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徐雁山
第11章 徐雁山
池州渡起身穿戴整齊,推開門,又是一封信函掉落在地。
這次他只是垂眼,未曾彎腰撿起。
失去耐心的人眼中一片冰冷,邁步朝雪山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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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易逝,不知覺間已然過去六日。
齊晟再度來到盲翁門前時,終于吃了個閉門羹。
院門被鎖死不說,門前還貼着大字。
齊晟揭下紙,望着那上頭醜陋無比的“滾”字,哼笑出聲。
屋內毫無動靜。
齊晟不緊不慢地朝裏喊。
“俆老。”
“速滾,今日老夫不見客!”
“既然覺得問心無愧,那便早該閉門不見客。”
齊晟前半句說得随性,緊接着忽然收斂了神情,話鋒急轉,語氣微嘲,“嘴上說得倒是潇灑,實則早已被愧疚所累,俆老來這雲邬雪山……”
“與其說是隐居,倒不如說是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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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俆老覺得,只要自己活得足夠凄慘,便就是對過去的交代了?”
“你後悔卻不甘認錯,愧疚卻不願承認,心被困在虛無缥缈的過去,身被困在這人跡罕至的山嶺,兜兜轉轉多年過去,能聽你忏悔的人早已入了輪回,而一切轉機都被你所謂的顏面蹉跎殆盡。”
“物是人非,無法挽回,你最終陡然發覺,原來被困在原地從未有一刻放下的人就只有你……”
“砰——!”
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開。
盲翁手扶着門框,指尖用力泛白。
齊晟安靜地注視着他。
這仿佛是兩人這些天來的第一次“四目相對”。
眼前的人不在是性情古怪的盲翁。
而是曾意氣風發,行醫濟世的“藥仙”。
——俆雁山。
俆雁山一生救人無數,因一身本領被權貴相中,各各都想收入囊中。
于是被卷入了一場權勢鬥争,流言蜚語不斷。
是非黑白有時并不那麽重要,世人并不願去探究所謂的是非。
他們想要的只是茶前飯後拿來消遣的談資。
故事要精彩,要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各人都自有獨到的見解,衆口相傳,按喜好添油加醋,再精細地打磨一番。
說者手舞足蹈,繪聲繪色,聽者唏噓互看,小聲交談。
再一瞧不遠處的戲臺之上,是被衆人推上行刑臺的“角兒”。
這時不必談論是非,也不必失态着急的自證清白。
因為臺下皆是為其扣上枷鎖之人。
俆雁山曾與權貴之女情投意合,卻因這無妄之災而成了衆矢之的。
從小被養在閨中的姑娘不谙世事,自那以後便不願見他。
俆雁山心灰意冷,并未挽回,選擇回鄉避世。
不料數月後姑娘自己找上了門,他先是狂喜,待知曉對方是因兄長重病,無奈之下親自請他一救時,只餘下滿心疲憊。
他并未答應,留下幾句傷人至極的話後便離開此處,一路游山玩水,仿佛找回了江湖的肆意。
而就在這時,俆雁山卻從旁人口中得知姑娘自盡的消息。
他這才知曉,原來那日姑娘前來并非只是想讓自己救她的兄長。
而是父親将她許配給另一戶人家,她心中還惦記着俆雁山,恰好兄長重病,從未踏出閨閣的姑娘帶着丫鬟四處打聽,放下身為千金的矜持與高傲,壯着膽子來到此處,想讓自己的心上人能名正言順的迎娶自己。
誰料話方才起頭,便被俆雁山打斷,對方的神情冰冷厭惡,一點也不似她記憶中的如意郎君。
姑娘最後也沒有嫁給權貴之子,而是自刎于閨房之中。
那是困住她一生的地方。
而那位許諾帶她走出此地的良人,再也沒有回來。
俆雁山無數次從夢中驚醒。
夢中的姑娘從不猙獰可怖,反倒嬌媚如初。
溫婉地靠在他身上,哼着悅耳動聽的小調。
但不知為何,竟比任何夢魇都要令人掙紮痛苦。
他渾渾噩噩地走過半生,耳邊的罵聲聽多了,今日倒還真是第一次被叫醒。
這一場夢太長,長到姑娘已然走了二十餘年。
“二十餘年……”俆雁山松了力道,喃喃自語着緩緩背過身,幹瘦的身軀比過往顯得脆弱。
齊晟只是安靜地望着,并未開口。
不知沉默了多久,俆雁山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笑。
“後生。”
齊晟:“俆老。”
“天寒,老夫近來夜裏冷。”俆雁山緩緩道,“若你能給我獵來獸皮,老夫便将藥寶給那丫頭。”
他說着打了個哈欠,一副沒把齊晟放在眼中的模樣,慢悠悠朝裏走去。
“否則,便帶着你那小娘子,早日下山歇息吧。”
他并不打算交出藥寶,故意為難對方,等着聽齊晟猶豫不決的聲音。
養尊處優的公子對上雪山之中的野獸,幾乎毫無勝……
“好,我去去就來。”
誰料齊晟一口答應,轉身就走。
俆雁山陡然回首:“我說的是獸皮,獵來的獸皮!”
“明白。”齊晟随意點頭,朝外走去的同時還不忘順走門前的推車。
“我先獵了拖來扒皮,骨肉你随意處置。”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聽着他風輕雲淡的嗓音,俆雁山氣得來回走了兩步。
“……這不要命的瘋小子。”
——
打獵對齊晟而言并非難事,只是他鮮少來雲邬雪山,對地勢生疏,所以格外謹慎。
若碰上一兩只猛獸倒還好應付,但若運氣不好碰上一群,倒也算是麻煩了。
許是老天開眼,齊晟碰上一只落單的熊瞎子,為了不弄出更大的動靜惹來麻煩,他與黑熊纏鬥許久,一直到渾身隐隐發熱之際,眼前的大塊頭才轟然倒下。
齊晟呼出一口白氣,随意甩了甩劍,血落在雪地上,如同點點紅梅。
他确認黑熊沒了聲息後,這才走到不遠處的推車旁拿出麻繩,費勁地将它拽了過去,待到順利将這大家夥綁上推車。
饒是齊晟也喘了口氣粗,他擡手随意擦拭額頭滲出的細汗,想起盲翁的許諾,忍不住慶幸自己并未暴露身份。
齊晟并未停留,雄赳赳氣昂昂地朝山下趕去。
這段路并不好走,但齊晟這會兒正在興頭上,愣是片刻不歇地拖着推車走到盲翁的小木屋前。
行至門前,他一把放下推車,顧不上自己滿身血污,氣息紊亂地朝裏喊了句。
“徐老!”
他割裂麻繩,黑熊頓時從推車上倒下,發出一陣悶響。
裏頭傳來匆匆的腳步聲,隐約能聽見對方不可置信的嘟囔,看來盲翁當真不信他,這會兒應當覺得格外荒唐。
齊晟勝券在握,難免有些得意忘形,想起臨行前盲翁的嘲諷,他輕笑一聲,踩着黑熊的屍體。
而後朝盲翁一擡下巴,揚聲道。
“獸皮我給你弄來了,我娘子的藥寶呢?”
這時,細微的動靜從身後傳來。
齊晟下意識回頭,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極冷的眼眸。
池州渡就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
正沉默地望着他。
齊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