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塞恩

塞恩

每發出一次敲打聲,木球便往下沉一次。那木球表面光滑,紋理細膩,俞希聞看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是他的天地罩。再仔細一看,果然——困在裏邊多時的賽也正緊咬牙關,五官皺成滅霸臉,鉚足勁地用頭頂去撞天地罩的壁。也不怕撞出個腦震蕩來。

也确實不能一直困着他。俞希聞下意識擡手,要往陳延三人罩一層保護罩,誰知被項鳴握住了手腕。

“這次不需要罩着他們,”項鳴道,“你讓賽也下來。”

先前,賽也對阿甲砸爛他煉乳的舉動大為惱火,三番兩次追着俞希聞打,說什麽都要把阿甲揪出來,甚至不惜被俞希聞利用,把場子給砸爛了,俞希聞當然不敢輕易讓賽也下來。他沒聽項鳴的話,只抽回手,要繼續往陳延三人那兒罩上保護罩。誰知,項鳴像是跟他杠上了,腕側猛地傳來痛感,他又箍住他的手腕。

俞希聞道:“放手。”

他又一次抽回了手。然後,又被項鳴給箍住。

這是第三次了!俞希聞終于有了脾氣:“你要幹什麽啊?”

項鳴給消毒包拉上拉鏈,開始用法術替俞希聞護理傷口。暖流湧入各個受傷的部位,他道:“我說了這次不需要罩着他們,你直接讓賽也下來,他有話對你說。”

俞希聞冷笑一聲,心想海霸主這種不容許他人說多一句的性子真夠欠揍!從前到底有沒有人揍過他?哪怕是給點教訓呢?他頭一次臉色愠怒起來,說話也不客氣了——他從沒這樣跟人說過話:

“你是我的誰啊?也配來指點我做事?”

項鳴擡眼看他,眸中的情緒讓俞希聞難以分辨。像是傷心,又像是委屈,也像是克制……總之就是看不明白!看不明白!俞希聞被他這樣看着,臉色難得變得鐵青起來,心想要不是看在他替自己療傷的份上,早一腳踹過去了!

“我說過,我們是戀人關系。”項鳴道:“我沒有指點你做事。我這個人說話就是這樣,你不要生氣了。”

他突然放軟語氣,反倒叫俞希聞不好再發火。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項鳴這還沒笑呢,他就先因為他的一句話繳械了。放了賽也當然可以,但陳延三人卻不得不罩住,阿甲就在那兒,賽也要是下來不是直奔他而去嗎?俞希聞道:“……那請你放手。”

項鳴依然不放手,直截了當:“你不信我。”

俞希聞也開門見山:“我請你搞清楚,我們還沒熟到你說一句話我就要相信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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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沉默片刻,項鳴終于放開他,“眼見為實。等會兒你就知道我為什麽直接讓你把賽也放下來。”

俞希聞說:“你如果真會占卦,那你的心算能力肯定很了不得。”

說着,他揚手劈出一道保護罩将陳延幾人裹住。

阿甲立馬往前沖,被詹詳拉住:“別過去!媽媽就是因為不想讓我們過去才這樣的。”

陳延也道:“是。項鳴在那兒,希兒不會有什麽危險。我們就這裏看着,別給希兒添麻煩。”

阿甲這才坐了下來,但目光還是黏着俞希聞身上,不敢放松。

只見俞希聞雙手放出提線,往天地罩射過去。幾十根提線沿兩側繞行,從天地罩的正中處刺入,他輕聲道:“開。”

話落,天地罩從中間開裂,被一分為二,成為兩個半圓體。賽也目瞪口呆,似乎沒想到堅不可摧的木球會被軟得沒骨頭的提線被徹底破壞掉,要知道,他可是死命砸都沒砸爛的啊!賽也卻不知道,那天地罩看上去沒有破綻,實際在正中處有一條肉眼難以看見的縫隙,而俞希聞的提線不僅細又長,還很軟,能夠直接穿進縫隙裏去。

那兩個半圓體一邊往下掉,一邊縮體積,俞希聞伸手去夠,它們便躺在他手心,被收進了乾坤袋裏。賽也腳底踩空,啊的一聲從高空往下墜。項鳴眼疾手快,甩出一道屏障,把幾尺厚的揚塵阻隔在外,以免俞希聞的傷口二次感染。

