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律法确實沒有不讓黏人, 但身邊有比律法更讓人敬畏的存在。
阿玖被太夫人叫去學規矩,每天都去,一去大半天, 回來後總是很累, 連吃飯都不香了。
這一日, 當裴延見阿玖跟小貓似的, 一小口一小口吃東西,吃了半晌碗裏的米飯仍堆得那麽高, 他倏地站起身。
“你先吃, 我有事出去, 很快回來。”
“主君!”阿玖如夢初醒般叫住他。
她哪裏不知道主君是要去太夫人那裏為她說情。
可是太夫人說得也很有道理, 裴家新婦不是好做的, 往後她便是裴夫人,行走坐卧都要有模有樣。大夫人和太夫人當年也是這麽過來的,如今一舉一動都很是優雅, 便是點個茶磨個墨都叫人賞心悅目。
裴延打斷道:“你這樣便很好。”
阿玖忽然一怔, 對他說:“太夫人真是神機妙算,她老人家早就料到主君會這麽說。主君, 您會把阿玖寵壞的, 阿玖并不是您一個人的妻子, 阿玖是裴氏未來的宗婦, 要給人做表率。”
“……”裴延揉揉阿玖腦袋, 親自督促她像從前那樣大口吃飯。
“可是……”阿玖見主君表情嚴肅, 聲音便小小的。
“沒有可是,吃。”
阿玖咽下口中的一塊肉脯才說話, “可是太夫人說細嚼慢咽對身體好。”
原來是這樣。裴延舒出一口氣,還以為祖母又給阿玖下了什麽不得了的規定。
“這一句可以聽祖母的。”裴延回想阿玖以往吃飯很是投入, 吃得很香,吃什麽都滿足,但說實話用飯速度太快,這樣不好消化,若不是她年輕,恐要積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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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君若沒有其他吩咐,阿玖就要繼續吃了。太夫人說了,食不言寝不語。”
“吃吧。”
飯後裴延找了叔母。
事情還要從那一日的“捉奸”說起。裴二爺被二夫人一棒子敲暈,醒來後人沒有大礙,只是脖頸特別僵硬,總是歪着腦袋看人,非要正過來的話連頭帶脖子都疼。裴二爺為此惱羞成怒,誓要找出害他的真兇。
裴延為二夫人擺平了這一事,二夫人自知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
聽了裴延的訴求後,二夫人當即應下。不就是每日去老太太那兒點卯麽,別的不說,插科打诨她還是很有把握的。
這一日,阿玖總算輕快些,回繡雪堂時都有閑心停下來賞一賞開得格外燦爛的三角梅。
在常平縣這種花被稱作葉子花,只有紫色,攀得比樓頂還高。到了玉京不僅有紫色這一種,還有各種深淺的紅、白中帶瑩的綠,阿玖精挑細選,擇了一朵開得最旺盛的,小心摘下,準備帶給主君。
再往前走兩步,又被芭蕉葉吸引。
葉子闊朗,肆意舒展。阿玖望着綠蔭如蓋的芭蕉,想到主君講過聽蕉的意趣,于是也折下一大片葉。
就這樣邊走邊逛,有太多美好的東西要跟主君分享,以至于回到繡雪堂時阿玖懷裏都快捧不下了。
見她恢複了蓬勃朝氣,裴延想,不愧是叔母,一出馬就能扭轉局面。
“阿玖,來。”
裴延認清事實,放棄不擅長的針線活,轉而嘗試下廚。今日這份湯品更是讓他格外自信。
“嘗嘗。”
“哇!!菌子雞湯!”阿玖臉上挂着欣喜的笑容。
濃郁的香味一下子讓阿玖回到兒時,養父捕到一條價值不菲的魚,拿去賣了,得來的銀錢買了一只老母雞給阿弟補身體。正好那時候菌子下來了,阿娘往裏面放了不少菌子,雞湯就更香了,阿玖一連喝了兩大碗。
後來阿弟還趁養父不注意,把一只肥肥嫩嫩的雞腿埋到阿玖飯碗裏。
那是阿玖吃過最香的雞腿啦。
裴延盛了一海碗,又将筷子調羹備好。起初蔔林見這陣仗還調侃主君洗手作羹湯,裴延倒是覺得沒說錯,一個家裏沒有說非得誰主外,誰主內,阿玖忙着,他便做好飯菜等她回來,合情合理。
“唔。”阿玖一下子就嘗出這并非阮廚或是膳房的什麽人煲的湯,她抿了唇看主君,心下甜甜蜜蜜,跟喝了一大壇子薔薇蜜羹似的,開口時都沁着甜:“好喝。”
裴延陪着用了些,剩下的都讓阿玖包圓。
“紅棗香甜,菌子鮮美,還有我最最喜歡的雞腿也是香香嫩嫩,主君真的是第一回下廚嗎?未免也太厲害了吧!”
