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這幾天阿玖向管事告了假, 陪弟弟在玉京主要的幾條街巷走了走逛了逛,一來領他熟悉玉京,二來租賃屋子。

一大早姐弟倆就出了門, 在一間粥鋪坐下。

粥是小火慢煨而成的, 端上桌時還咕嘟咕嘟冒着香氣。張煦如昔年一樣, 耐心地等粥稍涼, 用調羹小心刮下一層粘稠的米油放到姐姐碗裏。她素來愛這一口。

“我之前總聽人說外鄉人剛來玉京都要嘗嘗河鮮粥,郢江穿城而過, 另外又有大溝小河無數, 有水就有魚, 随便挑一間食客多的粥鋪準沒錯。小煦, 你嘗嘗呀。”

張煦覺得姐姐如今的談吐與昔年有所不同, 不再一團孩子氣,他亦留意到姐姐指節處的薄繭,不知她吃了多少苦, 于是問道:“那你剛來玉京的時候, 可曾吃過河鮮粥?”

阿玖搖頭,“我是來做婢女的, 又是初來乍到, 哪裏有功夫上街市吃粥?”

“不過——”阿玖嘴角銜着淺淺笑意, “在裴府做事有很多好吃的哦, 我吃的第一頓就是牛肉粥呢, 滑過的牛肉嫩嫩的, 還放了姜絲驅寒,現在回想起來仍然覺得特別特別鮮美。”

張煦低下頭攪了攪米粥, 頗為愧疚:“我早些來接你就好了,在裴府雖好, 卻也是點頭哈腰的。”

“那沒辦法呀,小煦。”阿玖已然覺得自己很幸運了,“那些大官、貴婦人見了比他們更厲害的人物,不還是要點頭哈腰?”

說到這,阿玖拍拍弟弟手背,提醒道:“京城規矩大,你将來得以授官就要碰到好多好多比你官大的人,可要當心點呢。”

張煦嗯了聲。

聽阿姐轉述了裴中書的話,他才知道自己對其産生誤解,而這就顯得他之前強硬的态度很矯情,很不知好歹,因此當下提起來心裏也覺得別扭,幹脆大口喝粥。

“咳!咳咳!”張煦果不其然嗆到,又覺得粥粒燙嘴,一時間咳得漲紅了臉。

阿玖捂嘴笑,忙給他遞水,弟弟這幾天一直給人一種特別老成持重的感覺,但現在這樣子才比較像她印象中的小煦。

“吃點涼的吧。”阿玖推過去一道香椿拌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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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小煦現在長大了我都不曉得你一頓吃多少。還要不要點別的下粥?”阿玖擡頭看挂在牆壁上的手寫食單,挨個念出:“拍水蘿蔔、蒌蒿薹子、梅子姜、豬耳朵,呀,真是各色各樣。”

張煦原是認真聽着,忽然擡頭,轉身望食單,驚訝地道:“阿姐,你識得那麽多字了?”

他面上欣喜,又不确定地回頭瞧一眼,蒌蒿薹子,這麽複雜的字阿姐都認得了。

“對呀,一直忘了跟你講。”阿玖笑眯眯的,“是主君教我的,如今我認得的字說不定比你認的還多!”

張煦訝然。

“因為主君有很多很多藏書,主君教我認字學文,偶爾也會教我作詩,但我覺得作詩比寫文章難,反正現在還沒寫出像樣的詩啦。”

“但是主君說作詩就像可有可無的一種佐料,少了它可能某一道菜就失了味道,可天底下還有許許多多的其它菜色~”

“哦對,最近我在做食單,是阿玖獨有的!我打算起名叫玉京美食必吃榜,主君說可以放到書店售賣,說不定會暢銷哈哈哈……”

阿玖絮絮叨叨說着,張煦漸漸放下筷子,認真地聽。

可以說裴延這個名字,整個大梁的百姓都聽過,都知道。張煦在常平縣書院讀書時也學過裴延的文章,高才博學,文采斐然。

這樣的人物作為師長實在是一樁幸事,而真正能被稱為裴延的學生,滿天下找也就只有太子殿下了。如今得知阿姐也是裴延教出來的,甚至裴延教給阿姐的不止學識,還會給予鼓勵,給予支持,張煦心中真是有說不出的感受。

“他……好像還挺好的。”

“嗯?誰呀?”

“裴中書。”張煦承認自己狹隘,把人想的太壞,“我,我是怕你吃虧,畢竟那是一個遙不可及的人,怎麽想都覺得不會跟我們這些平民扯上關系。”

“不過,阿姐在我心裏就是最好的女子,無論跟誰好,都是配得的。”

與阿玖分別的這些年,張煦只有一個念頭,讀好書,掙大錢,早日給姐姐贖身,因此早就在不知不覺時褪去少年人的青澀稚嫩,他認真看着姐姐道:“我會找一個機會跟裴中書致歉,還有道謝。”

“嗯嗯!”

“我也會好好打理我們的新家,”姐弟倆早就做好打算跟常平縣那個爹斷絕關系,因此張煦繼續道:“以後新家就是你的娘家,你若是在裴家不高興了就回家來。”

阿玖托腮細瞧着弟弟,笑眯眯的:“那小煦入仕後也要認真當差,快快晉升,給阿姐買很多好吃的,以後《玉京美食必吃榜》火了的話,也算你一份功勞!”