俞希聞壓根沒想到這一點,待反應過來,不禁多看了項鳴兩眼。

“啊……”地坑裏傳來賽也的呻/吟聲。他五指扒着坑緣,奮力爬出來。項鳴見揚塵散得差不多了,才把屏障給收回去。俞希聞以為他要開口說些什麽,誰知他一語不發,還是低着頭替他療傷,只好把目光轉向賽也,警惕道:“賽也,放了你你就走吧。阿甲不是故意砸爛你煉乳的,我替他向你道歉。如果你還要攻擊阿甲,那就恕我不能手下留情了。”

賽也大聲道:“不!”他咚咚咚地往前來,地面也在隆隆隆地響,竟是跑了過來。俞希聞把右腿放下,就要站起來和他講道理,就見賽也猛地低了膝蓋——

噗通!!

重重一聲悶響,賽也居然跪了下來。

俞希聞怔住。好片刻,反應過來他的确是在跪着,而不是借此讓自己放松警惕好反撲。他大吃一驚,下意識抓了下項鳴的手,然後上前去扶賽也的手臂,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輕易不跪人。你這是做什麽?

項鳴怔了怔,随後收回了法術。

賽也這次沒再說白話,他用蹩腳的普通話回道:“是我有眼無珠,不知道您就是我祖父所說的那位挽詞師。”

祖父?看賽也這身裝扮,應該是某個民族的特色,也許是崗津島原住民的特色也說不定。他不記得自己認識啊?

俞希聞還沒反應過來,又見賽也猛地把頭砸地上,重重地磕了個響頭,再擡頭時額前紅腫,像是要流血了,看樣子力道還不小。俞希聞忙道:“別這樣!跪天跪地跪父母,你做什麽非要跪我?我不值得你跪我。你先起來吧,先把話說清楚再說。”

賽也卻只道:“我為我剛才追殺您的行為道歉。對不起,您是我們家的恩人,我剛才卻那樣對您,我真該死。”話落又是一個響頭,砰的砸在俞希聞耳膜上。他只得緊攥住賽也的胳膊,迫得賽也吃痛,擡起頭來,“我說了,你先起來再說。”

項鳴看夠戲了,不耐煩地插嘴道:“叫你起來你就起來!要跪也是等會兒跪,聽不懂人話?”

按理來說,賽也這種一言不合就暴跳的性子該是不服項鳴才對。但出人意料的是,項鳴一開口,他只是應好,沒有其他不滿。

只見賽也從懷裏掏出一個被砸扁了的事物——擒雕牌煉乳——李申掏瓶子把裏頭能帶走的煉乳全給倒走了,只留了這殼子。

賽也把空罐遞到俞希聞面前,道:“這是您當年留給祖父的東西,祖父一直悉心保管着,以此教導我們要知恩圖報。他說将來如果還有機會再遇見您,一定要好酒好菜招待您,和您共享這罐煉乳。本來我們保管得好好的,可家裏突然遭了賊,這罐煉乳被偷走了。我沿着線索輾轉找到這裏,才在解鑒手裏見到它。”

“……”

俞希聞聽得滿頭霧水,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從哪裏問起。祖父是誰?如果沒記錯的話,顏婦之前說過的好像是曾曾曾祖父吧?……看來顏婦又說謊了。……他從前的确救過很多人,但他不記得自己有送過煉乳給誰啊?而且,最後一任挽詞師也不是他啊!還有,煉乳都是有保質期的吧……這還能吃?它有什麽特殊的标記嗎?賽也怎麽覺得這罐煉乳是他家的呢?

俞希聞只好說:“……賽也,你正常說話就好,不需要對我用尊敬稱謂詞的。——可以告訴我,你的祖父叫什麽名字嗎?”

