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道随本心
道随本心
“賢侄啊,別怪叔叔說話不好聽,我們讓小安先不回滄瀾宗也是為他好,他一個魔修,回去了可是會連累滄瀾宗上上下下包括顧宗主在內,都遭人非議啊!”孟千流手背敲着手心,苦口相勸。
顧闫不為所動,平靜道:“道随本心,滄瀾宗從不在乎外界評議。如有想尋個說法之人,滄瀾宗掃榻以待。”
“那顧安私自修魔,殘害千山宗弟子和流雲宗弟子的事就這麽算了?”人群中有弟子叱責。
顧闫環視一周,收回視線,“修魔之事待顧某回宗與師尊商議後再決定,至于殘害千山宗和流雲宗弟子,我弟弟并未承認,那就不是他做的,我相信他。”
那弟子聽了神色更是不忿,想要繼續開口卻被林元江擡手制止。
“闫兒,小安不能跟你回去。別說這次是宴寧,就是一名普通千山宗弟子,死無全屍,我也得查個清楚,給衆弟子一個交代……你放心,在查明真相之前,我們定不會委屈了小安。”
顧闫解釋道:“林宴寧的死與安安無關,因為當日約他出來的人是我。”
“哥哥!”顧安急呼。
顧闫側頭用眼神安撫,無視衆人驚詫的表情繼續道:“我曾多次告誡他們,若是再用言語和靈力欺辱安安,我便不會手下留情。所以我将他約出,教訓一番,扔在悠清池附近,不過,我并未殺他。殺他的是魔尊袁虎,諸位不信可以前去探查。”
“所以,宴寧是因你而死!”林元江對着顧闫指責道。
“舅舅,林宴寧是因他自己而死。這些年,他與林宴鴻見着安安哪次不是冷嘲熱諷,暗下狠手。您當真不知道嗎?”顧闫眼神冰冷直視着。
顧安震驚擡眸,定定地看着前方的林元江。
“……”林元江一時語塞,心生愧疚不敢對視。
這些年,若說他完全不知根本不可能,他甚至親眼見過,只是……只是他以為是小孩子間的小打小鬧,當不得真,所以并未制止。
哪怕顧闫來找他,他也只是敷衍應下,他怎麽也想不到,竟會落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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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居然任由那兩個混賬欺負小安?”林天旭怒火沖天,轉身質問。
林元江吞吐道:“我,我只當是小孩子間的玩鬧……”
“胡鬧,小安的身體是可以被他們玩鬧的嗎?你簡直,你這樣對得起玉兒嗎?”林天旭怼得他啞口無言。
懶得再看衆人精彩紛呈的臉色,顧闫緊緊牽着顧安的手,溫聲道:“跟哥哥回家。”
“等等!”孟千流運起流雲步擋在二人前方,強堆起笑意說:“二位賢侄稍等,聽叔叔一言,你們這樣貿然回滄瀾宗實在欠妥,這正道修士修魔是大事,若是風聲走漏,有不軌之人在你們回宗路上攔截,實在危險。”
“好意心領,但在下去意已決。”顧闫堅定道。
“等等。”
“孟宗主多番阻攔我兄弟二人回宗,不免令人多想!”顧闫将佑安劍橫在胸前,冷冷道。
“你這是何意?”孟千流甩袖冷哼。
流雲宗弟子聽了也紛紛質問顧闫,分明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無他,只是希望孟宗主不要再阻攔我兄弟二人回宗。安安身子虛弱,多番折騰,需要回宗找醫師好好調養調養。”
言已至此,孟千流不好再阻攔,林天旭和林元江從方才開始就閉口不言。
幾位宗主不開口,衆弟子即便有意見也只能宴席旗鼓。
最後任由顧闫牽着顧安禦風而去。
站在佑安劍上,顧闫早早就撐開結界将兩人護在其中。
顧安垂眸看着将他緊緊包裹住的大手愣愣出神。
這只手,從牽上他開始,就沒松開半分。
一直緊緊的,緊緊的……
外公誤解他時他沒哭,舅舅指責時他沒哭,知道舅舅一直任由他被欺辱時他也沒哭。
此時,看着這只纖長有力的大手,他終于忍不住淚如雨下。
“是哥哥不好,讓我們安安受委屈了。”
顧闫轉過身将顧安用力拉進懷中,牽着的手依舊沒有放開。
“安安……”顧闫輕喚了一聲,聲音有些嘶啞。
他用另一只手不斷撫摸顧安的後腦勺。
許久,顧安聽到頭頂傳來顧闫仍然嘶啞的聲音,“記得你的小時候如同一只小貓兒,總把我當成大貓,踉踉跄跄撲在我身上,生怕我不見。師尊,顧潇,他們誰抱你你都不肯離開……”想到過去的趣事,顧闫輕笑一聲,聲音也清亮起來。
“現在,小貓兒長大了,不再粘着大貓了。大貓在為小貓兒感到喜悅的同時,陷入無盡的擔憂中。小貓兒不知道,每一次,當大貓感受到心頭傳來的刺痛時,他有多害怕。他常常想,為什麽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将小貓兒抱在懷裏,哪裏都不去,這樣小貓兒就能永遠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平安,健康地長大。”
“哥哥……”顧安怔怔地擡起頭,不知所措,他看到顧闫的雙眼通紅,眼眸中是未消退的恐懼。
“可是小貓兒總會長大,他會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家庭……”顧闫苦笑着搖搖頭,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這些話,“安安……”
“哥哥。”顧安回握住那纖長的大手,眼神堅定,“哥哥,小貓兒才不想離開大貓,也永遠不會離開。”
“安安,你不懂,我……”顧闫忽然睜大眼睛,身體頓住。
臉頰上傳來熟悉的柔軟和濕漉。
“阿闫哥哥,”顧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顧闫,溫柔一笑,“你也說了,小貓兒長大了,所以他懂的。你別怕,小貓兒永遠,永遠,永永遠遠都不會離開大貓的。”
什麽時候發現的呢,是發現他與朋友關系親密的時候?還是海棠镯傳來感應一度以為要失去他的時候?
