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情/欲

情/欲

合歡就裏的花香有暈神洗髓、讓人堕入情/欲海的效果。項鳴心知俞希聞渾身軟得沒骨頭,是情/欲難捱,連忙封住他的嗅覺,篤定地回道:“沒死。”

俞希聞自覺坐在一灘水上,渾身不舒服,想黏在項鳴身上。理智在頭腦上演拉鋸戰,他開口說:“給我個理由。”

該死,聲調居然軟了下來。

他坐在項鳴懷中,一雙眼眸已被水霧浸透。饒是知道他聲音放軟不過是因為花香,項鳴依然頭皮發麻。他深深呼出一口氣,把俞希聞扶起來,讓他在邊上坐好。

“晚點可以嗎,”項鳴難得放輕聲音,他揉了兩下俞希聞的眉骨,“……我先把氣順順。你信我,死的真的不是俞閑,她還活着。”

“……活着?”

“還活着。”項鳴篤定道。

俞希聞吸了過量花香,雖被封住嗅覺緩了不少,但離徹底排出還有段時間,因此大腦活動處于表意識與潛意識之間,後知後覺地點頭。可還是抓着項鳴的手。

項鳴掙了兩下,不知是沒力氣還是想随心,沒掙開。

他們此刻在合歡就的二樓。項鳴曾進來過,他記得左手邊挂有一幅迎客松風景畫,正前方是張集滿文房四寶的木桌,上面的鎮紙壓着幅沒畫完的人像圖;右手邊上是裝滿書冊的格子櫃,正中挖了個拱圓形的小窗,平臺從裏凸出來,放着個泥塑小人。項鳴至今還記得泥塑小人眉歪眼斜嘴凸,擠在一起,醜得讓人難以辨認究竟是男還是女。可此刻他環視一圈,這裏不是書房,他們坐着的地方觸感軟綿,居然在一張堕着紅帷幔的大床上。

床上灑滿紅玫瑰和堅果,掀開一層紅帷幔,還有一層。再掀,還有一層。一層連一層,如此循環往複,仿佛永遠也掀不到盡頭。這是迷宮帷幔,看來必須要雙修才能出去。項鳴不再做徒勞功夫,雙腿盤起,舌尖頂上颚,同時深呼吸,把強入體內的躁氣排出體外。

他閉眼打坐,不知道俞希聞在看他。俞希聞的視線從他寬大的手背游到他的臉上,覺得他的鼻梁好高,像劍脊一樣,山根直貫印堂。又覺得他的背挺得很直。

不。俞希聞想:不管是坐還是站,他的背一直這麽挺,像軍人一樣。

……軍人?

俞希聞忽然想起項鳴的手/槍。明明是已經飛升的石頭仙,不需要也沒必要再使用這種物質品,為什麽他還要随身攜帶?視線往他腰間一瞥,原來是柯爾特蟒蛇型左輪手/槍。俞希聞對此不陌生,樂津時他曾跟随沈将軍打戰,知道這是雙動擊發式的,卻也可以用手扳下擊錘實現單動射擊。可海霸主看上去比他年輕太多,現在又太平多年,他是從哪裏弄來的這款老式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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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他也打過仗。

握着項鳴的手,俞希聞思緒萬千。想起在溯洄圈裏項鳴說過的話——

“當時這個時候還在打仗,敵軍将屠殺了的戰俘們拉去一個巨大的壕溝掩埋,想要火化,卻因缺乏足夠的燃料,留下數不盡的燒焦了的屍體——就抛在那兒,都是腐臭味。”

俞希聞記得自己問他為什麽知道得那麽清楚,他說親身經歷。當時他只當是玩笑話,并沒有相信。

手指忽然被反握住,原來是項鳴收了打坐手印,睜開眼與他視線膠着。俞希聞本來要開口問他要答案,誰知被項鳴的新皮囊攝住心魂,忘了呼吸。項鳴以為他還沒緩過來,問:“哪裏不舒服?”

他說話時不複往日的嚣張語氣,俞希聞一時沒适應過來。項鳴見他不說話,湊近些,重複道:“哪裏不舒服?要跟我說。”

這家夥難道是跟米開朗基羅學過雕塑藝術嗎。俞希聞差點挪不開眼睛,心想:“就是副皮相而已,用不着驚為天人吧?”

他滞後地搖搖頭。項鳴看他眼神終于聚焦,便主動提起:“還記得出門時我說過安允和……和言言有事要辦,吃過飯出門去了嗎?我肯定剛才的俞閑是冒牌貨,是因為安允在來福願雅軒的路上沒見到她。還記得我們坐車去福願雅軒,司機在分岔路口拐進死胡同,繞了兩圈才回到主道上嗎?那是安允刻意安排的,為的就是在分岔路上接到俞閑。”

俞希聞腦子轉得快:“你早就知道俞閑會從家裏逃出來,所以讓安允在路上攔她?”

