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謝佳期大約三點多才睡着,清晨準點起床,去洗漱間擰開水龍頭,在磨砂藍色的漱口杯內裝滿水,擠好牙膏,開始刷牙之前,不由得手勢一頓。
鏡子裏的人一臉惺忪。
唇色比以往都要鮮豔。
昨晚月光見證的一幕幕像電影慢鏡頭那樣紛至沓來,湧進腦海,疑真疑幻。
謝佳期纖長的手指輕輕在嘴唇點了點。
她媽媽忽然出現。視線在鏡子裏相遇時,佳期說了聲早。
顧婕對着鏡子整理衣褶,“早飯做好了,你帶着小眠吃,今天是阮大伯伯生日,晚上的生日宴,特意請了你,你爸趕不回來,晚上我們帶上小眠一起去,你下課帶她去選一下禮服。”
謝佳期在鏡子裏對母親點了點頭。等她送母親出門,整理好一切,看看腕表,時間是七點二十分,而林未眠的房間依舊沒半分動靜。
敲門也沒人答應。
在外面喊了兩遍也是悄無聲息。
佳期心裏忽然害怕起來,推門進去,只見薄被折得整整齊齊,哪裏還有林未眠的影子?
手機也關機。
謝佳期急着換鞋出門時,目光偶然落在玄關鑰匙碗旁邊一株抖擻的蘭草上,靜了半晌,啞然失笑。
林未眠的處事機制裏,遇到特別重大的難題,逃跑大概是第一應激反應。
三年級吧。那個年紀的男生頭腦簡單得猶如中生代的爬行類,喜歡一個女孩子的方式就是惹她,欺負她。其中有一個以為林未眠也是那種任人宰割的小羊羔,扯了一下她的中馬尾,林未眠那個暴脾氣,立馬開啓追殺模式,追得那男生一邊拔腿飛奔一邊鬼哭狼嚎,而林未眠一副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氣勢。
在走廊追了十幾圈,林未眠失去了耐性,摸了本書當成飛镖扔出去,男生鬼叫着一躲,那新華字典,好死不死正中一盆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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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們的班主任老師最喜歡,也侍弄得最勤、最引以為傲的一個小盆栽,說是當了副省長的門生送的,有面子。
蘭花盆從陽臺栽下去,花盆豁朗一聲摔得粉碎,散落的營養土壓在植株上,葉子泥巴混作一堆,邋遢又狼藉。
周遭同學嘩然大驚,而那個男生開始興奮地拍着手又唱又跳還吹口哨:“林未眠你死定咯。”
佳期當時捧着一摞作業本回教室,目睹了林未眠的臉色由白裏透紅轉為灰敗。她放下作業,看她接下來怎麽辦。
——林未眠站在原地愣了會兒,抿着嘴一言不發,眼眶忽然漲紅,淚水在大眼睛裏打轉,但她非常硬派地忍住了,抽抽鼻子,回座位胡亂收拾了書包,背上,沿着牆角潛伏而行,校門是鎖着的,她看準了時機,趁門衛大爺拿着保溫杯去接茶水的間隙,箭一樣射過去。爬圍牆。
是她過去叫住。
林未眠手腳麻利,騎在圍牆上擦擦汗:“你想打小報告是吧,反正我就要浪跡天涯,四海為家,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吧。你這個特|務,奸細,爪牙,紅|衛兵!”
她小時候詞彙量倒是豐富極了。還知道紅衛|兵。
謝佳期說:“你下來。”
“不下。”
“下來。”佳期威脅她,“不然我告訴你媽。”
林未眠恐懼于雲筱的惡勢力,左右為難良久,最終還是溜下來了,不忘對她翻白眼。
放午學時佳期帶她去買了一個新的花盆,将蘭草重新種好,拽着她去給班主任道歉。林未眠本能地讨厭那個人,原本堅決不去的,但是謝佳期一句“不論他是什麽樣的,你弄壞了別人的東西就是不對,所以要說對不起”讓她低了頭。
事後林未眠分期付款,每天還她一塊錢。
謝佳期說了不用,可是那個牙尖嘴利的小東西還是兇巴巴地:“你閉嘴。”
——昨晚的事本來還有所懷疑,是不是荒誕的夢境。
——既然她逃了,那說明,假不了。
清早雲筱就打電話過來将林未眠罵了一頓:“你少跟那整幺蛾子哈,老娘忙得吃飯都沒時間,累得都胖了兩公斤了,我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時候,你是我的大後方,自己給我穩住。闖了禍就想辦法解決,什麽搬家轉學,想都別想!老實待着!”
