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圖一安穩

第35章 圖一安穩

這四字堪比一聲驚雷。

“……啊?”

齊晟直勾勾盯着對方平靜的面容,納悶地擡手揉了揉耳朵。

他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都沒有懷疑這句話是從池州渡嘴裏說出來的。

池州渡先是擡手,旋即又停下動作。

完整的陰陽咒陣圖就揣在懷中。

但倘若拿了出來,根據古籍中的記載與線索,齊晟很快便能猜到他的身份。

而他也不過是利用對方的這層身份,光明正大地在最近處靜觀其變,看看究竟是誰這般大費周章地布局引他現身。

畢竟後世按理說應當無人知曉他。

等尋到些蛛絲馬跡,見勢不對抽身離去便是。

隐瞞與否,并無意義。

突然,懷中的冥七似乎感知到主人的意圖,用鉗子夾起疊好的宣紙,朝外爬了爬。

下一瞬,一只修長的手指立即将他按了回去。

池州渡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望着齊晟略顯愣怔的神情,緩緩移開視線:“……未曾見過。”

齊晟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道:“既為廢陣,想必也并不完整,更何況手下弟子未曾了解過咒陣,畫錯幾筆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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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着坐在池州渡身側,笑道。

“多虧我們玄九,方才元掌門好了不少,否則單憑我一人應付諸位也有些吃力。”

池州渡靜靜聽着,只是偶爾應上幾聲。

齊晟見毛筆上蘸着墨跡,随口道,“這是……你方才在畫符?”

池州渡并未解釋,順勢點頭:“嗯。”

齊晟有些感嘆:“我祖母曾修習符咒之術,所以父親也略知一二,他偶爾會同我說起,只是我這榆木腦袋也聽不明白。”

“玄九,修習符咒之術可是很難?”

“禦魂·離魂術”與“傀術”的開山鼻祖沉默了片刻。

齊晟的目光很溫潤,池州渡看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提起筆。

“……不難。”

等他回神之際,已經提筆在宣紙之上畫出了繁瑣古老的符咒圖紋。

隐咒-陰陽一脈,匿咒。

若用于自保,隐匿氣息與蹤跡,則屬陽,反之,若是令他人消失于天地之間,則屬陰。

修習咒術于尋常人來說極其不易,此術至陰至邪,反噬不巧則耗盡陽壽。

隐咒是咒術最高峰,尋常人難以企及,更何況還是隐咒之中最為強勁的陰陽術。

只憑一條“陽魂陰身”,便令人止步。

池州渡停筆,将其擱置一旁。

齊晟一瞬不瞬地望着繁瑣詭谲的咒文,即便他并不了解咒術,但也受父親影響,讀過不少有關于此的古籍。

玄九這随手畫出的咒文,比尋常的要複雜很多。

對方不過桃李年華的模樣,咒文卻像是已經刻入心底,無需思考回憶,提筆便成。

“玄九……”

齊晟見自己思緒發散,險些又下意識探究對方身世,立即輕咳一聲回神,眼睛黏在那規整清瘦的筆畫上,又欣賞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池州渡看過去。

“這個。”他指了指宣紙,低聲詢問:“方便贈予我嗎?”

見池州渡明顯遲疑,齊晟又連忙開口:“不方便也無礙,是我唐突……”

“這個。”池州渡指了指宣紙,以為他當真一竅不通,出言解釋,“未引血作符,并無咒效。”

“我自然知曉。”齊晟目光看向旁處,“……我對此并不了解,只是覺得你畫得十分漂亮。”

漂亮?

池州渡垂眼望去,咒文透露着森冷詭異的氣息,如同一雙雙從未知之處伸出的手,在暗處預謀着将人拽入深淵。

從古至今“咒”術一脈遭名門正派不齒,他過去也因此背了不少罵名。

旁人見到此物,要麽驚恐,要麽凝重。

像齊晟這樣能細細欣賞構造的,少之又少。

他并沒有多麽鐘愛符咒之術,但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唯獨只能畫符。

蟄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內,符紙燃起時帶來的火光,成為了他唯一的明燈。

不知名的情緒纏繞在心頭。

池州渡淡漠的眼中鍍上一層光亮,他并未多言,只是擡手拿起那張薄薄的紙遞給齊晟。

“多謝。”

齊晟立即伸手接過,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入懷中,像是對待什麽極為珍貴的寶物,而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笑着朝池州渡眨眨眼,“啊,這就當做是回禮了。”

他像是知曉一回到劍宗,池州渡就會将自己相贈的那些寶物歸還,幹脆借機斷了對方開口的後路。

池州渡垂眼望去,他身上幾乎挂滿了對方相贈之物。

齊晟親手雕刻的木牌,護主戒,日月輪、毒

“按照還禮的規矩,并不合适,”

“一廂情願的禮,沒有合适一說。”齊晟放低聲音,“如情一般,若不願,也沒有回應一說。”

他點到即止,起身朝門口走去。

“眼見時辰差不多了,我去瞧瞧……”

身後一道嗓音打斷他的話。

“世人皆有所求。”

池州渡緩緩擡眼,“你所求,為何物?”

齊晟一怔,停下腳步。

父親曾與他說,人的貪欲是纏繞在心頭的藤蔓,情愫則是左右藤蔓生長的養分。

想讓這藤蔓長得剛剛好,不會瘋長至瞧不見本心,也不會枯萎至将一顆心露在外面任人踐踏,那便要知曉自己想要什麽。

十歲初出北嶼,父親問他想要什麽。

他回應說:“想入劍宗,拜入鄭長老門下。”

同年,他得償所願,遇上恩師鄭風。

十三那年,父親來探望,問他想要什麽。

他答曰:“願父親師父安康,孩兒定當勤學苦練,不辜負二老期望。”

這三願,成了兩願。

兩年後,他們被迫卷入劍宗內亂,師父惜才,自刎于自己的重陽劍下,打消衆人猜忌懷疑,将他推出局外。

父親在靈柩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問他這次想要什麽。

他滿眼仇怨,攥緊拳頭:“平亂,替師父報仇,與劍宗共存亡。”

十八歲只身入局,平內亂,奪得實權,坐上高位。

從“齊小公子”到“齊宗主”。

塵埃落定,他去拜訪父親,父親又問,此後想要什麽。

齊晟眼中盡是傲氣恣意,朝着父親一抱拳,揚聲道:“孩兒鬥膽,拿下這劍門第一,揚名立萬。”

誰料恰好遇上江湖動亂,他實力超群,又一副正派作風,在動蕩中意外成了一部分人的主心骨。

而後慢慢定下心,從鋒芒畢露的獨行俠客、神秘宗主,到身後跟着多位高手,攜手成立三宗,平江湖之亂的尊者。

這次,父親來看望他時,只是笑着摸摸他初顯寬厚的背,至此後,沒再問過那個約定俗成的問題。

當雛鷹展翅飛向蒼穹的那一刻起,它就有了屬于自己的方向。

時至如今,再聽到這個問句,齊晟只覺得諸多心緒湧上心頭。

眼前走馬觀花掠過過往,他停頓片刻,方才回頭。

“求來求去,最終也不過圖一個安穩。”

齊晟擡手推開門,背過身後,嗓音略悶。

“只可惜當世,最難不過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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