是他當初做了那件混賬事,若化龍之力能夠完整傳承,我根本用不着逼你。”
這似嗔還怨的話讓丹恒不由得愣了愣,他不知自己究竟是否會錯了意,還是……将軍真的對丹楓有過怨言。可他不知道景元和丹楓之間究竟曾發生過什麽,才會讓一向游刃有餘的景元将軍露出了這般情态……丹恒心中複雜難言,一時間失了言語,而景元的話卻繼續了下去。
他說今日站在這裏的你我各不相同,丹楓不再,只有丹恒。
而他已是羅浮将軍,有些事縱使不情願,也仍然要去做的。
所以……他的不情願,究竟是放下丹楓,任由他死去,還是逼迫曾經庇護的自己做這些不情願的事?
此番丹恒才意識到,或許他真正想要弄明白的,并不是景元究竟有沒有把他和丹楓分開看待,他更想明晰的,其實是在景元心中,他和丹楓的地位孰輕孰重。
畢竟在他的心裏,景元的地位尤為不同。
只是還不等丹恒繼續思考,世情便推着他不得不繼續向前了。
通過景元将軍,他得知列車上下來的那些同伴此時正在鱗淵境內,就在前方的顯龍大雩殿內。從那邊傳來的響動,丹恒意識到那些同伴此時或許正在與敵人交戰,他必須立即趕過去才行。
于是丹恒轉身,陡然加快了步伐朝顯龍大雩殿那邊邁去,而景元與他帶來的雲騎軍便跟在了他的身後,沒多久,一行人邊看到了正在與反物質軍團對峙的列車衆人。這幾個反物質軍團不難對付,尤其已經祛除僞裝回歸本相的丹恒也可以使用本來的力量了……雖然他實在不願使用那股力量,更不想與那本不屬于他的過去有什麽關聯。
但似乎,從來不曾有人問他願不願意,他的心意如何,來去言行,更無自由可言。
顯龍大雩殿是鱗淵境的最高處,之後便是懸崖絕海之颠,蔚藍大海之下是暗潮洶湧,千尺萬頃之下,古老的建木玄根躁動蔓生,猶如一頭伏形千年,大夢初醒的獸,便是站在此地,丹恒都能感覺到那蠢蠢欲動的,巍峨龐大的力量。
若他無法回想從前,破開封印,開啓前往建木的道路與名為幻胧的罪魁禍首作戰,恐怕仙舟羅浮上就會像突然出現在列車上的卡夫卡曾告知的那樣,耗費甚巨才能解決這次危機。
那就……試試吧。
……這一路行來,丹恒知道的實在不算多,可經過符玄、那些自薦的雲騎軍,他也能意識到景元接下來要做的究竟是何等危險的決定。可經過剛才那番來回,他只怕已經沒有資格勸說景元了,便只是沉默着站在一旁看他與那些人對話,然後便與他們一起下了鱗淵境,前往封印建木之所在。
持明封印繁瑣,殘垣還有孽物盤踞,其間還見識了不少分明顯露了龍師對龍尊力量的觊觎與意欲褫奪的野心。丹恒等人繼續向前,終于踏入建木玄根深處,看到了因持明之力影響化為龍形的建木根須,以及呈現出一朵巨型花朵的形态,正吸收源源不絕的建木之力的絕滅大君——幻胧。
登上列車以後便負責整理列車智庫的丹恒知道,絕滅大君是毀滅星神所擢選的毀滅令使,事毀滅意志的執行人。而這樣的存在絕不是普通的命途行者所能抗衡的。
至于景元,身為仙舟羅浮的将軍的他雖也是巡獵星神的令使,可丹恒卻實在估算不出不擅刀兵的神策将軍與身為絕滅大君,并且還汲取了豐饒之力的幻胧對上究竟誰輸誰贏……畢竟建木可不是普通的豐饒之力,而是由豐饒星神藥師直接賜下,讓仙舟人得以從普通的短生種成為長壽無絕衰的長生種的偉力……雖說仙舟人也因此患上了名為“魔陰身”的厄疾,但豐饒造就的奇跡是無可辯駁的。
但情況危急,丹恒也實在沒有那麽多時間去思考了,如今,打敗,或者抵抗住幻胧的進攻才是最重要的。
景元雖然叫上了列車衆人助拳,可到底沒有要異鄉旅客身先士卒的意思,開戰之前便已嚴明,由他來擊破幻胧的肉身,而剿滅幻花的事則被他托付給了列車衆人。然誰都能看得出來,與幻胧對戰的他才是最危險,最身負重任的那個,丹恒心中焦急,可面對令使竟也有些左支右绌,只能在護着三月七等人剿滅幻花的同時以持明法術[雲吟怒嘯]協助景元将軍進攻。
但或許是人多力量大,身為毀滅令使并且身具豐饒之力的幻胧竟然在他們的進攻之下漸漸落入下風……丹恒看着是這樣,可幻胧雖然看着有些氣急敗壞的姿态,但言辭之間不見絲毫頹敗,甚至……更嚣張了。
“不礙事,”幻胧冷笑道,聲音一如既往的慵懶雍容,但那張碩大的臉上已經漸顯猙獰,不見最開始時好整以暇的模樣了:“蝼蟻瀕死的反撲,顯得分外凄麗……”
“下一出戲目裏,我要将各位炮制成虛卒。讓「毀滅」的力量侵蝕各位的血肉,将你們鑄成納努克大人的棋子!”
“決定了,就從這傲慢不可一世的仙舟将軍開始吧!”
話落,那用豐饒之力塑造出了一具巨大肉身的幻胧竟是以蓮花重傷了景元,又将景元提至半空,一面将洶湧的豐饒之力與毀滅之力一同注入景元體內,一面施施然說道:“不知道如果把仙舟将軍變成一名虛卒,羅浮會不會再來一次內亂?這樣的「毀滅」比較有趣呢……”
景元!!!
那電光火石般的時刻實在不及思考,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要救下景元的想法的丹恒即刻雲吟禦水向前,而那邊景元竟已經再度召喚出了神君重傷幻胧,千鈞一發之際,仿佛周圍一切聲音都已消失,而丹恒分明聽到了景元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丹恒……”
“就是現在!”
丹恒睜開眼。
閃着青色光芒的眼睛裏看到周身泛起危險的毀滅與豐饒神力的景元于半空中緊握成拳,而他分明不解其意,可身體卻仍像是有自主意識一般做出了……将手中擊雲投向景元的舉動。
丹恒:!!!
他急急向前,要接住因那一擊徹底斷開了與那些混雜的力量的聯系,正在下墜的景元,然那擡頭那一瞬間丹恒卻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他分明看到,一半透明的虛影于半空之中虛虛環住了景元,那虛影額生雙角,長發及腰,衣着素淡,一雙青色眼睛清粼粼,本應淡然,可此刻卻全是對懷中人安危的關切。
那是——丹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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