說着,阿玖打了個飽嗝。
她被香迷糊了,一時間竟忘了打嗝在太夫人眼中可是不雅之事。
裴延被阿玖拍馬屁拍慣了,但這一回的馬屁他很中意,他就知道他在廚藝方面是有天賦的。
而他的小阿玖又是個喜歡吃的,他們真是相配。
“咦,好大一根鴨脖。”
阿玖兩手用力揉了下眼睛,驚訝道:“主君主君,好大一根鴨脖,這也是主君給我準備的驚喜嗎?”
裴延怔然不已,他沒準備。
不,現在這已經不是他有沒有準備的問題,而是屋內哪有鴨脖?
“阿玖?”
裴延有些擔憂地起身,心說莫不是連日來在祖母的嚴格要求下,阿玖壓力太大出現幻視了?
“!”阿玖驚愕地差點咬着舌頭,“鴨脖會走路!”
“主君……咦,主君呢?”
阿玖左右張望,周遭陳設都與往常無異,可是剛才還坐在她對面的主君不見了,外加現在多了一根會走路的鴨脖,嗚嗚太可怕了!
“不要過來噢,別看我已經吃飽了,你若是再過來,小心我把你啃光光。”阿玖警告道。
而裴延也在這一刻明白過來,原來鴨脖就是他自己。
阿玖持續手舞足蹈,虛張聲勢,見鴨脖離她那麽近,她接着放狠話,“我胃口可大了,可以把你啃得只剩骨頭噢!”
裴延抱住她,安撫地拍拍,“我去找大夫,你別亂動,不如去榻上躺一會兒?”
“嗯?鴨脖還會說話,真是不容小觑。”阿玖捧住裴延的臉,喊道:“你是哪裏的鴨脖,為何說的話我聽不懂?可以講官話嗎?”
裴延無奈間瞥到桌上見底的菌子雞湯,答案就在眼前。
常聽人說有的菌子帶毒,若烹饪不當可能使人産生幻覺。
“阿玖,對不住,我不該托大自己給你煲湯。”裴延也不管她現在能不能聽懂,歉疚地摸摸她腦袋,“我該問問阮廚的,都是我不好。”
“啊啊啊你先別說話,說了我也聽不懂。”阿玖打斷道,并揮開他的手,“別想套近乎,遲早要被我吃掉,你還沒學會說官話就會被我啃光光!”
裴延俊白的臉微微一紅,也不怪他想歪,阿玖的眼神看起來是真的想把他吃掉。
“還有半個多月,到時你就可以吃了。”
裴延不知自己在說什麽,興許同樣是菌湯的原因,嗯,一定是這樣,畢竟他也喝了一小碗。
阿玖眯了眯眼,精準地含住裴延喉結,又為了防止他亂動逃離掌心,雙手環抱他,來了一頓酣暢淋漓的親親啃啃。
“這是哪家鹵的鴨脖,怎麽啃不動,生意肯定不好吧。”她小聲嘟囔着,卻也秉持着不浪費食物的原則,極具耐心地先舔再咬。
牙齒在皮肉上磨了磨,聽見耳畔一聲嘶,阿玖迷茫地擡頭,她還沒用力呢,怎麽鴨脖就覺得疼了?
不對,鴨脖都鹵好了,還有痛覺嗎?
