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砸場
砸場
老婆子只呆滞了片刻,哦了一聲。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訝。也不知道在打什麽算盤。
俞希聞補充道:“我剛才說自己是佚名,只是随口而已,跟張三李四差不……”
老婆子打斷他的話:“我用得着你提醒?我會不知道佚名是什麽意思?你當我是文盲嗎?”
俞希聞道:“抱歉。我以為你不太相信我。”
“這些年來多少人冒充過俞希聞?”老婆子冷笑一聲,“你沒有腦袋,單就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你不是他——如果你真的是他本人,你應該長出一顆新的腦袋才對!編也不編得像樣一點!”
俞希聞已經把阿甲和詹祥塞到乾坤袋裏,紮好了封口。聞言又扯開,要把偶頭給拿出來。這時,一陣砰砰聲打斷他的動作。
是賽也。他見俞希聞要把乾坤袋收進兜裏,鐵錘掄得更瘋,擂臺磚塊砰砰作響,濺起一地灰塵,大有把俞希聞砸成爛泥的架勢。俞希聞身輕如燕,從容地踏着磚塊往老婆子那邊過去。賽也見他壓根沒把自己放在眼裏,氣得往鐵錘吐了一把火,把錘柄變作一條鐵鏈,揮起綴着火光的錘頭砸去。俞希聞不想被他拖住,祭出幾個木偶人擋在賽也面前,讓他錘個夠。自己則飛速來到老婆子面前。
剛才四周昏暗,俞希聞又急着避開賽也的攻擊,始終沒機會看清老婆子的模樣。這次他湊近,終于看清,卻怔住了——
老婆子的兩條腿被交叉似的纏在一起。她只能用手作腳,艱難地匍匐着。
難怪覺得她比幾米高的裁判臺還要高出好幾個個頭。她根本就是站在了臺面上!
看她雙腿殘廢,俞希聞想到搏擊大會成立的那段歷史,心想:她是李挽君嗎?
和年紀大的老人家一樣,老婆子滿頭霜白,臉上溝壑縱橫。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兩瓣嘴唇間連着三條鋼絲線。再仔細一看,她沒有牙齒,也沒有舌頭,塞滿她口腔內壁的竟然是碎玻璃!
嘴既然被縫了起來,口腔裏又都是碎玻璃,那她怎麽說話?
俞希聞想到一種可能。他視線下移,盯着老婆子的肚子,說:“姥姥,不如你讓人跟着我出去,我把腦袋找回來。到時候我是不是俞希聞,你一看就知。”
老婆子道:“想走?我勸你這個冒牌貨省點心思。進了這裏,除非是勝利者,否則只能躺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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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俞希聞看得清楚,她說話時肚子一起一伏。果然是通過“腹語”來說話。這種技藝需要講話者用高超的技巧讓腹腔發出共振聲,達到隔着肚皮也能說話的效果。只不過,因為隔着的是肚皮,振出來的話肯定比不上由聲帶發出的話清晰,因此極大多數都會含混不清。可老婆子說出口的話非常清晰,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她這副模樣,根本想不到她開不了口。
俞希聞心道:“這嘴肯定是別人給她縫上的。她也是個厲害人,能想到用腹語來和人交流,還說得那麽清楚,肯定沒少苦練……等等!那照這樣看來,這場子裏的血不是有假?”
随後,俞希聞又想到另一個關鍵點:如果老婆子真是李挽君,手裏頭又有他的血液,是不可能任由自己的雙腿一直殘廢下去的。
老婆子不是李挽君,也不是做最終決策的人。搏擊大會的大老板另有其人。
俞希聞心道:“……那份賭注到底是不是我的血?”
這時,賽也終于将那幾個木偶人錘成木屑,裹夾着勁風朝俞希聞掄去。俞希聞游刃有餘地避開他的攻勢,想了想,說:“聽姥姥的意思,是在這裏見過俞希聞本人?不然,怎麽篤定地認為我是個冒牌貨呢?”
“當然見過!”老婆子毫不猶豫地說。
她做人時就特別愛充面子,遇見什麽樣的新鮮事都會挂在嘴邊,甭管真的假的,一律被她當作真料去八卦,以此來顯示自己消息靈通。後來因為得罪了人被封了嘴,她才收斂了一點。這會兒俞希聞問起,她死性不改地應是,其實壓根就沒在場子裏見過俞希聞的身影。
她避開飛濺的磚塊,為了證實自己見過,還說:“不然你以為這搏擊大會有什麽資格讓一衆妖魔鬼怪甘心下注?需要我再重複一遍賭注嗎?”
俞希聞覺得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很沒家教、很沒禮貌,但是為了盡快弄到吃的東西、見到閻王爺,顧不上了。他在心中默默地對着老婆子說了幾聲抱歉,才開口道:“‘本場賭贏者,得俞希聞血液’。可我有個問題想不明白,如果這裏真有他的血液,你為什麽不用呢?難不成,姥姥你特別享受匍匐在地和人說話的姿态?”