林未眠悄咪咪出門。
離了謝佳期,林未眠上學這一路別提有多辛苦,追随她的形形色色的鬼魂,叽叽喳喳搶着和她聊天說話。她閉着眼睛一路狂奔,跑得唇幹舌燥時才到,靠在門口大喘氣。
教室還沒開門。
要是有寄宿生的話,就不存在這個問題,除了晚上就寝的時間,教室門都是洞開的。
而晉市一中學生基本都屬于城區人口,目前全走讀制。近二年有家長反映,希望能像別的學校一樣讓學生自由選擇,願意走讀的繼續,而願意寄宿的,有宿舍可以住就好了,畢竟在這個交通擁堵的城市通勤時間頗可觀,而在學校整齊劃一的早自習和晚自習會更有效率,與同窗互相切磋,比各自在家單打獨鬥要強。鑒于此,學校的七棟宿舍樓已經落成,只是裝修完沒多久,有害氣體超标,暫時還不能讓學生入住。
林未眠靠着門框休息時,前兩天那個慘綠少年還沒有放棄,過來試圖訴說他的冤情,“林小姐,你一定要幫幫我。”
林未眠堵住耳朵,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慘綠少年一聲長嘆,蕩悠悠地飄走了。
剩下一個默默蹲在她對面的,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年紀,卻是個結實的小大人,右眼角下有一顆淚痣,這個鬼很安靜,也不說話,只是巴巴兒地望着她,目光幽深。
然而越是這樣的,越是瘆得慌。仿佛天地萬物都消失不見,只有他們一人一鬼沉默對峙。林未眠的嗓子眼越來越緊,四肢也漸漸冰涼,甚至有個不知死活的念頭:謝佳期你在哪裏。
幸而有人來打破了這個僵局。
班長林泉來開門,見了她,詫異問:“咦,怎麽你一個人?”
林未眠奇怪:“為什麽不能我一個人。”
林泉讪笑了一下,暗暗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都怪餘夏那個孫子,老是和他灌輸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這腦洗的,導致現在他潛意識也以為林未眠和謝佳期是一體的。他一邊拿鑰匙開門一邊笑問:“未眠同學是跑步過來的吧,跑得很快啊,下次運動會報個名不?”
林未眠涼涼的:“不要。”
佳期先去的學生會辦公室,帶着幾個幹事去查衛生時,新晉的高中一年級小幹事幾次欲言又止,最終臉露紅暈輕輕問:“主席是遇到什麽好事啦?”
“嗯?”佳期微愣。
“你今天一直在微笑呀。”小幹事臉上的紅暈越發濃重,拿手指在自己臉上畫圈圈比劃,“平時都好嚴肅的。”
面癱偶然和顏悅色真的很可怕,總讓人覺得誰要被滅口了。
“有嗎。”佳期摸了摸臉頰,輕輕咳嗽一聲,整肅了面容。
小幹事籲出一口氣:“這樣好多了,雖然主席笑起來更漂亮了,可是我都不習慣啦,覺得好陌生哦。”
另外一個笑她:“你這個抖M。就喜歡魔鬼級的人物是吧。”
謝佳期朝後者微微橫了一眼,吓得人家立馬噤聲。
林未眠萬年不早讀,今早卻拿了一本英語書,打開來遮着臉,掩耳盜鈴。
無論她再怎麽祈禱,謝佳期還是來了,施施然拉開椅子,坐下。
林未眠朝她那個方向悄悄睨了一眼。謝佳期目不斜視在擦桌子。她暗暗松口氣。但是目光收回來之前不慎落在了她嘴唇上,頓時一石激起千層浪,某些少兒不宜的畫面又活靈活現起來,林未眠望着牆,腦子裏亂哄哄糾結成了一團亂麻。
解不解釋?
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
但林未眠覺得,親完人家若無其事,挺浪的。而她不浪。所以她不能就這麽囫囵過去。
“謝佳期。”她鼓足了勇氣。
謝佳期從書包裏往外拿書,“嗯。”
“昨晚不是我。”
謝佳期一點也不意外,好像認識一個喜歡賴賬的無賴很久,有一天她不賴賬了她才覺得反常。
“真的不是我啊。”林未眠語氣有些急,“說起來可能你很難相信,我,我撞邪了。”
佳期翻到單詞表,一目十行。
看起來謝佳期是不信了。林未眠感到有點受傷。面朝牆壁趴下了。
也是,換作任何正常人,都會覺得她在鬼扯吧。
照這樣講,那還得了。以後看上了誰就去親去抱,被拒絕了就說自己鬼上身,那還要警察幹嘛。X騷擾要負法律責任的吧。
所以現在最要命的不再是見鬼。
見鬼都沒有和謝佳期同桌可怕。
她趴桌上,她同桌忽然又說話了:“林未眠。”
林未眠坐直了,點點頭。
“下午放學跟我出去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留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