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試探
試探
李申剛反應過來,就聽一道龍吟聲響起——俞希聞說幹就幹,放出一條木制蟠龍,直往人屁股怼。李申就跟神舟十六號一樣,被發射到空中。他唾沫糊臉,涕淚淋漓,尖喊着:“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龍尾在搖擺時掀起一陣罡風。一衆妖魔鬼怪沒來得及睜眼,又是一聲轟隆巨響炸在他們的耳畔,穹頂被沖塌,石磚牆粉轟隆砸下。李申屁股長針,一手緊緊抓住蟠龍的角,一手護着腦袋嗷嗷慘叫。蒼天可鑒,他只是一個凡人。因為運氣極差,貨船觸了礁被卷入水龍卷中,這才落在了崗津島上。哪裏見過這種刺激的場面?吓得雙腿直抖,快要尿褲子了。
俞希聞在底下揮手,“朋友,記得把他們安全地送到四有苑啊——!!”
蟠龍半截木身已經出了穹頂,聽主人這麽一喊,一個急剎停住。它尾巴甩了甩,朝俞希聞嘯了幾聲。那意思是交給我!!
俞希聞微微一笑:“沒跟你說話,我是跟李申說。我知道你會辦好事情的。”
李申期期艾艾:“啊……好我……我放啊……啊——!!”
蟠龍一甩尾巴,砸塌了電子屏幕,在一衆妖魔鬼怪的尖叫聲中揚長而去。
沒有阿甲和詹祥在身邊,俞希聞一身輕松。往四周看,形狀不一的石磚已經把看臺的桌椅砸成碎屑;過道被電子屏幕的玻璃基板、公共透明電極、液晶材料等碎塊占據,一衆妖魔踩在上面,沖向地下通道,留下一連串或大或小的腳印;擂臺徹底塌成一堆廢石;賽也還在用力地砸天地罩。
一圈環視下來,俞希聞覺得還不夠亂。
他祭出一個木偶人,讓木偶人抱起天地罩将賽也給吊在半空中,随後又放出一條蟠龍,讓蟠龍盡情地鬧,把場子砸成殘垣斷壁,自己則雙腿交叉,坐在主持臺上等待着。
沒多久,整個空間徹底崩塌。不知哪裏來的刺目光線從天穹處傾灑下來,俞希聞眯起雙眼,原來頂上有太陽。是崗津島的地面被洞穿了,還是空間挪了位?怎麽有太陽?
看着看着,他鼻子一癢,連打了三個噴嚏——
再次睜眼時,幾十個豬猡妖手持長槍,氣勢洶洶地将他圍了起來。
剛才消失不見的豬耳朵也在其中。他說:“砸場的就是這家夥。他跟老婆子勾結在一起。”
俞希聞笑了笑,語氣歡樂:“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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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是哪一尊菩薩,”一個少年走到俞希聞跟前,“原來是個沒有腦袋的狂妄人呀。”
這少年十八歲,名叫解鑒。形貌昳麗,身姿單薄,腰杆筆直,有一米七五高。盛夏六月,火爐似的天氣,他卻穿着米色高領毛衣,手揣暖手電寶。站在陽光底下,宛如一尊易碎的玻璃藝術品。
俞希聞總覺得他哪裏不對勁。仔細一看,他身上沒有修煉過的能量場。分明是個凡人。
見俞希聞打量自己,解鑒朝他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
俞希聞說:“你是這兒的大老板吧?”
解鑒道:“哥哥眼光真好啊。”
俞希聞說:“哪裏。是你氣質獨特,一看就是大老板。”
解鑒笑了起來,嘴角處的梨渦讓他看上去很好相處。他說:“大老板當不上,叫我解鑒就好啦。”
俞希聞點點頭:“解鑒。”
解鑒又朝俞希聞笑了笑,見他坐在主持臺上,便把暖手電寶塞給豬耳朵,自己往前兩步,手掌撐在臺面上,想一躍而上。但他的身體似乎不好,連個跳躍的動作都做不來。于是他把手伸向俞希聞:“哥哥,你帶我上去坐坐吧?”
俞希聞拉住他的手,将他帶上主持臺。
豬耳朵見人上去了,弓着腰把暖手電寶遞過去。解鑒接過,朝他笑了笑,繼續捂着。
為了方便老婆子上臺,主持臺是用兩張長桌拼在一起的。兩人并肩盤腿坐着,不擁不擠,空間剛剛好。解鑒沒讓面前那群豬猡精退下,他在這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看着俞希聞。
俞希聞能感覺到他目光裏的好奇,由着他看。
片刻後,解鑒委屈地問:“哥哥,你為什麽要毀掉我的場子呀?”
