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燈
夜燈
石枷鎖沒能把俞希聞撲倒,項鳴也慢了一步路——地面忽然轟隆隆地響。地陷了。俞希聞消失在視野裏。待項鳴反應過來,解鑒已經抓着一根毛線往地縫中蹿去,臨走前還沖他眨了眨眼睛,道:“回見咯!”
原來剛才地面劇烈震動,不是項鳴走路震了地,而是解鑒在搞鬼。他把踩起來踏實的地給橫斷切成了兩半,切出來的那塊地變成了柔軟的毛毯;因為沒有着力點,站在上面的人東倒西歪。解鑒再一使力,毛毯上的人全被他彈到沒切的那層地上去。
眼看毛毯一角就要蓋上;這一蓋,解鑒可不會輕易讓項鳴找到方位,十之八九又得挪空間。項鳴好不容易找到俞希聞,怎麽肯讓解鑒把人帶走?當下那刻怒火沖天,極速出現在解鑒身後。解鑒被他抓住腳,一陣天旋地轉,被項鳴摔進一個密封的空間裏。
與此同時,毛毯合上了。又變回原樣——一腳踩下去就踏實的地面。
此刻,面上這層只剩項鳴和解鑒了。
解鑒爬起來,伸手觸摸四壁,冰涼又堅實。是石室。
石室外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是項鳴把場子給翻了。但他明顯沒有找到人,因為解鑒聽見他說:“給你三秒時間,把俞希聞給我放出來,否則我就讓你嘗嘗被碾成肉餅的滋味。”
“給你三秒時間,把我放出來,否則我就讓俞希聞變成木炭。”解鑒有樣學樣。
“可以。你盡管做,看看是我把你碾成肉餅的速度快,還是你‘放火’的速度快。”
“啊呀呀,開個小玩笑嘛。”解鑒盤腿坐好,說:“我說海霸主,我看哥哥也不是很樂意見你啊。”
“一——”
解鑒說:“那匕首确實是我插進他心髒裏的,但那是他……”
轟隆隆的聲音炸在耳邊,項鳴根本不給他廢話的機會!解鑒改口道:“你耍賴!還沒有數到二!”
項鳴的回答是四壁極速朝解鑒靠近。眼見要被碾成肉醬,解鑒前胸貼着石壁,費勁地喊道:“他寫了一封信給你耶!你難道就不想看看嗎?!”
轟隆聲立刻停止。項鳴說:“賣什麽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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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鑒道:“沒有呀。你開個口子呗,我把信給你遞過……”
項鳴不容置喙地說:“費什麽活?你啞巴?”
“……”解鑒說:“你上次跟我談交易時可沒那麽兇。俞希聞對你來說真的很重要呢。”
轟隆聲再一次響起,解鑒屁股被石壁頂到,急道:“我現在讀!”他掏出俞希聞寫的那張紙,讀了起來:“——我是俞希聞。迷渡六月九日,我與解鑒談交易,我們相談甚歡。但在交易之前,解鑒需要證明我的身份。于是我提議讓他捅我一刀,以此來驗血液的真假。可他屢次搖頭拒絕。我家裏人已經餓了很久,現在急需這筆交易活命。無法,我只好提前在這裏說明:如果他捅死了我,他不用負任何責任,因為這是我本人自願的。最後,我在這裏要特別提醒一句:海霸主,請你不要傷害解……”
解鑒還沒編完,轟隆聲再一次響起,他喂喂喂地叫起來,臉貼石壁,從牙關裏擠出一句:“你就……不好奇他後面……說什麽嗎?”
項鳴冷哼一聲:“海霸主?我怎麽不記得我跟他提過這個稱呼?”
解鑒松了一口氣,用意念道:“當然是我告訴他的呀。他已經知道你是崗津島島主,是這大海之上的霸主了。所以你已經聽見啦,是他心甘情願讓我捅刀子的,大家還是坐下來喝杯茶談一談交易吧。你放心,他就在你腳下,不會出事的。而且他要出來也很簡單吶,我又沒有把那個空間給封死了,不然我的屬下怎麽出來呢?憋都憋死他們啦。只要他想出來,随時都可以。”
這點倒是不假。俞希聞掉下去時,石頭小人就在他手掌心裏。項鳴能感受到石頭小人的氣息。它沒有出現任何恐慌的情緒,甚至有些雀躍。——盡管項鳴沒搞懂它被埋進去後在雀躍個什麽。
解鑒繼續說:“偷偷告訴你哦,我們在幹什麽,說什麽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哦。上面和下面并沒有隔音設備哦。所以他為什麽不出來呢?因為你就在這裏呀。你想呀,他跟我談交易,用他自己的血來交換物資。我們已經簽了合同,你卻突然闖進來要阻止他,他肯出來嗎?”