這一問一針見血。老婆子的雙腿被交叉似的纏在一起,是因為被人砍掉了足部,還被挑斷了大腿筋骨,她為了方便走動不得不這樣。而俞希聞的血滴入斷面之中,能夠重新長出肢幹。即便筋骨被挑斷,也可以被修複——如果這裏真有俞希聞的血液,那麽她不可能站不起來。
沒有誰喜歡被人戳傷疤,何況俞希聞的話就是在往老婆子臉上掴巴掌。盡管從一開始,她就刻意引導俞希聞把這句話問出口,但還是被氣火攻了心,道:“關你什麽事!”
俞希聞:“所以‘得俞希聞血液’是騙人的,那這群觀衆知道嗎?”
“你想告訴他們血液有假?我告訴你,在場的可都是賭棍,不是來走過場看熱鬧的。你以為他們沒驗過真假嗎?笑話。你以為我為什麽甘願在這兒當裁判?你現在看我長成這樣,可你不知道,原本我的手臂也是斷了的。”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過——她的手臂能長出來,是因為滴入了俞希聞的血液。
俞希聞在心中嘆了一口氣,他原本要揪着“假”不放,想着和人談交易時還能多一層籌碼,拿到更多吃的東西,可現在看來泡湯了。不管怎樣,這場交易他勢在必得——搏擊大會握在手裏的血既然是買回來的,那麽可能剩得不多;就算剩得多,也總有一天會用光。
此時,擂臺已經被賽也錘出了大大小小的坑,俞希聞一邊驚險萬分地躲開他的攻擊,一邊說:“姥姥,剛才我那樣說你,對不起,是我不對。不過話說起來,你為了能夠恢複到原來的模樣,不得不在這兒當裁判——大老板這是用一點血吊着你為他做事啊。不如你帶我去見他,我把我的血滴給你。怎麽樣?”
老婆子要的就是俞希聞最後那句話。她激動地跳下主持臺,快速地往前匍匐,擋在賽也跟前,小聲地說:“我可以帶你去見他。但這些年來太多人自稱是俞希聞,我用什麽理由說服他來見你?除非你現在就把血滴在我腿上,證明你就是他本人。”
俞希聞道:“見到大老板後,我有的是辦法證明。”
他才沒那麽傻。當場割肉滴血?四周都是不要命的賭徒,知道他本人在這兒能無動于衷?想都不用想,必定重現樂津六十五年的場景。雖說他不介意場景重現,甚至樂得其中,可他介意兩個小家夥的溫飽問題。這兩件事不能同時解決,就是不行。
老婆子偷瞄了幾眼正在打電話的豬耳朵。看他時不時地朝這邊看過來,好像是在跟大老板打報告。再晚點,別說雙腿恢複不了,就是一滴血也撈不到。她急紅了臉:“那臭小子有幾百家分場,哪裏有空光顧這裏?!你要見他,不就是想和他談筆交易?你跟我交易也……”
俞希聞不理她,往四周張望,想看看保镖群裏有沒有簇擁着一個大人物。
老婆子擋住他的視線:“他為人極其吝啬,你跟他做交易只會被他吃得骨頭都不剩,不如跟我交易……”話沒說完,一道白光閃過。她就被賽也錘出了擂臺。砰的一聲巨響,她摔在電子屏上,屏幕當即裂成蛛網。
參賽選手居然能毫無顧忌地把裁判打飛……俞希聞眼角抽了抽,心說這裏還真是沒有規矩。再一掃四周,站在老婆子身側的那幾個豬猡精居然一動不動。更加無語了。
砰!
“尼攞命來!”
賽也追了過來。他的強力一擊讓擂臺地磚碎裂飛濺。俞希聞在地上滾了幾圈,吃了一嘴灰塵。又一擊砸來,他像只貓似的靈活地竄到擂臺柱上。環視一圈,老婆子不知掉在哪個方位,看來是指望不上了。那些保镖也不見了蹤影,想随便抓一個問問大老板的下落都不行。他只好一邊躲開賽也的攻擊,一邊掏出擴音喇叭,沖各個方位喊道:“大老板你好,我是俞希聞!麻煩你出來一下!我們商量個事兒——”
他不知道這樣喊大老板能不能聽見,或許人就在現場呢?先喊了再說。
就這麽大聲地喊了好幾次,轉到東南方向時,一個面紅耳赤的雞精嘶吼道:“打死佚名!撕爛他——!!”
這話聽得他心情大好,忙說:“說得好說得好!!祝我們都得償所願!”說完,他繼續邊跑邊喊。不過,雖然是用大喇叭去喊,可也很快被淹沒在激動尖叫的妖魔鬼怪當中,沒誰注意到他喊出的名字。
俞希聞身姿單薄,明明不堪一擊,塞也卻屢次碰壁。他看俞希聞在躲避時還能随意與他人交談,舉着喇叭叽裏咕嚕,更是怒不可恕。幹脆将圍繩和四面擂臺柱一一砍斷,讓俞希聞無處落腳。沒辦法,俞希聞只得極速往後退去。
賽也緊追不放,砸開擂臺地磚。地磚組成一條巨大的地龍直搗俞希聞肋下。
“朋友,玩好大啊。”看着地龍,俞希聞說:“要不再砸大力點,最好砸得哐哐響,砸個稀巴爛?”
