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兩個月看似十分遙遠, 真的過起來, 卻像從指縫中嗖嗖掠過去似的。還來不及意識到自己腳步飛快, 人已經從時間的橋梁上, 從那一端走到了這一端。尤其是後半個學期,老師們突然施加高壓政策, 似乎要把初秋的懶散都補償回來似的,到放寒假的時候, 全班同學都是懵逼的, 徐老師宣布放假, 餘夏嗨呀了一聲:“我真的不是在做夢?”
林未眠是早已與佳期以及她媽媽說好了,自己寒假要過去陪老媽的。陪伴家人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顧婕也只是略作挽留, 也就放了行。悶悶不樂的只有佳期。臨行前一天,顧婕命她帶着林未眠去超市買一些旅途用品。
佳期是一身端莊的黑色羽絨衣,推着購物車, 沉着臉一件一件往裏頭放東西。
林未眠也穿了件黑色短襖,只不過上頭印滿了玫紅的撲克牌黑桃圖案, 顯得較為活潑。超市裏有暖氣, 她依舊将戴着藍絨線手套的手放在唇邊呼呼地吹着氣, 襯得面孔粉白粉白的。佳期從貨架上拿一件東西,她的眼睛就随之動一動。到後邊,她實在看不下去了,攔着佳期拿零食的手,暗暗勸了句, “你以為我是豬啊。”
佳期默不作聲地去了護膚品區。兩大罐兒童潤膚乳妥妥地壘在一堆零食上。
林未眠問:“你一罐我一罐嗎?”
佳期看她一眼,搖搖頭:“都你的。”
“謝佳期你看我。”林未眠将臉湊到她近前,“我臉有那麽大嗎,不過就是幾天功夫,我能用那麽多?”
佳期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臉,飽滿紅潤的雙唇加,鑒于她嚣張的态度,非常想當着這麽多人親她一下以示懲戒,可是她不能。只能放任視線流連了一小會兒,別開眼淡淡說:“那邊很幹燥的。”頓了頓,補充道:“是身體乳。”
——一語成谶。
雲筱将她從車站接到住處。因為坐車,外加最近考試,确實累得慌,林未眠半道上就困得不行,到地兒後睡了會兒,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被謝佳期暗示得太厲害,總之醒來就覺得臉幹幹的,有點繃,坐在那裏發呆,雲筱進來,坐在床沿,咯咯笑着掐她的臉,“寶寶,醒醒。”
“好幹。”林未眠抱怨,一面揉搓自己的臉。
“還好吧。”雲筱摸摸她的頭,順道替她順了順頭發,“剛來我也不适應,過後就好了,也不很難過。”
林未眠抿着嘴沒說話。
“你個懶蟲可真能睡,起來吃飯。”
林未眠從房間出去之前,蹲下打開紅黑格子行李箱,愣是翻出來一罐寶寶霜,往臉上搽了點才舒服了,蓋好了放在床頭,開門剛要走出去,卻頓住了腳步,手扶門框站在那裏,進退維谷。
飯桌上已經坐了一個人。
甄世寶朝她招手:“哎喲,小眠,可算醒了,快過來~~”
林未眠腦海裏有根弦啪地斷了。她對桌上的人點了點頭,快步走到廚房去,帶着點怒意說:“媽,你怎麽不說那個人也在這兒啊。”這是在怪她母親剝奪她的知情權了。假使知道甄世寶也在這,她是堅決不會來做不讨喜的電燈泡的。
雲筱将幾只雪白的瓷碗交到她手上,笑問:“那你去哪?”
林未眠愣了愣,端着碗默默出去了。因為她忽然意識到,她确實是沒有地方可以去。
甄世寶一邊往鍋裏涮羊肉一邊介紹:“這個是最新鮮又最滋補的。在別處吃的不如這裏有營養,這裏的水草日曬特別足,牛羊吃了,肉質特別鮮美。”
林未眠沒什麽胃口,且也應付不了那股膻味,只喝了兩口湯墊肚子,低垂着眼打量瓷碗上的描金藤蔓花紋。
雲筱問她生日的時候怎麽過的。
“那天考試,”林未眠又夾了一筷青菜,“晚上顧阿姨帶我們一起吃了飯。”
“就這樣?”甄世寶仿佛很詫異。
雲筱解釋說:“我們那邊的規矩,小孩子不興大張旗鼓地做生日,等十八二十歲才給好好熱鬧一番。太張揚了怕鬼神惦記,不好養活——尤其是那些伶俐的,笨笨的又還好些。”
“那也太迷信了,你們那邊的小孩子小時候真可憐。我懷疑,是你們那邊的家長不願意破費,故意編出來的這麽些謊話,哈哈哈。”甄世寶舉着筷子陰謀論。
雲筱彎彎眼睛,“也許吧。”
飯桌上還說了些什麽,林未眠有些走神了,沒聽真切。晚間就寝的時候,屋子外邊有人燃放煙火,燒得沙沙作響的聲音。她拿那罐潤膚乳兢兢業業地抹在腳踝和手腕,一邊想生日那天,她在謝家留宿,半夜佳期敲她的門,帶她去到外邊,遞給她一把纖纖的棍子。半夢半醒間,給屋外的冷空氣一凍,也就清醒了。她沒好氣,問是什麽東西。佳期說:“焰火。”兩個人傻乎乎地在寒天凍地裏放了半日的焰火。那小棍子噼裏啪啦燃燒時,發出耀眼的白光。再進屋的時候凍得手都僵了,心裏卻很高興。
陡然放松下來,整個人累得透透的,假期的頭兩天都昏天黑地睡過去,第三天她吃完早飯又往房間鑽,被雲筱一拍桌子叫住了:“林未眠你怎麽回事?今天必須出去玩!你看看你,宅着宅着都長蘑菇了。”扭頭對男友說:“我忙不過來,小寶,你帶她出去逛逛。”
甄世寶笑嘻嘻地:“遵命。”
林未眠連忙拒絕:“要他帶什麽,要出去也是我自己去。”
可是“小寶”人非常熱情,也非常聽雲筱的話,林未眠關起門來他就一直在外邊叽叽歪歪,甚至還拿着個小鼓在外邊敲,一邊敲一邊唱歌,直至林未眠忍無可忍,刷地一聲拉開門,紅着眼站在門口怒吼:“你丫到底有完沒完!”