項鳴道:“你倒會琢磨人心思。”
解鑒說:“我就捅了俞希聞一刀,他嫌不夠力,又捅了自己幾刀。這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吧。”
項鳴冷哼一聲。忽然,他斥道:“還在磨叽什麽!”
解鑒說:“……什麽?”話音剛落,就聽一陣轟隆聲響起。
這一整天不是這裏轟隆就是那裏轟隆,弄得解鑒都有點搞不明白了,心想今天不是個好日子,早知道出門前看看黃歷了。這又是撞了哪一尊大佛啊?
他沒撞哪一尊大佛。是項鳴的幾個屬下進來了。走在前頭的是個身穿抹胸亮片魚尾裙的女人。大波浪發型,唇紅齒白,胸大腰細。項鳴盯着她那端正又略顯妩媚的臉,冷冷道:“你又跑哪裏瘋去?”
兩人隔有幾十米遠。安允走路生風,步伐雖快卻穩當。她三兩步來到項鳴跟前,回道:“你兒子掉泥坑裏去了,我去撈他,剛回來。”
項鳴點頭。片刻後,強調道:“都說了不是我兒子。”
安允道:“是不是,不都是你養的他。”
項鳴說:“去去去。”這女人調侃天調侃地都調慣了,不差他一個。安允笑了笑,圍着正方形的石壁轉了兩圈,說:“俞希聞被你困裏邊了?”
解鑒聽見了,說:“不知名的姐姐,你好呀!我不是俞希聞哦。”
安允說:“嘴那麽甜啊,你是誰啊?”
解鑒道:“我是解鑒呀!姐姐可以放我出來嗎?我待在這裏好害怕啊!”
他說着說着居然還抽噎起來,哭得跟個小孩似的。項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腳把石壁給踹飛。那石壁少說也有千斤重,他也不怕腿折了。石壁打着旋風朝那幾個屬下擦過去,他們默契地往兩側排開,石壁飛了老遠,砰地一聲沒了動靜,也不知道去了哪裏。項鳴收了腿,用意念跟安允說道:“俞希聞被困在地下那層。”
安允奇怪他為什麽用意念問話,明明人就在跟前。不過做了這麽多年項鳴的得力幹将,她早摸透項鳴的行事作風,心中有數。她跺了跺地面,高跟鞋發出咚咚聲。她用意念回道:“奇了怪了,你不應該掀不掉這層地才對啊。是要我幫忙?”
“用得着你?掀地而已,費什麽勁?”項鳴說:“俞希聞不願意跟我走,他不認得我。”
“不認得?他不記得你了?”
“不好說。我在他眼裏還是俞閑那副模樣,沒法判斷他記不記得我。”
安允:“你沒開口說你是誰嗎?”
“沒有,”項鳴說,“當時氣頭上。”
項鳴以為自己沒變回來,掏出鏡子想确認一下,卻發現手是他自己的手。那這還看什麽?總不能是他法力不夠,只是把原裝臉變成了俞閑的臉吧?那這還是他?這不是笑話?他什麽時候弱成這樣?
這是一件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項鳴這麽想也是沒錯。豬耳朵的話也側面印證了他不是沒變回原樣,而是俞希聞眼裏的他就是“俞閑”。
這可麻煩了。安允道:“你剛歷完劫,修為更上一層樓,按理來說破掉那言咒應該不費什麽氣力才對。也不知是哪裏出了問題。”
項鳴:“當務之急是眼下。他掉下去時手裏還攥着碎鏡片,得盡快找到他。——但我總不能強迫他跟我走。他不信我。”
說到不信。項鳴眼神閃了閃。
安允一把攬住他的肩,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不就是打個游戲通個關而已?這有什麽要緊的?”