俞希聞道:“你這麽聰明,肯定知道我是來和你做交易的。”
“那也不能毀掉我的場子呀。”解鑒說,“你知道我修場子要花掉多少錢嗎?這年頭的錢是真的不好賺啊。”
俞希聞道:“你實在太謙虛了,這是其中一家分場,我如果不把動靜鬧大一點,你又怎麽會親自過來呢?”
解鑒說:“想見我有很多種辦法,哥哥卻選了最粗魯的。”
“是我太心急了。我向你道歉,對不起。不過你放心好了,場子被我砸成這樣,我是不會賴賬的。”俞希聞微微一笑:“因為我們接下來要談的這筆交易,可以讓你錢滾錢、利滾利。”
解鑒沒就俞希聞後半句話做任何表态。他說:“你讓顏婦遞消息給我也是可以的呀。”
說到這裏,才仿佛想起有這麽一號人物,問俞希聞:“顏婦哪裏去了?哦,她就是在這兒主持的婆婆。”解鑒笑了起來,問:“難道是被哥哥宰了嗎?”
俞希聞知道他在磨自己的耐心。談交易就是這樣,從上來打照面的那一刻起,就在交鋒了,誰先沉不住氣,誰就會被吃掉幾層利益。不過這對他來說無所謂,因此語氣也很平穩,沒有絲毫心急:“她被賽也給打飛了,不知道摔去了哪裏。我又急着找你談交易,找不到她人,只好先毀了這裏。”
“賽也?是誰?”
俞希聞指了指頭頂。
解鑒往上一看,賽也以一個極為滑稽的姿勢趴在罩內。見解鑒擡頭看來,他立馬手作拳捶打天地罩,神情惱怒,兩瓣嘴唇分分合合。
想也不用想,肯定是在說放我下去。
“就是這個廢物呀。”解鑒朝賽也笑了笑。
賽也叫他那詭異的笑容憷到,一股寒意順着脊背往上爬,立刻別開視線。片刻後,他再次低頭看解鑒,卻只看見他的頭頂。
“顏婦的雙腿已經廢掉啦。她只能爬行,要是被埋在下面就死啦。”解鑒從褲兜裏掏出一瓶綠箭薄荷糖,倒出幾粒扔進嘴裏,朝豬耳朵努努嘴,“去找。”
豬耳朵彎腰哎了一聲,帶着兩個豬猡精領命去了。空出的缺口被補上,包圍圈又縮小了。
解鑒在手心裏倒出幾粒薄荷糖:“哥哥吃嗎?”
俞希聞接過,說:“謝謝。”往嘴裏一扔,吃了起來——盡管在解鑒看來,他沒有嘴可以吃東西,可他的确是在吃,因為解鑒看見那幾粒薄荷糖消失不見了。
雖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但解鑒沒見過一個普通人沒了腦袋還能有嘴吃東西的。他的眼底閃過一絲疑慮,道:“哥哥。說起來,你要和我做什麽交易呢?”
俞希聞說:“用我自己來跟你換吃的東西。”
“就這麽簡單?”解鑒驚訝地啊了一下,“只是換吃的?”
“嗯。”
解鑒說:“不是要金銀財寶?”
“不是。”
“可是吃的東西也是要用錢買的呀,”解鑒說,“哥哥用自己來跟我換吃的,是有什麽特殊之處嘛?”
俞希聞直截了當:“我是俞希聞。你也知道,我的血千金難求。”
解鑒咀嚼的動作一頓。
俞希聞說:“我不想跟你繞那麽大的圈子,我們爽快點吧。我要吃的東西,你找人幫我送去G市的四有苑A座503房就行。然後我就徹底歸你了,要殺要剮随你便。”
解鑒靜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可是哥哥,在交易之前得先驗貨呀。唔……”他擰眉思考,作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片刻後,說:“這樣吧,你先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比如你的腦袋為什麽不見了,又為什麽長不出來了?”
——這是在拐着彎質疑俞希聞的話有假。因為俞希聞的血液有什麽奇效,他身為搏擊場的大老板,比誰都清楚。
俞希聞道:“我的身體是用木頭做的。”
“噢?!”解鑒驚訝,“哥哥的身體看上去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嘛。誰雕刻的啊,好厲害啊!”