“是。讓司機繞兩圈才回到主道上,是怕接到俞閑後和我們碰上面。誰知安允沒接到,她和……咳,和言言兵分兩路,在分岔路找了幾遍都沒見到俞閑。我萬沒想到俞閑會突然闖進來,待我反應過來她已經被蘇酉己一擊斃命。但我直覺她不是真的,又找不到證據。直到安允傳訊給我,她看見一個小孩冒充俞閑闖進博歡酒店,之後我又在屍塊上看見一小撮不易引人注意的毛。”

“傳訊?毛?”

“是假解鑒。他和人打鬥時用的就是毛線團。這一小撮毛,”項鳴現出收在手裏的證據,“就是從紗支上掉出來的。”

“安允怎麽給你傳訊?”

項鳴道:“我們之間存在一條記憶紐帶,必要時她會把重要的訊息通過紐帶傳輸進我的意識,我能直接調取她所見的場景。”

“那她也能直接調取你的意識?”俞希聞脫口而出。話說完才覺得自己在冒犯海霸主。

“理論上可以,”項鳴後知後覺地笑了兩聲,“但前提是我允許。”

居然能夠直接和安允意識溝通……這難道不是最親近的人才擁有的特權嗎。什麽引路人?什麽師傅?什麽好友?!俞希聞胸口有些悶,少頃才說:“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記憶紐帶。”

項鳴道:“這東西用處不大,你沒聽過也是正常的。”

俞希聞說:“用處應該還是有的吧?比如對方如果有性命危險,另一方能夠立刻意識到,說不定能趕上。不過前提是允……”他到這裏慢慢怯了聲。轉念又想到海霸主不斷強調他們的關系,心想:也不過是這種程度。

即便他們真的是戀人關系,也沒什麽大不了。

他隐去心裏的霧霾,言歸正傳:“這麽說假解鑒被蘇酉己殺死了?還有,你剛才說俞閑還活着?”

“我直覺他沒死。他上次僞裝成解鑒,這次又僞裝成俞閑,不知道什麽目的。”項鳴道,“安允給我傳訊後趕回四有苑查看情況,看見俞閑被捆在椅子上,人到現在還沒清醒。”

手掌心被指甲刺了下,意識到俞希聞在緊張,項鳴補充道:“不用擔心,她只是昏迷。”

俞希聞點點頭。項鳴的大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繼續道:“這裏是合歡就構建的世界。你剛才吸入太多花香,還處于一個不太清醒的狀态,我們得立刻出去。”

俞希聞把盤起來的腿放下,這不放還好,一放腦袋就往前栽,一頭撞進項鳴懷中。原來他根本不能動,一動就破了定氣,會比剛才更糟——他必須坐定在原地。然而,他哪裏還能坐得住?浴火如反彈弓,壓力多大,作力就有多大。項鳴抱住他,像是燙手紅薯般,搶過被褥火速将他裹住。俞希聞只露出顆腦袋,雙眸比剛才更迷濛了。他無助般地問:“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項鳴打了個死結,避免和俞希聞肌膚相觸。他這只雄鷹在兔子面前束了腳,兔子一蹬腳,他就不敢也不能靠近半寸。

真是好出息。

“不怎麽辦,”想到這裏,項鳴的呼吸卡在胸膛,不上不下。他冷酷道:“我們走。”

一把掀開紅帷幔,還是層層疊層層,窒息感和壓迫感十足。項鳴清楚,迷宮帷幔不僅會挑起人心底占比最重的恐懼,還會讓人展出最脆弱的一面。于是放出水虹淵撕咬。撕爛一層,還有一層,真就永遠沒有盡頭!

俞希聞雙眼跟着水虹淵轉,總覺得它的氣勢比起對付蘇酉己時要弱很多很多。

一陣撕咬,除了收獲半床的碎布,毫無進展。欲/火越燒越旺,俞希聞難耐地動了起來,胳膊摩擦着被褥。他盯着項鳴的側臉,無意識地喃喃:“要……”

要什麽?

俞希聞猛地回神,出力地搖搖頭。他從喉間溢出幾個字:“我的眉心……是怎麽一回事。”

項鳴放出幾個石頭小人合力去撕帷幔,帶他往前幾步,說:“還不清楚是什麽東西。它就藏在你的眉心中間,平日抓不到,當你情緒失控時它才會出來。”

“這樣。”俞希聞像喝了十瓶高濃度的白酒,暈陶陶地點點頭。他沒想到項鳴會回答,上次問就沒答他。他努力擡手,想要從縫隙間伸出去,讓提線替他絞殺迷宮帷幔,可鉚足了勁,都沒動彈一分。

項鳴為他罩上一層薄薄的水霧結界,用來抵抗花香。俞希聞總算好受點,靜了一會兒,不知是潛意識占據頭腦還是本來就想問,少頃,先開口道:“阿燭是誰?”

項鳴擡眼看他。那炳然的眼神當中,多了種俞希聞從沒見過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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