項鳴道:“所以我才讓你趕緊過來。——他不信我沒關系。他上趕着找死,那我就不能再瞞着他了。”
安允評價道:“把自己愛人往火坑裏推,你小子。”邊說邊拍拍項鳴胸膛,拍得啪啪響。
項鳴抓住她胳膊,咔嚓一聲卸掉了。安允嚯一聲,再一次罵道你小子。項鳴說:“我警告過你多少遍?別動手動腳。私底下拿我不當兄弟當姐妹就算了,人前你要悠着點,在俞希聞面前尤其注意。”
安允笑了笑,把胳膊正回原位:“那俞希聞看你看得挺緊的。別扭死你得了。”她還不知道項鳴嗎?什麽別動手動腳,這是找個由頭煩她剛才那句“有什麽要緊的”。張狂!他的字典裏就沒有“服管”兩個字,更沒有“聽講”。只能是他項鳴說別人,別人說什麽都是錯的,誰也沒資格教育他。——可能就俞希聞是個例外?
項鳴敷衍:“行了別顯擺你身材了。你今天這身好看,得了吧?——人你放哪兒?”
安允爽朗地笑了幾聲:“這話我愛聽。”她一腳踩在邊上的大塊碎石上,掀開魚尾裙。
——她的大腿根上綁着一顆小小的星幣。
她身邊幾個下屬面無表情地齊刷刷地把頭轉向後邊,明顯對她這種講着講着就掀裙底的風格見怪不怪。項鳴看她解下那顆小小的星幣,說:“讓你帶人,你把人藏裏邊?不怕給人悶嗝屁了?”
安允把星幣變大。扁扁的一顆小星幣轉眼變成一個印着星幣标志的小挎包。安允說:“應該沒悶死。主要是這小家夥有點倒我胃口,所以……”她把小挎包的鏈拉開,往下倒——咕咚!
一條外形奇特的……魚砸到地面上。這魚是短圓錐形的,頭巨大,又扁又平,嘴巴開闊,邊緣有利齒。項鳴被它頭部上方的一個形似燈籠的突出體給吸引——它在發光。
項鳴伸手撥了兩下突出體,評價道:“夜燈小能手,不錯。俞希聞一到晚上看東西就模糊,把它放在身邊,可以照照明。”
那魚似乎吓呆了。瞪大頭背上的雙眼,看着項鳴。安允扶額,深覺無語,說:“這是小家夥用來捕魚的‘誘餌’,你要拿去照明?開什麽玩笑?你讓俞希聞跟你回深海?你自己都沒住習慣。”
項鳴呿了一聲,盯着魚那開闊的嘴巴看,“你把它定住,是想讓我從它嘴裏把人給掏出來?”
安允毫不客氣:“不然呢?請。”
項鳴失笑:“滾。”他把魚拎起來給了身後幾個下屬。不幸接住的那個下屬抽了抽嘴角,卻一秒都不敢耽擱,直接掰開這魚的嘴,徒手去掏它口腔裏的魚——是的沒錯,就是口腔。
安允說:“我接到你的信息就趕過來了。你渡劫引來的天雷把深海攪得亂七八糟的,我也沒找到你說的那條木制的蟠龍,本來就是木頭做的,有可能已經淹了。後來我的人潛到深海處,也得虧這家夥頭頂的那盞燈,我的人看見它張開嘴,魚都被它吞進去了,要找的人恰好就在其中。”
被塞到口腔的魚已經全部掏了出來。粗粗一看眼過去,沒有幾千條也有百來條。項鳴這才“嚯”了一聲。顯然沒想到這魚這麽能吃。下屬摸出一把刀要把它肚子給劃開,被項鳴打斷:“不要殺它。把它嘴撐開,用強勁水流往它口腔深處灌。”
下屬照做。沒一會兒,幾十條魚被水流給沖了出來。片刻後,兩個小小的身影也跟着水流出來了。他們夾在一堆死得不夠透的魚群裏,摔在地上,都捂着屁股哎呦幾聲。
嗓門大一點的那個叫道:“我的天臭死了!我要吐了!”
另一個則說:“我……你別吐我身上!”
最後一個掉下來的是個魂魄體,輕飄飄地往下墜——也不知道他一個魂魄體怎麽進的魚的肚子。估計是為了那兩個小不點。明知道他不會有事,項鳴還是下意識地掃了一塊水做的墊子過去。那魂魄體落在水墊子上,開口是一副蒼老的嗓音:“沒事沒事。我這老骨頭磕不着地。”
——正是阿甲、詹祥和陳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