不過,都不重要了。
疼他,愛他,這兩件事,顧闫已經做了十八年,早已深入骨髓,他想做一輩子!
——
一路的不停歇,顧安顧闫兩人已經快到滄瀾境地。
忽然,佑安劍停住。
顧闫揮出一道靈力,只見前方金光乍現。
一道結界擋在了他們的必經之路。
二人對視一眼,顧闫淡淡道:“安安,看來回滄瀾宗的時間要推遲一個時辰了。”
顧安搖搖頭,拉長語調,“哥哥,一個時辰有點久,要不我們速戰速決?”
顧闫嘴角輕揚,颔首道:“好!”
兩道身影自佑安劍上輕盈踏入地面上的人群中。
地面上,一群清一色身穿灰色袍子的修士,個個頭戴面具,招式統一。
因人數衆多,二人各自兩邊作戰。
顧闫餘光一直放在顧安身上,絲絲縷縷的日光在他烏黑的發絲上和月白的衣袍上鍍了層溫和的亮光,如同神明下凡。游刃有餘的身姿在人群中穿梭,幹淨利落,令人移不開眼。
那個幼年時張揚肆意的孩童在歷經磨難後終于長成了這般意氣風發的模樣。
向來不信神佛的顧闫不禁在心裏默默感激,感激萬千神佛庇佑安安平安長大,感激能讓他繼續守在安安身邊,陪伴他的未來!
正當二人全力對抗那些修士時,一道紫色雷霆破空而至,将那些修士擊倒一片。
顧安心下微動,這樣威力極大的雷系法術,整個神靈大陸再難尋到第二人。
一道紫色身影出現在眼前,顧安忽覺口中幹澀,一聲“爹爹”堵在唇間發不出聲。
“不想死,滾!”附加靈力的聲音震耳欲聾,灰袍修士們修為不低,自然認識這五大仙宗之首,滄瀾宗宗主顧長風,于是左右對視幾眼後,四散入林中消失不見。
待衆人徹底消失後,顧長風轉身面朝顧安,靜默站立。
爹爹這是在等他自己交代。顧安心想。
“受傷了嗎?”顧長風突然開口。
“??!!”顧安驚詫地愣住,一時忘記回答。
“離家太久,連話都不會說了?快過來,讓爹爹看看受傷沒。”顧長風蹙眉嘆了口氣,張開雙臂。
顧安愣愣地朝顧闫望去,見顧闫輕擡下巴示意,他才直愣愣走到顧長風跟前。
顧長風端詳片刻後佯怒道:“闫兒,這我可就要說你了,好不容易帶弟弟出去一趟,回來竟成了傻的!”
顧闫唇角微揚,但笑不語。
顧安還是沒有緩過神來,他想:難道爹爹還不知道他修魔的事情嗎?或者爹爹剛才沒有看見他出手?不然很難解釋他為何如此淡定。
“爹爹,你沒有話要問我嗎?”顧安有些躊躇。
“喲,還好,看來你弟弟沒傻!”顧長風揶揄一笑,随即滿眼溫柔地注視着顧安,“小安吶,你只需要知道,我們最大的心願就是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長大,其他所有的事情,都排在你之後。”
“可是……可是我會讓爹爹遭人非議,讓滄瀾宗蒙羞……”顧安粗魯地用手背在臉上用力擦過去,可是突然掉落的眼淚像連綿不絕的絲線,越擦越多,好像永遠都擦不完。
情緒徹底失控,顧安像孩子般撒氣蹲下,抱頭大哭道:“我是壞孩子,很壞很壞的壞孩子,我不僅修煉魔功,還害死表哥,讓爹爹被人恥笑。我明明最恨魔修了,卻還是……卻還是修煉了魔功!爹爹,哥哥,你們不要原諒我好不好?”
眼裏的心疼快要溢出來,但顧闫生生忍住想要上前的步伐,他知道,此時此刻,顧安需要的并不是他的安慰。
“小安。”顧長風掀開衣袍也蹲了下去,“記得嗎?你小的時候爹爹就曾教導過你——大道随行,不忘本心。修正道也好,修魔功也罷,只要你不做違背本心之事,正與魔并無區別。你娘去世的那段日子,我确實憎惡一切魔修,可随着年月增長,我明白,自己恨的不是所有魔修,而是害死你娘的兇手和當年不夠強大的自己。”
顧長風伸手撫摸顧安的頭頂,接着道,“你是我的孩子,若你真的做錯了,那也是我這個當爹的沒有教好,那我必然先自省再将你綁回滄瀾宗,令你改好了再放出來。可現在,你知善惡,明是非,而且你并沒有做錯什麽,爹爹為何要怪你?爹爹只是心疼,心疼我的寶貝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得以成功修煉。重新修煉的時候一定很疼吧,記得小時候,你最怕疼了……”
疼嗎?疼的。顧安想。
但若是再讓他疼一次他也是願意的,因為他有這世上最好的父親和哥哥,所以,他不怕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