阿玖皺着眉,腦袋像一顆搖散黃的雞蛋,糊裏糊塗的,半晌也沒思考出所以然來。
“阿玖,別動。”
出了聲裴延才發覺自己早已被她撩|撥起欲|念,聲音都被灼出沙,摟着她的那雙手,掌心更是發燙。
這樣下去可不行,裴延作為屋內唯一有理智的人,先揚聲叫蔔林關門,并找大夫,繼而打橫抱起阿玖輕輕放至榻上,拿一床被子裹粽子似的将她裹嚴實。
阿玖嘤嘤掙紮。作為人,怎麽可能被鴨脖制住,她很快掙開一線生機,一拳搗在裴延腰上。
沒想到食菌生幻的阿玖力氣仍舊這麽大,裴延吃痛地揉了會兒腰,還未緩過來便聽她語氣疑惑地說:“怎麽沒斷?這麽長一根不好啃啊,難道要用刀斬嗎?”
“……”裴延慶幸自己沒有在屋內放置刀具的愛好。
“噫呀呀吃我一拳!”
“小小鴨脖,膽色過人!”
阿玖揮舞着拳腳,四肢猶如互不相識,一不小心便砸到裴延的要緊處。
很柔軟的觸感,捏一下。
“阿玖!”裴延終于忍無可忍,抖開被子重又把阿玖包起來,自己則作為禁锢用的繩索,抱住她不放,“乖點,別動了,大夫馬上就來。”
後來,一直到婚儀這一天阿玖都覺得自己在主君面前擡不起頭,包括蔔林、平蕪,以及繡雪堂所有仆役,短時間內她都不想見到他們了。
太丢人啦!
“來來來,輪到你了愣着幹什麽,別以為大婚之日我就會讓你。”
青岚的聲音把阿玖從回憶中拉出,但臉上還是紅一陣白一陣的。
“怎麽了?”平蕪放下手裏的葉子牌,擔憂地問了句:“哪裏不舒服嗎?”
螢螢也及時給阿玖倒了杯水,關心道:“是不是緊張?喝點水順順能好一點。”
如今已經拜過堂,裴延在外招待賓客,按照規矩阿玖要一個人坐在喜房裏等,但裴延擔心她無聊或是發困,就找了青岚她們幾個來陪阿玖。
飲食也是一應俱全,擺了一桌子,生怕她餓着。
所幸賓客大多知道新郎官是位勞累不得的燈籠美人,也沒有過多為難,看他喝了幾口酒便叫他去陪夫人。
裴延進入寝屋時,環佩叮當。
阿玖不用掀起蓋頭就知道是他,而她也很清楚主君一步能邁多大,從門口到她跟前一共需要二十一步。
她一步一步數着,驚訝地發現才數到十八,視線裏就出現一雙玄色鑲着金線的靴子。
主君今天邁的步子很大,或者說走得很迫不及待?
阿玖美滋滋地笑,裴延耐心地為她除去沉重而華貴的發飾,待到最後一只耳墜子時,他的手指停了下,含笑看她。
“怎麽不摘啦?”
“我還沒仔細看看你。”裴延輕撫她臉頰,目色溫柔,“今日的阿玖很美。”
“主君也很俊俏。”這一回不是拍馬屁,是特別真心的真心話,“是我見過最為俊俏的郎君。”
這麽俊俏的郎君,從今以後就是她的人啦!
“還叫主君?”
阿玖愣了下,脆生生答:“二叔母說我可以不改口,仍然叫您主君。”
裴延納罕,不知叔母打的什麽主意。
下一瞬,阿玖湊上前神神秘秘地說:“二叔母說在榻上喚主君的話會很——”
他就知道,叔母教的東西很不正經,裴延用吻打斷這尚未出口的虎狼之詞,以防她再搬出陳嬷嬷的什麽論斷,他想了想低聲對她道:“今晚不提別人。”
“那我還要喚主君嗎?”
“夫人。”裴延先發制人,一邊淺啄一邊喚她。
阿玖很快就軟乎乎地依偎在他懷中,如他所願,羞聲喚:“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