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合歡
合歡
“原以為何遂意的魂魄被你擄走,現在看來不需要找了。”
俞希聞邊說邊在指腹取血,滴入何遂意的心髒,助他把幾乎斷絕的心脈搶回來。
蘇酉己說:“我還以為你輕易不會動血。看來不是不會,是看你想不想救而已。”
俞希聞任項鳴給自己貼創可貼,問:“我們以前認識?”
“當然,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了。”
“仗着我失憶就胡說八道,”俞希聞微微一笑,“我爸要是知道我交了你這個不是東西的朋友,得打我好幾頓戒尺。”
一言一語間,何遂意睜開了雙眼。這次蘇酉己奪取身體的主動權太久,讓他如大夢一場,睡得昏天地暗不知,醒來時痛吟過幾聲,才緩過勁來。他能走動是因為蘇酉己附身,現在蘇酉己離開,他只能躺在蟠龍背脊上。一睜開眼,先看見俞希聞的臉。
因為還穿着婚紗,何遂意誤以為他是俞閑,忙攥緊他的手,說:“閑閑你有沒有事!”
俞希聞一向佩服心性堅韌的人,更別提何遂意身處魔窟還想着俞閑的安全。他朝何遂意笑了笑,把挂在腰間的天地罩拿下來,塞到他手裏,解釋道:“我是俞閑她哥。還有,你母親關岸卿就在裏面,你拿好了,等事情結束,我會把她放出來的。”
何遂意看着天地罩,神情錯愕。看樣子很想問母親為什麽在一個小球裏。而一旁的項鳴不耐煩地打掉他拉着俞希聞的手,語氣不善:“耳聾?說了他是俞閑的哥沒聽見?”
俞希聞擡胳膊肘戳項鳴的腰:“別這樣跟他說話。”
項鳴才記起自己此刻還頂着俞希聞的臉,不怪何遂意愣了又愣,這才把臉變回來。
俞希聞轉頭,蘇酉己還定定站在原地,目光游過他的肩頭,往他身後的門看去。俞希聞說:“你在想怎麽逃出去吧?”
項鳴續道:“你死了這條心。這石壁堅不可摧,除非我死了。”
蘇酉己答非所問:“多年不見,你倒是變聰明了。可俞希聞,你終究聰明有限。你剛才問我什麽意思——”他說到這裏不知道想到什麽,改口苦笑道:“項鳴是命定苦戀不得之人……欸,如今卻能抱得美人歸。‘念念不完,必有回響’,竟是真的。但這份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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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說一半就拐彎,到最後像是哽咽住,換作一般人早好奇地問下去,可俞希聞卻不想知道他在放什麽屁,左右都是廢話,而架是一定要打的,大家都別浪費時間才好。他讓蟠龍把何遂意和兩個小跟班帶出去,自己則放出千萬根細長提線,提線繞特定拐點成蛛網般的捕罩,全方位鎖死蘇酉己的出路。
“蛛網攝魂罩,”誰知蘇酉己一眼看破,笑了一下,“聽說只有心智純粹之人才能看見被隐藏的蛛網。你不如猜一猜我為什麽會看見。”
俞希聞佩服這人承認自己卑鄙的氣性,道:“這不是你的本體。”
“不錯,”蘇酉己碰了碰發頂上的蓮蓬纏竹節簪,把它拔出來放手裏珍愛地撫摸着,“我不是魂魄體,只是個——用你們現代的話來說——是個投影。任你如何天羅地網,都攝不住我的魂魄。”
俞希聞眼皮一跳,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就聽蘇酉己繼續道:“而我之所以還在這裏,一來是想看看你到底死了沒有;二來呢,如果你沒死,我要知道原因。現在——”蘇酉己用蓮蓬纏竹節簪指了指自己的心髒,“找到了——原來你這裏多了道屏障啊。”
又是這個!俞希聞脫口而出:“什麽屏障?!”
忽然間,石壁外傳來一聲驚慌失措的叫喊:“哥——!!”
這是俞閑的聲音!俞希聞回頭,俞閑正滿臉着急上火樣,踩着滿地殘羹碎石飛奔過來。俞希聞一顆心亂了正,忙吼道:“胡鬧!你過來添什麽亂!蟠龍——”
他話沒說話,卍字咒龍突然擦肩而過,如電霍般閃現在俞閑跟前!電光火石間俞希聞直覺它本就沖俞閑過去的,頓時寒毛直豎,“躲”字才卡在喉頭,而卍字咒龍已穿透俞閑的胸膛!