“……謝謝你的誇獎。”俞希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自己做的。”
“真厲害。”解鑒誇道,“不是誰都有這種水平的。”
“非常感謝你的誇獎。”俞希聞笑了笑,繼續說:“今天出門前,我的小夥伴占了個卦,說崗津島能夠發家致富,于是我帶着他們來到這裏。誰巧碰上水龍卷,腦袋就被風刮走了——這是你的地盤,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那風力有多強。”
在脖子上安得好端端的腦袋,被風刮走?誰信?解鑒佯裝不知,只說:“确實風大。更別提今天有人在歷劫啦。”
俞希聞:“總之,我的腦袋現在在大海裏,撿不回來了。”
解鑒:“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腦袋是長不出來的。”
“沒錯。”
“……有趣。”解鑒問,“這麽說你的本體是木……對哦,哥哥說過自己的身體是用木頭做的。”
“是,提線木偶。你還有什麽要了解的嗎?”俞希聞問。
“有。”解鑒問:“如果這次交易沒談成,你就打算這副模樣回四有苑嗎?那不是很吓人嗎?四有苑那邊可沒有那麽多妖魔鬼怪,住的可都是普通人啊。”
俞希聞說:“其實我有很多個腦袋,只不過都被我放在了家裏。欸,我哪裏知道這一趟出門會把腦袋給弄丢了?我也不是先知啊。”
“可這樣的話,你每個腦袋都不一樣了呀。”
俞希聞說:“一樣的。你就這麽理解好了:我的那些腦袋都是流水線生産出來的産品。”
解鑒道:“那我就更沒法知道你是不是俞希聞啦——傳聞俞希聞面容俊秀,唇紅齒白,擁有一雙攝人心魂的桃花眼,名動整個樂津。被他看了一眼的人會心跳如鼓,久久不能回神。
“當時樂津有名有姓的畫師都想見他,他卻只見了江燭雪。據說江燭雪見到人之後,說了四個字:丹青難繪。”
俞希聞嗯了一聲,“然後?”
“然後江燭雪當場研墨,将俞希聞畫在了紙上。沒多久,他因為這一幅畫聲名鵲起。”
“哦?”俞希聞說,“這麽厲害的嗎?”
“因為這幅畫讓人看上一眼,就如真人站在眼前。”
俞希聞:“所以?”
“後來江燭雪被人戕害,這幅畫就消失了。沒過多久,市面上突然出現大量的印刷品。當時仰慕俞希聞的人——”解鑒頓住,笑了笑,“哥哥,你懂我的意思吧?”
俞希聞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覺得自己手裏也有一幅印刷品——在知道對方長什麽樣的情況下,用幻術變臉,不是一件難事。顏婦說過去有很多妖魔鬼怪冒充他,不是假話。
解鑒說完打了個響指,十幾個豬猡精出列,他吩咐道:“去四有苑A座503,把能搬的都給我搬過來。”
豬猡精們應了一聲,就要去了。俞希聞放出來的蟠龍還在頂上盯着賽也,見他們要走,就夾風而來,擋住他們的去路,龍嘯了好幾聲。
這些豬猡精沒有近距離面對過龐然大物,被吓得站在原地不動了。
“哥哥,你知道的吧,損壞他人的財物是要賠的。”解鑒啧了一聲,轉向俞希聞,“你不是俞希聞,也沒有任何價值。所以只好先搬空你家啦。”
俞希聞道:“好說、好說。我突然想起乾坤袋裏還有顆備用的偶頭,我現在就拿出來按上去。”
剛才察覺到解鑒身上沒有能量場,俞希聞就留了心眼——怕他不是搏擊大會的大老板。幾句交談下來,他見解鑒沒有塌場,說話時思路清晰,指使人做事也非常自然,沒有刻意裝作的感覺,再聽解鑒提起自己在樂津年代時的事,終于确定他就是大老板。
至于解鑒身上為什麽沒有能量場,這就不是他關心的事情了。而且,有些修為高的,能夠毫不費勁地收起能量場——他們在外行走時為了避開禍事,從不顯山露水。俞希聞從前就遇見過一個。反正,解鑒肯定不是凡人。否則為什麽會有豬猡精心甘情願地替他賣命?凡人碰上妖魔鬼怪,不是瘋癫了就是吓死了,絕沒有可能像他這樣悠閑舒緩。
兩三下掏出偶頭,俞希聞當着解鑒的面,喀嚓一聲按到脖頸上,卯榫相合。他把頭擡起來,不等解鑒開口,說:“幻術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容顏,但內在的卻改變不了——要證明我是不是俞希聞其實很簡單,你捅我一刀,驗驗血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