塞也認為他在嘲諷自己不會打架,火冒三丈,又砸塌大半塊擂臺,罵道:“你冚家鏟!”(你全家去死吧!)
俞希聞臉色一冷,說:“你嘴巴放幹淨點!打架就打架,為什麽咒我全家?”
不待賽也出聲,他斥責完就往觀衆臺過去,喊道:“大老板,再不出來,你家擂臺就要全毀……”
一衆妖魔鬼怪見地龍沖來,激動得手舞足蹈,紛紛歡呼:“這一波賽也真是秀啊!”“弄死他!”“幹他丫的!”
俞希聞說:“來來來各位同志,麻煩借過一下……”他左閃右避,在地龍強勁的沖勢中開出了另一條通往東北方向的道路,一路往前狂奔,引着地龍過來砸。
身後轟隆聲不斷,地龍果然追了過來。俞希聞踩在一張座椅上,扭頭一看,那地龍正橫沖直撞,把擋路的挨個兒掀飛。霎時嚎叫聲此起彼伏地響起,熱鬧得如同在看一出精彩的戲劇。
就在這時,前面傳來幾聲巨響。俞希聞舉目一看,一道白色的身影在彌漫的硝煙中拔腿朝東南方向狂奔,還邊跑邊扔手/雷。而在這白色身影的身後,賽也正舉着鐵錘掄過去。
俞希聞定睛一看,是剛才在擂臺上被他救過一命的李申。他手裏抱着一個瓶子,瓶蓋還沒來得及合上,瓶身上沾着幾道乳白色液體痕跡。
——是擒雕牌煉乳。
原來李申趁賽也和俞希聞糾纏不下、分身乏術時,拿起被砸扁了的擒雕,掏瓶子收集還沒灑出來的煉乳。賽也掀起一條地龍後,還想找趁手的工具,環視一圈,見李申背着他在收集煉乳,火冒三丈,攻擊目标也就變成了李申。
俞希聞本來不願多管閑事。可他已經下意識地閃到李申跟前,揚手打出一道木制的盾牌,迎下賽也蓄滿全力的一擊。
砰——!
盾牌被錘得稀巴爛,木屑迸濺。
俞希聞抓住李申的手腕,帶着人疾步往後退。
“沒事吧?”
李申說:“沒事沒事!謝謝。”他早就俞希聞被吓過一回兒,現在看俞希聞已經能稍微适應,不再感到驚悚了。
賽也本來就火冒三丈,被擋下一擊後更是七竅生煙。他一掀蓑衣,拔/出緊貼裏衣的十幾把匕首,夾着破風朝俞希聞兩人投擲而去。
見塞也還要攻擊,俞希聞終于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打出一個木球罩住塞也。塞也哐哐地砸了起來。俞希聞不怕被他砸爛,這個木球名為天地罩,是挽詞師留下的法寶,堅固得很,不是憑蠻力就能破掉的。
趁賽也被困住,俞希聞游目四顧。沒有老婆子的主持,場內已經亂成一鍋粥,不是起火就是坍塌。有幾個妖魔鬼怪拔/出刀劍劈砍地龍,攻擊的餘波傷到幾個受傷的,頓時一陣哀嚎聲響起。餘下沒受傷的也在旁邊看起了熱鬧,邊看邊起哄。
可就算是這樣,大老板還是沒有出現。
看來是動靜鬧得還不夠大。
想來也是。搏擊大會的擂臺是搏命的地方,就算是被轟得稀巴爛也不足為奇。可如果是整個場子被毀得一幹二淨呢?這位大老板想方設法地從他人身上賺錢,肯定不是視金錢為糞土的那一類人。場子被毀,必須要花更多的錢去修葺,他不得肉疼?想到這裏,俞希聞笑了笑,覺得這個辦法可行。
打定主意,他對李申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來到這搏擊大會,這裏什麽妖魔鬼怪都有,你只是一個普通人,繼續留在這裏只會被塞也砸死。”
他一邊說,一邊把裝着阿甲和詹祥的布袋變小,不容拒絕地塞進李申褲兜裏,緊了緊鏈扣。微微一笑:“我幫你。但得麻煩你把我的小夥伴帶走。”
李申呆了呆。不知道是沒聽懂俞希聞的意思,還是因為俞希聞的舍命相救讓他震驚不已。
“別傻愣着。我現在就送你上天。”
如果沒有俞希聞擋在跟前,李申早被賽也一錘子砸死了。他下意識地回道:“哦哦,好。”
兩秒後,他渾身一抖——
上?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