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咒魇
第10章 咒魇
傍晚,齊晟離開之際與山下那位後生打了個照面,兩人皆是健談的性格,便幹脆停下閑聊片刻。
那人唏噓地說,今日臨城一家名門望族被人血洗,幕後之人實力可怖,未驚動旁人不說,還是那血滲出府邸,這才引起一陣軒然大波。
而後幾大宗門立即派人前來,愣是找不出一丁點蛛絲馬跡。
滅族絕非易事,遑論滴水不漏。
此事蹊跷。
齊晟擰眉,打算回頭書信一封,讓弟子們不要掉以輕心。
他并未多言,附和兩聲後,便與那後生道別。
待回到院子時,霞光已然昏沉。
齊晟輕捏凍麻的指尖,拍了拍身上的落雪随手推開門,一擡眼就見房門大開,池州渡坐在屋中,正提筆在符紙上寫畫。
屋外落雪,屋內之人猶如冷傲紅梅。
池州渡聽見動靜,擡眼望去。
齊晟這才回神,立即關上院門擋住寒風,笑着朝裏走去。
“你回來了,可曾用膳?”
池州渡血肉被煞氣侵占,又因詭咒颠倒陰陽形成制衡,以此生存,本不必進食。
但為了不引人起疑,他一直保持着進食的習慣。
Advertisement
“未曾。”
他放下手中的毛筆,将符收入囊中。
齊晟像以往一樣湊過來,一邊邀他共同用膳,一邊喋喋不休地說着今日的趣事。
兩人朝主院走去,池州渡冷淡地目視前方,也不知可曾将話聽了進去。
齊晟倒也不在意,兀自說着,忽然他想起什麽似的問:“對了,姑娘今日為何外出?”
池州渡:“殺人。”
他說得平靜,仿佛在陳述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齊晟愣了一瞬,旋即失笑:“姑娘原來也會說笑。”
池州渡看了他一眼,沒做聲。
齊晟沒将此事放在心上,以為他有什麽難言之隐不願多談,便貼心地揭過這個話題,重新說起了盲翁。
兩人并未遵從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
确切來說,是齊晟較為不拘小節,即便池州渡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他也能自問自答。
齊晟身為江湖三大宗之首的掌權者,自然并非不識趣的蠢小子。
只是他察覺到池州渡雖說極少開口,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得愈發久。
雖說那眼神略微奇怪,若非要形容,那便近似于他第一次在術宗宗主元泰清的院子裏,看見幼崽烏雨時的……
意識到這一點,齊晟臉色微妙了一瞬,倏地看向池州渡。
池州渡擡眼:“?”
那眼神雖然冷淡,但不難看出疑惑。
齊晟莫名其妙松了口氣,“……沒什麽。”
一定是他多慮了。
-
一連過去多日,齊晟每日都變着法地哄盲翁心歡。
他的身體顯然不能适應雪山,凍傷也愈發嚴重,盲翁看不過眼,每日都扔給他一些藥膏。
每每扔過來,都得念叨兩句“那丫頭不懂事”。
齊晟嘴上附和,實際上左耳進右耳出,回去便颠颠往人跟前湊。
池州渡對齊晟所表現出的讨好、維護和熱誠感到萬分不解。
不知覺間,他愈發頻繁地将視線放在對方身上,試圖堪破齊晟心中所想,但終究未能解惑。
是夜。
淡青衣袖不知第幾次觸碰到床幔,池州渡近來每夜都會來此處待上一會兒。
眼見時辰差不多,他緩緩收回煞氣,注視了一會兒熟睡的齊晟,轉身回到自己的屋子。
池州渡舉起方才攀上他指尖的冥七,淡淡開口。
“為何?”
