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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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玖跟在裴延身後進了正房,看他褪下外氅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她害得主君半夜吹風了!
“主君——”
阿玖想也不想,伸出雙臂按住下滑的外氅,動作很快地給裴延披上。
“對不住,主君,是婢子疏忽。虛邪賊風,避之有時,主君夜裏浸了寒氣,要烤烤火再進屋的,婢子一時間給忘了。”
說罷,阿玖忙去搬熏籠,又把炭盆挪至跟前,而後起身左看右看,心說沒有平蕪姐姐在,她就出了纰漏,真是太不應該。
裴延對上阿玖的視線。她個子小,為他披衣時幾乎是踮着腳半環抱地擁上來,而現在手臂、腰間都留有她的體溫,裴延眼中掠過一點不自在,揀最近的一張椅子坐下,清了清嗓道:“你講得頭頭是道。”
阿玖粲然一笑,“是楊大夫教婢子的,婢子哪裏懂這些呀。主君請稍候,婢子去煮姜湯。”
“不用麻煩,”目及阿玖略顯單薄的衣衫,裴延忽而一頓,“多煮些,你也——”
裴延又看向門外,改口道:“給守夜的人都分上一碗。”
“主君待我們真好,婢子這就去。”
夜風吹拂窗外花枝,剪影斑駁。
裴延啜着姜湯,聽阿玖講:“婢子放了些紅棗一起煮的,細細聞的話可以聞到棗香。楊大夫說姜湯裏是可以放蔥白的,但婢子試過一次,可難喝,于是就沒有給主君放。”
這段時間以來,阿玖踐行她的承諾,為裴延講解飲食口味。
裴延看了阿玖一眼,“你從楊大夫處學到很多。”
阿玖猛猛點頭,“楊大夫人很好的,見婢子不懂醫術,楊大夫就講大白話,簡單好懂。婢子多問了幾句,楊大夫也沒有嫌婢子煩,真是特別好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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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眸中起了微瀾,“你眼中的好人不少。”
“嗯?”阿玖歪歪腦袋,一大碗姜湯灌下去整個身子都熱乎乎的,臉上也浮起一層薄紅,“因為這世間的好人有很多很多,而婢子很走運,總是會遇到好人。”
裴延垂下眼簾,“安置吧。”
阿玖聳聳鼻尖,隐隐覺得主君的語氣不是很愉悅。她放下姜湯,繞到桌子另一邊,“主君累了嗎?還是哪裏不舒服?婢子給主君揉揉肩吧。”
“不用。”
語閉,裴延又覺得語氣生硬,其實他很不必如此,哪怕阿玖只是個普通小婢女,給他揉揉肩又怎麽了呢。
“時候不早,安置吧。”
“是,婢子知道了。”
阿玖有點摸不着頭腦,但很快就把碗收拾出去,折回來時叫蔔林幫忙把門開大些。
床邊,裴延循聲望去,愕然發現阿玖竟然抱了一張羅漢榻。
紫檀羅漢榻重量可不輕,阿玖卻如同抱蘿蔔頭似的,毫不費力。她站在房間中央,飛快觀測一圈後把羅漢榻安置在距離拔步床三五步的位置。
“主君,婢子晚上就睡在這裏,可以嗎?這樣會吵到您嗎?婢子不打呼不磨牙的,應該不會吵。”阿玖自問自答,對現在的安排很是滿意。
沒聽到主君的聲音,她擡眼望去,見主君似有些凝固,跟裴府門口大獅子似的。
若不在主君面前,她肯定要笑出聲了。
“咳咳。”阿玖清了清嗓把笑意壓下,而後跑去滅燭。
“阿玖,你不必守夜。”
裴延的聲音自黑暗中傳來,月光流淌入窗,使得他臉上半明半昧。
“婢子知道呀。”阿玖已經先裴延一步,鑽進自己被窩,現下探出一個腦袋說:“可是婢子是主君的通房了,自然要跟主君一起睡覺。”
“……”哪怕知道阿玖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裴延也适時地別開目光,這下他徹底隐在陰影中。
躺下後,阿玖頭枕着手臂,自以為隐蔽地偷偷看了主君一眼。
君子持身周正,主君就連睡姿都十分妥帖板正,叫人挑不出毛病。
幾息後阿玖唇角彎起,滿意地笑了笑。
今天先斬後奏搬到主君房裏,還好主君沒有追究她自說自話。離得這樣近,更加方便守護主君,明日醒來就要寫信告訴大夫人,這樣大夫人在家中也可以放心。
次日一早,裴延是被蘿蔔頭的啾啾聲喚醒的。
“主君——”
“主君您看,蘿蔔頭好聰明,它怎麽知道我們在荼靡山呢?它是一路從府裏飛到山上的嗎?也太厲害了吧!!”
阿玖由衷地佩服蘿蔔頭,也由衷羨慕,若她也有一雙翅膀就好了。
裴延眉眼間閃過一絲錯愕。
“咦,主君晚上沒有睡好嗎?”阿玖發現主君眼下微青,內疚感很快襲來,“婢子難道打呼了嗎?”