賽也道:“祖父名叫塞恩。”

“這樣……”俞希聞細想一下,道:“但我确實沒有一點兒印象。”

賽也繼續道:“之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你,是因為第一次見面時你沒有腦袋。後來我看你把腦袋裝上了,又懷疑你是假冒的——請見諒,實在是太多人假冒過你。直到我在上面看見你往心髒捅刀子,血滴在盤裏,那盤裏的青蛙沾了你的血,斷了的腿長好了,肚子也合上了,活蹦亂跳的,這才确認,原來真的是你。”

他話音剛落,俞希聞就覺得後背起了冷栗子,他直覺是項鳴在看自己。一回頭,果然——項鳴應該是介意那句“往心髒捅刀子”,正面色不渝地盯着他。

俞希聞還沒說話,就見項鳴走了過來,抓住了自己的手。海霸主的手有繭,一握上來俞希聞只覺得癢,他抽了抽手,沒抽成,反被項鳴牢牢地按住了神門穴。

一股暖流湧入身體,往心髒處聚集。僅僅片刻,項鳴便收了法術。看來是在确認他心髒處的愈合情況。

俞希聞心情複雜地轉過頭,繼續聽賽也講話——不知為什麽海霸主這個舉動沒能引起賽也一絲一毫的注意,仿佛已經是見怪不怪;不像陳延幾人,剛才還盯着海霸主握着他的那只手看。

賽也道:“也許你已經忘記了祖父,但我們一家至今對你心懷感恩之情,當時如果不是你出手相救,當年的祖父早就死了,也就不會有我的存在。”他說完,把雙膝往下壓,又要跪下來給俞希聞磕幾個響頭。俞希聞最怕別人在他面前下跪,沒有誰應該向誰下跪,哪怕是救了命,心懷感激就足以夠了,不需要做這種舉動。他連忙上前,一腳橫過去擋住,雙手按實了賽也的肩膀,不讓賽也跪:

“好了,我都知道了。雖然我過去是救了一些人,但我的确對你家祖父和那罐煉乳沒什麽印象。再有,我也不是你嘴裏的那個挽詞師。賽也,你可能真的搞錯了……”

賽也說:“不,我不會搞錯的。祖父生前師從江燭雪,翰墨丹青都學。雖然他在畫人這方面上畫得不如江燭雪,但也是人中龍鳳。當年被你救回來之後,他便研墨作畫,細想你當時的模樣,仔仔細細地畫了下來——那幅畫底下就刻着你的名字,還寫了挽詞師三個字。”

俞希聞嘆了口氣,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可是我并不記得啊……”

他心想賽也手裏的那幅畫應該是印刷品——解鑒之前沒說錯,當年江燭雪被人戕害後,那幅名動樂津的畫也随之消失了。也許賽也的祖父确實師從江燭雪,确實很會畫,也确實畫過他,可誰知道真假呢?——言語是真實的,也可以是不真實的。

賽也往懷中摸,似乎想摸出那幅畫。俞希聞起初并不願相信,但看他越摸越心急,急得腦門都飙汗了,似乎真有那麽一回事,便跟着等了起來。

不一會兒,賽也把渾身上下能裝的地方都摸遍了,但還是找不出那幅畫來,于是他急道:“對不起!那幅畫我平時都是随身帶着的,有可能是這次出門急,忘記帶了……”

俞希聞輕聲道:“好了好了,你不用道歉的,也不需要向我證明什麽。因為你可能真的認錯了人……”

賽也固執地說:“不會認錯的。這天底下還有除了挽詞師你,還有誰的血能夠讓缺失的部位生出血肉來?”

都說了我不是挽詞師……俞希聞啞口無言,剛要說幾句,就聽項鳴适時道:“人都說了,是看你的血讓那只青蛙活了過來才确認的你。”

“……”俞希聞轉頭看他,“但我真的沒印象。”

項鳴道:“所以我說——你怎麽知道你的記憶沒有騙你?”

俞希聞抿抿嘴,道:“……我只信我所看見的。”

“你其實可以試着相信我。我說過——我會占卦。”項鳴朝陳延幾人擡擡下巴,“我剛才說了,不需要你費力氣去罩住他們,直接放賽也下來,你不信,現在你看到了。”

“好吧,”俞希聞知道他有別的話要說,道:“所以呢?”

“所以——”項鳴轉向賽也,命令道,“把你的溯洄光圈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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