他詢問冥七。
冥七綠豆大小的眼睛與他對視片刻後,不知為何,突然叛逆地用毒針刺了他一下。
池州渡擰眉,不悅地用銀針紮在牆上,将冥七板正地挂了上去,罰它面壁思過。
冥七不适地動了動,試圖讓自己脫離掌控。
“不準動。”
池州渡嗓音冰冷,隐隐含着威脅的意味。
冥七:“……”
池州渡冷漠地轉身。
絲絲縷縷的煞氣溢出指尖,比以往要濃郁得多,在月下浮動,盡顯詭谲。
他獨自一人朝院外走去,所至之處風止無聲,白日鮮活的山川在此刻陷入無邊的孤寂,這才是池州渡所熟悉的安逸。
院門悄無聲息地打開。
從緊密相連的屋子到荒無人煙的山林,池州渡行至一處隐秘的山洞。
洞內詭谲可怖的符咒以紅線相連,彙聚成一道古老的陣法。
池州渡踏入陣中的剎那,體內的煞氣噴薄而出,在即将沖天之際四周的符咒劇烈抖動,紛紛燃起,将咒煞牢牢困在其中。
明亮的火光照亮整個山洞。
濃郁的煞氣圍繞在池州渡四周,他衣衫半褪,盤腿坐下。
池州渡後頸有三瓣桃咒紋,極小。
緊接着後背白皙的肌膚上隐隐顯出如同蝶粉般細膩的紋路,起初是淡紫,隐隐泛着白光。
圖騰一點點變得清晰,自尾椎骨處顯出一朵綻開的桃花印記,緊接着花蕊泛起碧藍光澤,流動着顯出細長如煙的紋路向上延伸,交雜着詭異的咒紋若隐若現,最終彙聚在肩胛骨上,形似毒蠍的印記顯現,步足極長,尾尖由粗到細。
隐秘泛起珠光的紋路在格外白皙的後背上,有種神秘詭異的美。
而在所有圖騰清晰的剎那,血色陡然侵蝕光澤。
煞氣也如同瘋了一般四處亂竄,符咒燃起的明火變成了幽藍冥火。
池州渡鎖骨邊一粒紅痣平日裏被衣裳遮掩,此刻卻與喉結邊的痣連出一條血線。
那血線延伸出無數細小的血絲,此刻池州渡的身體如同生出裂紋,即将碎裂的瓷器。
血跡洇出裂紋的縫隙,煞氣如同餓了數日的鬣狗,争先恐後地朝皮肉裏鑽去。
血肉被攪動發出令人牙酸的動靜。
池州渡擰眉,薄唇緊抿。
待到最後一縷煞氣消散,山洞內的符咒化作灰飛,落在地上。
伸手不見五指的陣中,池州渡輕撫恢複如初的皮肉,向來冰冷的眼中劃過一絲疲憊,而後緩緩仰躺下去,閉上眼睛。
仿佛出水芙蓉般清冷的美人與這破敗髒亂的山洞并不相配。
但被煞氣餘韻包裹着的人淺青色衣擺幹淨如初。
自出生便置身囚籠的人,連灰塵都近不了身。
-
翻湧着血色的夢魇中,是逃不脫的黑沉煞氣。
破碎淩亂的畫面令人目不暇接。
莊重卻處處透露出陰森的祭壇,只能徒勞抓住虛無的海底,蒼天古樹下被釘在枝幹上,血液流幹的孩童,如同鬼魅的衆人,嘈雜尖銳的叫罵與哀嚎……
看不清面容的的女人嗓音悲哀,輕輕撫摸着他的後頸。
“孩子,在尋得良人前,願你無欲無情。”
血液淹沒他的鼻尖,眼前就只有一片血紅。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來勢洶洶的煞氣,侵蝕吞沒周遭萬物,将他推離塵世的喧嚣,将他按進無底的深淵。
“你要活下去……”
“孽畜!邪祟,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州渡是個好名字,在一片苦海中,終能尋得令你休憩的山川,渡你此生平安。”
“不人不鬼,天煞孤星,定當誅之!”
“……保重。”
“殺!擒住那池賊……”
——混沌嘈雜的塵世從未有片刻停息。
躺在塌上的紅衣女人倏地睜開雙眼。
冷淡的眼中沾染了未曾消退的戾氣,池州渡下意識摸了摸後頸,這才發覺是在玄九體內。
不過瞬息之間,眼中的血絲消退,又變成毫無波瀾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