一瓢鮮血噴在空中,染紅俞希聞的眼眸,也染紅了不遠處何遂意的眼眸。
從胸膛直貫入心髒,再把心髒活生生剖出來,那卍字咒龍的龍爪上還貼着血沫。而俞閑已直挺挺倒地,心髒被卍字咒龍給碾碎。何遂意大叫一聲,瘋了般要沖過去,卻因為雙腿殘廢動不得。他惱恨地錘打蟠龍的背,從沒想此刻這樣恨那場雪山旅游。蟠龍痛得龍嘯了好幾聲,卻不得不馱着他往外沖去,而他還在滞後地吼叫:“回去!!回去!!閑閑——!俞閑!!俞閑——!!!”一陣遠去的撕心裂肺。俞希聞則差點沒站住。誰也沒想到俞閑會忽然出現,然後被蘇酉己殺死!項鳴也才反應過來,扛起俞希聞,破開石壁沖過去。
與此同時,蘇酉己再次詭谲般的瞬移到俞閑跟前,把俞閑的屍體切割成大大小小的屍塊。并且,他用的還是項鳴落在地上的石劍;居然鋒利得削鐵如泥,切起來不要太順手。
項鳴萬沒想到自己的劍會被這樣利用,額角青筋綻開,恨不得砍死蘇酉己,加快腳步趕過去,就聽蘇酉己輕籲兩聲,說:“早出來不就完事了,可真讓我好找。”
只這一句話,俞希聞便知道自己從頭到尾都想錯了。蘇酉己附身在何遂意身上,根本不是沖着他來的,從始至終,他沖着的人一直是俞閑!
難怪他和僞裝中的項鳴對打時又忽然折過來殺自己,當時他就确認項鳴不是俞閑,而因為項鳴被百足蟲纏身,自己絞殺了整條手臂後又動用血液讓項鳴完好如初,他看在眼裏,确認自己又認錯了人;雖然不知道俞閑是怎麽出的四有苑,但她老遠大喊了聲哥,蘇酉己的目标又一直是她,這才殺了個措手不及!
看着俞閑七零八碎散落在地,俞希聞心如刀割,要喊句話來卻發現自己出不了聲。項鳴見他眼眶發紅,再看他藏在眉心的白霧又出來作亂,便運作石劍叢圍住蘇酉己,自己兩手夾住白霧的尾巴,想要拖出來。可這雞賊的滑溜得很,只要他一拖,俞希聞就會吐血。搞得他神色見慌,一時不知怎麽辦才好。而幾個回合交手結束後,這雞賊的更是倏忽縮了回去!
項鳴火冒三丈,一拳砸在牆上。
俞希聞不知道他在幹什麽,驀地抓住他的手,摸到他指關節上的血。
他張開嘴說話,卻依然發不出聲音。
項鳴摸摸他的眉心,恨自己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但當他再一拳砸下去時,不知想到什麽,眼睛忽然一亮。
這邊,蘇酉己不與石劍叢鬥,他沒骨頭似的松了劍,那劍竟然自己立了起來,獨自與石劍叢相鬥。一時劍影眼花缭亂,锵锵聲不絕,辨不清是誰在壓着誰打。見蓮蓬纏竹節簪不小心沾了血沫,蘇酉己又嫌棄又心疼地掏出塊布,仔細地擦拭起來,一旁的卍字咒龍把滿地屍塊集起來,待它收集完畢,蘇酉己也已經擦拭完了,小心地把簪子別回發間,這才坐在倒地的婚桌腿上,撐起下巴看俞希聞。
項鳴道:“狗東西!”放出水虹淵與卍字咒龍糾纏起來,想把屍塊搶回來。蘇酉己優哉游哉地說:“要把這些屍塊變成爛泥嗎。”
沒人比俞希聞更清楚蘇酉己的意思,連忙扯扯項鳴的衣袖,無聲地說不要動手。項鳴把水虹淵收回去,道:“怎麽了?”只見俞希聞唇色泛白,四肢軟成一灘水,想動卻偏偏動不了。可見俞閑的死給了他巨大的打擊,要不是清楚自己的血可以把人救回來,怕早瘋癫了,——即便是這樣,也不能拖太久,遲則生變;俞閑本就是他滴血生出來的,在天地間處于一個尴尬的處境,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都沒有她該待着的地方,因此她雖有靈智卻不會有魂魄,生前不問來歷,死後更是遍尋不到。而如果奪不回這些屍塊——缺一塊都不行——俞希聞就沒辦法把她救回來。
蘇酉己打了聲響指,指了指面前的屍塊:“想知道我為什麽要殺她嗎?”