街道還算幹淨。這是林未眠對這座西北城市的第一印象。
淡藍色的天又高又遠,絲絲縷縷的雲未成氣候,像煙,陽光明亮得刺眼,高大的樹木葉子落盡了,一絲不挂,枝桠粗犷地蔓延在空中,仰頭望去,是如詩如畫的黑色剪影。
沿途林未眠一直板着臉,可身邊的甄世寶真的像活寶一樣,笑臉就沒下去過。她再怎麽倔,最終還是拉不下臉來了,在路邊的露天咖啡店坐下歇腳時,林未眠看着仿佛不知人間愁苦為何物的人,皺着眉頭問:“你怎麽總這麽開心?”
“小寶”笑嘻嘻地,用他富于抑揚頓挫的聲音說:“這話該我問你,你怎麽這麽不開心。”
“我不開心?”林未眠愣了愣,指着自己的臉。
甄世寶說:“你看起來就像失戀了似的。我還懷疑你有輕度抑郁症。”
林未眠吓一跳,哂笑:“你又在這裏冒充什麽挂牌心理醫生。”
甄世寶擡手捋捋自己油光水滑的頭發,整整身上挺括的煙灰色大衣,咳嗽道:“有什麽問題都可以和我說啊,我雖然沒什麽大本事,勝在人生經驗多。或許可以給你一點參考意見。”
林未眠低下頭,拿小勺子在咖啡杯裏攪了會兒,半晌擡起頭,半晌擡起頭,問:“你跟我媽媽在一起。她有一個我這麽大的女兒,和你年歲上也差了許多,假使你們要走下去,肯定會有很多阻礙,你是怎麽鼓起勇氣開始的?”
“我喜歡她,沒想那麽多。”小寶說,“阻礙什麽的,都是車到山前必有路。”
林未眠手裏攪拌的動作不停歇,歇了許久,才問:“那假如兩個人原本是好朋友,适不适合在一起?”
“為什麽不适合?”小寶問。
“不在一起,可以永遠都是朋友,在一起又分開,什麽都不剩下,連朋友都沒得做。”林未眠攤手。
小寶:“何必那麽悲觀,怎麽見得一定會分開。再說了,不是還有甜蜜的回憶嗎?”
林未眠也不知道怎麽開始了一場這樣俗氣的對話,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只得硬着頭皮辯論下去:“徒留回憶,那豈不是更加悲傷。”
甄世寶臉上的笑忽然收斂了,嚴肅臉說:“如果不在一起,能有什麽呢?連回憶都沒有。創造過美好的回憶,那就是你們的寶貝,別人搶不走,偷不去,也毀滅不了。”
林未眠忽然又累了起來,想回去睡覺,無力地說了一句:“至少能一直做朋友。”
甄世寶再度笑眯眯:“可這是你單方面的想法,問題的關鍵是,對方想跟你做朋友嗎?如果對方想要更多,那你強行裝作彼此只是哥們兒,對方只會覺得異常痛苦。這樣在精神上虐待自己的朋友,不如不要,扔了找新的。”
林未眠聽了,像挨了一個響雷,被震得一動不動,轉而又發現這對話走向不對,漲紅了臉說:“不是我,你別‘你你你’的。”
隔日雲筱便發覺林未眠對甄世寶的态度有了點微妙的變化,先前都不怎麽愛搭理他的,漸漸的也肯聊一兩句。當甄世寶指着杯子裏的沉澱物發牢騷:“這麽下去肯定要得結石。去醫院做結石手術沒有一個月出不了院,到時候就可以請長假了。”林未眠接口道:“用不着,看情況的,我爸做的微創,一個星期就出院了。”
這對于雲筱來說,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刺激,她扔下手中的文件,一把就将林未眠拽到了房間裏去。哐啷一聲關上了門。雲筱面色奇差:“你怎麽對那個混球生病的詳情這麽清楚?”
林未眠自悔失言,當着母親的面撒謊又難以啓齒,半晌幹脆和盤托出。
“林未眠,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雲筱臉都氣黃了,一指頭戳在她額頭上,“那邊有人要殺你啊,那神經病不來找你就是你的福氣了,你還敢過去自投羅網?”
林未眠臉色也變了一變,“媽,你別胡說。”
雲筱靠着門,胸脯上下起伏,杏色的家居服下擺也随之忽高忽低,“我說了你這輩子,都別和那家人有牽扯。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剛以為發出去了,居然沒發成功。。
調子好壓抑dei不。心疼一秒小佳期,心疼五秒小天使。
最近誤入一個特別壓抑的劇,可能受到了影響。
節日沒有撒糖,就發個包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