見弟弟表情嚴肅似乎還要說些叫人鼻酸的話,阿玖連忙喊:“好啦,快喝粥快喝粥,涼了會腥!一會兒領你去置辦筆墨紙硯~”

就連裴延也沒料到阿玖的食單會名聲大噪。

也許可以歸因于這幾年陛下開始休養生息,與民更始,百姓的錢袋子鼓起來,對飲食的要求也有所提高,不再滿足于普通的粥飯肉菜。

阿玖聽了這一本正經的分析之後嘴撅得老高,哼道:“主君不覺得是因為阿玖很厲害嗎?又寫又畫,超辛苦呢!”

裴延嗯了聲,話鋒突轉,“但是公允地說,畫功還有待進步。”

“啪”一聲,阿玖把抹布一丢,抱臂往圈椅上一坐。時值春夏之交,稍稍有些燥熱,她端起茶盞牛飲。

一連飲了兩杯仍未聽到主君哄她,阿玖氣呼呼地喊:“我生氣啦!”

這時才悠悠傳來腳步聲。

“氣到什麽程度了?”

這是兩人慣用的把戲了,一會兒氣到能一口吃掉一盤包子,一會兒氣到能立馬打上三套拳法,裴延會煞有介事地根據阿玖的生氣程度來哄她。

“氣的不得了。”阿玖特意扭過頭不看他,“主君親親也哄不好的那種。”

裴延清清嗓,拿出一樣物什遞到她眼前。

“撿到一只荷包,不知是誰的,還請阿玖娘子幫我尋一尋失主。”

荷包?

阿玖眨了眨眼,接過來仔細端詳。

“啊!”阿玖驚訝地話都說不連貫,“這,這不會是您親手打的荷包吧?”

得到對方肯定的回答後,阿玖受寵若驚地把荷包翻過來覆過去的看,“還有繡花!主君,這是魚嗎?還挺生動的,好像在游水,對不對?”

“……那是祥雲。”

“噢噢,祥雲,挺像的。”阿玖心虛地吐吐舌頭,心說主君也有不擅長的事,繡個祥雲她還以為是水波紋呢。

不過,主君難道是因為前段時間聽她講起青岚姐姐的相看對象親手縫制香囊給青岚姐姐,才動手做了這個荷包嗎?

她只是随口一說呀,而且主君像是從來沒做過針線活的,這麽短的時間縫成這樣已經很棒了。

主君太有心了,要誇誇才行。

“我會好好珍藏這個荷包的,阿玖特別喜歡!”

裴延睨她,涼涼道:“怎麽不用,反倒珍藏起來,莫不是嫌我做得不好看?”

被識破了,阿玖避而不答嘿嘿笑着,站起來摟住他脖子,往臉上很快地啵了一下。

“我看看您的手,有沒有被針線戳到?”

“沒有。”裴延順勢摟住,再揉揉她那鬼精靈的腦袋瓜,溫聲道:“方才诳你的,畫得還不錯,清新可愛,很适合食單的整體風格。”

“那是當然~”

淮嬸是在半個月後才得知最近揚名的食單出自阿玖之手,一起吃飯時還嗔怪阿玖:“怎麽起了那麽個筆名,蘿蔔纓子,怪土的嘞。”

阿玖埋頭扒飯,她才不覺得土。蘿蔔纓子,一聽就知道和蘿蔔頭是一家的,而且食單食單,不就是與飲食相關麽,那起這個名字再好不過啦。

“哎,阿玖,我又有個侄女成親,上回你去別業了沒趕上,這回來吃席,沾沾喜氣啊。”

如今阖府都知道九月初阿玖跟主君就要辦喜事,淮嬸也道:“等你改完籍,是不是就要搬出府了?不過也好,到時候從家裏出嫁,讓主君駕喜車接你去,總不能傻乎乎地從繡雪堂擡到繡雪堂,那都沒有大喜之日的氛圍了。”

衆人笑成一團,阿玖卻沉靜地想了想——沾喜氣這種事當然要帶上主君!

參加婚宴對于裴延來說是頭一回。

為了不引人注目,兩人衣着低調,坐在角落裏。但阿玖是極愛瞧熱鬧的,脖子伸得老長。

淮嬸的侄女是個文靜的小娘子,新婿則有很重的書生氣,兩人都羞答答的,被周圍起哄的人鬧了個大紅臉。

不過這無傷大雅,時下婚儀多種多樣,簡單、隆重,傳統、新式,全憑兩家喜好。

阿玖原本遙想着自己的婚儀會是個什麽樣子,注意力卻漸漸被兩位新人吸引。她瞧得可清楚,新婦新婿每次對視的時候仿佛周遭無人幹擾,天地之間只餘他們二人。

阿玖對此真是深有感觸,她很珍惜作為婢女的最後幾個月,蓋因能夠理直氣壯地賴在主君身邊。他書寫時她磨墨,他午歇時她打扇,他去哪兒她就是小尾巴跟到哪兒,會不會太黏人了?

“主君。”

“嗯?”裴延側臉看她。

“阿玖想跟您一直一直在一起。”

裴延覺得有點突然,但仍然拉起她的手,玉白長指穿過指縫與之相扣,回道:“我也是。”

阿玖心中升起滿足的歡喜。

——管他的呢,也沒有哪條律法不讓黏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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