“沒事,我習慣一個人睡。”
這下換成阿玖沉默了,她一邊梳理蘿蔔頭的羽毛,一邊思索,半晌後悶悶地說:“那婢子搬出去。”
“不用。”裴延從她手裏接過蘿蔔頭,小鳥沒有讀懂人的情緒,歡快又親昵地貼了貼裴延的手心。
“不用搬嗎?”阿玖很快高興起來,同時也想了個主意,“等主君睡了婢子再睡,這樣應該不會影響主君的睡眠。”
裴延看着她臉上明媚的笑容,不置可否地點了頭。
“主君,今天我們去山上逛逛,可以嗎?”
阿玖道:“婢子從未來過荼靡山,以為這世上所有的山都和我們村外的那座山一樣,到了冬季就光禿禿,可是荼靡山太好看了。”
她目光投向小鳥,被它撒嬌的樣子逗笑,于是樂呵呵說:“正好幫蘿蔔頭熟悉一下環境,它可以認識別的鳥兒,交一些鳥朋友。”
晨風湧入,日光從天幕傾灑下來,少女笑起來眉目間如綴碎金,裴延靜靜看了一會兒才道:“也好。”
兩人一鳥在林間散步。
阿玖苦于不通鳥語,不然定要搖着蘿蔔頭的肩膀問問它是如何識別方向,成功找到他們的。
蘿蔔頭則很是興奮,翺翔于葉片枝丫之間,碰見同類還會親切地打個招呼,鳥鳴清亮。
裴延走在她們後面,身披厚氅,懷揣手爐,忽而有個荒唐的想法冒出——他們這般,還挺像一家三口的。
“主君,您過來看,好大一顆松果。”
阿玖雙手捧起,而後又用力朝他揮手,“還有很多,都特別大,阿玖給您挑一顆最大的好不好?”
裴延身形微頓,幾息後繃不住笑了下。
這時,身後傳.來兩道蒼老聲音。
“哎呀,還是年輕夫婦黏糊,你瞧這恩愛勁兒,郎君的眼睛都快黏在娘子身上啦。”
“你瞧瞧你,我又何曾沒有配合你的黏糊?”
聽出對方是在說他,裴延耳廓生熱,不自在地別過眼去。
“郎君,讓您見笑了。”老婦人掩唇笑,眼中滿是揶揄,“你們二位是新婚吧,老身從前是說媒的,最有經驗了。”
她的丈夫推推她,“行啦行啦,年輕人面皮薄,你可別再說下去了。”
而後朝裴延作揖,“真是抱歉。”
“無礙。”裴延回禮,後又頓了頓,沒有糾正兩位老者的說法。
老者有說有笑地攜手遠去,仔細看那老丈還不時伸手為老婦人擋住葉片間隙灑下的陽光。
老婦人不滿的聲音遠遠的聽不太清,但裴延能聽出老婦人在笑,他久久駐足,若有所思。
“啊!”
不遠處傳來少女的尖叫。
裴延臉色突變沖過去:“阿玖!”
阿玖皺着眉擡起頭,腳腕痛得牙關直打顫,“主君……”
“婢子不小心從樹上摔下來了,”阿玖外衫被樹枝石塊劃破,臉上也灰撲撲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婢子逞能了,沒想到冬天的樹好滑。”
蘿蔔頭也着急地飛上飛下,撲棱棱作響。
裴延脫下氅衣将阿玖裹起來,低頭查看她的傷勢:“還能動嗎?”
“主君不可!”阿玖急得就要跳起來,“這是在外面,您當心着涼!我我我我不冷,沒事的。”
急得都不說謙語了。裴延不贊同地睨她,“我背你。”
啊?
阿玖驚訝地合不攏嘴。
比起主君要背她,阿玖更在意的是,主君的身體可以嗎?
“上來。”裴延情緒很淡時很有一副為人主君的氣勢,是讓人無法拒絕的。
阿玖老實地爬到裴延背上,雙手環住他脖頸,頭也順勢枕着。雖然腿摔傷了,也不忘拍馬屁:“主君真好,主君好有力氣,主君的背好溫暖。”
“啾啾!”
“啊差點把蘿蔔頭忘了,來,到我手心來,我們一起回家。”
裴延在空中把蘿蔔頭截胡,随手将一頭霧水的小鳥塞入自己懷中,而後對阿玖道:“老實些,別亂動。”
“我雖病着,卻不是體弱到風吹就倒。”走着走着,裴延忽然說。
阿玖一愣,暗道自己心思太淺,被主君瞧出來了。
“那,那……”阿玖拿身份做說辭,“主君是主人,不好背婢女的。”
“昨日不是還要做我的通房,現在又不認了?”
阿玖抿抿唇,認真道:“婢子知道啊,可是對通房丫鬟來說主君仍舊是主人,不是夫婿,這還是很不一樣的。主君,讓人家看到您背婢子,會不會不太好?要不您還是放婢子下來吧。”
半晌沒有聽到主君的聲音,主君也沒有放她下來的意思。
阿玖兀自在背上琢磨。
忽然,她把裴延的脖頸摟緊了些,一邊喊着“婢子不下去了,婢子要主君背”,一邊往裴延耳廓上親了一口。
“你——”
裴延一時語塞,脖子和耳廓齊齊紅透。
“噓,主君您瞧,別業後門站着一女子,像不像大夫人身邊的陳嬷嬷?您可背好婢子,別在陳嬷嬷面前露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