俞希聞張張嘴巴:“……”
該死!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蘇酉己從袖間掏出張紅紙,視線在他和項鳴之間來回逡巡,又看向滿地屍塊:“知道這是什麽嗎?沒錯,是合歡就。”
合歡就?俞希聞想起出發前項鳴提到過的——
“這邪祟有一樣法器,不知叫什麽名、做什麽用,只知外型像張A4紙。卦象顯示,使用這個法器前必須血祭兩個有血緣關系的人。”
“合歡就是以前修行人的修行工具。采集陰陽之氣,合一/夜/歡/後修為能大進一步。”蘇酉己頓了頓,“項鳴一定告訴過你,必須血祭兩個有血緣關系的人才可以開啓它吧?其實,也不是非要這樣。”
他把紅紙對折成兩半,又展開,摸向中間那道虛線,慵懶道:“再不開,我就撕爛你。”
話音剛落,合歡就猛地一顫,居然是有靈性的。只見它四個角往外扯,逐漸擴大。蘇酉己滿意一笑,像和老友談笑般,對俞希聞說道:“看,好一個吃軟不吃硬的骨頭。”紅光大作過後,合歡就變成一座複式木制小樓,二樓暧昧的紅暈光被紅色帷幕斂住,一樓則挂着盞紅燈籠,在檐角上晃動着,發出清脆的鈴铛聲。旋轉木梯從門口內延展出來,它的扶手邊上綴滿各種不同的堅果,空中,更是飄出一絲絲甜膩的花香味。
俞希聞聞着不大舒服。
蘇酉己說:“我這個人嘛,口味比較獨特。男女雙修不夠滋味,若是親兄妹雙修就大有看頭。你覺得呢?”他說着笑了笑,用塊布把滿地屍塊包起來。
眼看他要把俞閑的殘肢丢進合歡就裏,項鳴目光一炳,箍進俞希聞的胳膊,不讓他往裏沖,同一時刻,水虹淵忽然從蘇酉己的身後出現!
俞希聞死盯着那布包,俞閑還在裏邊,這人究竟要幹什麽!想也不想掰開項鳴的手往前沖。單手攔不住人,項鳴只好把他抱在懷裏,貼着耳朵說:“別上當了!”
然而痛失親人失去理智的俞希聞哪裏聽得進去,見項鳴攔着,二話不說掴了一巴掌過去,無聲地吼道:“你幹什麽——!!”
他又一次失控了。項鳴心口絞痛,溫聲解釋道:“那包裏包着的不是俞閑。”
……什麽?這下輪到俞希聞錯愕了。
兩人說話間,屬于水虹淵的耀眼得足以破開一切黑暗的彩虹光已将蘇酉己困在原地。七彩光芒亮得刺目,稍不注意就會傷了本體,蘇酉己不得不往眼睛蒙上一條布。可饒是這樣,還是被光刺傷了眼——他的眼球逐漸灼熱起來,像是在被火焚燒。
合歡就最不喜停留在原地,那小樓底下安着四個風火輪;它剛才在這裏,這會兒已不見了蹤影。看不清楚,蘇酉己只能循着花香味找到合歡就,然後把手裏的布包抛過去,道:“幹活了。”就聽哐當一聲,一把石劍刺穿那布包,卡在磚縫之間。
蘇酉己知道這是被截住了,卻顧不得那布包究竟怎麽樣,他快被七彩光芒給灼得體無完膚,匆匆抛下一句話,就乘着卍字咒龍消失在空中:“看來你渡劫很成功啊。可惜了,看不見親兄妹雙修,我還是很遺憾——”
“狗東西,”項鳴對那煙渺般的背影罵道,“不成功怎麽弄死你。”
罵完低頭看懷裏的俞希聞,對上他的視線,俞希聞無聲地問:“你剛才是什麽意思?”
項鳴安撫般摸摸他的臉,其實他也沒有多大把握包裏的不是俞閑,但蘇酉己絕對不能把東西扔進合歡就。俞希聞沒注意到合歡就在向他靠近,他可注意到了。親兄妹雙修?虧這狗東西想的出來!……不,項鳴轉念一想,他的确想得出來。當年江燭雪對待他究竟怎樣,只要不是瞎了眼的都能看出他的心意,哪知蘇酉己這狗娘養的腌臜東西會對自家師尊下死手!
依項鳴對蘇酉己的了解,這次如果沒有自己在場,他肯定會搬個搖椅坐在合歡就前看俞希聞和俞閑雙修!這麽一想,項鳴覺得更想吐了。他揚手一揮,幾把石劍把布包刺得千瘡百孔,屍塊也跟着掉在地上,比之前還要爛,都快爛成泥了!俞希聞終于失控,薅起項鳴的衣領,一雙眼睛紅得像是要溢出血:“……為什麽……”
他終于可以說話,卻因為更難受而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項鳴雖不太篤定,卻依然執着道:“她不是俞閑。”
“證據,”俞希聞道:“……別讓我恨你。”
“……”
項鳴沉默了足足幾分鐘,就在俞希聞以為他找不出借口時,他忽然眼睛一亮:“找到了。”
項鳴用劍尖在其中一個屍塊上挑起一撮毛:“俞閑被‘解鑒’假冒了。”
話音剛落,蓄謀已久的合歡就朝俞希聞撲了過去,樓從頭頂上壓來,俞希聞還沒反應過來,項鳴已搶先一步把他抱在懷裏。合歡就砸在項鳴身上,一股複雜的能量波從二樓處發出,把兩人吸了進來——
項鳴知道,他們這是進了合歡就的內部狂歡世界。
甜膩的香味撲鼻而來,順着呼吸沖進五髒廟,項鳴的四肢灌滿力量,覺得渾身燥熱。待到這股能量波不再沖擊天靈蓋,他才睜開了眼。而俞希聞不知什麽時候掉起了眼淚,只見他沒骨頭似的,趴在項鳴肩頭,喃喃地說:“俞閑真的沒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