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這次搬家非同小可, 雖然謝佳期品性端方, 對林未眠沒有絲毫調侃, 她卻自己先覺得了。美東作為情報供應商, 提過一些學校裏的八卦,有幾個前衛的同學是在學校附近同居來的, 美其名曰共同學習,但每天學習的內容是什麽, 很值得商榷。這情報真假不能作準, 美東也沒指名道姓, 但她自己現在的情況,卻是實而又在地和佳期搬到了同一個屋檐下, 成為了一對同居的情侶。
這麽一想便要難為情, 又不能表現出來,否則謝佳期發現了,還以為她有事沒事盡想着那些呢, 更不得體了。所以雙方打着馬虎眼,假裝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相比于她和佳期的假淡定, 顧阿姨卻顯得非常高興, 為褒獎她言出必行, 當天晚上替她接風,做了一大桌菜,全都是按照她以往的口味來做的。林未眠為了捧場,硬生生比平時多吃了一倍,過後躺在床上肚子不舒服, 哼哼唧唧的時候聽見人敲門。
門外是一身白的謝佳期。她擡手在她頭頂輕敲一下,拉她散步去。
走了半刻鐘,林未眠還是覺着胃漲得難受,淚眼汪汪地賴在路邊不走了。佳期沒辦法,進路旁的藥店,買消食片。
她坐在綠草地上等着。春末的風是和煦的,帶着點醉意,吹拂在人的臉上像是母親的吻。可小草卻不複春初時那種絨絨的質地,變堅硬了,紮人。佳期很快回來。藥片是淺粉紫色的,形狀介于桃心形與三角形之間,散發馥郁的水果香氣。林未眠把藥片塞進嘴裏,細細咀嚼,佳期在旁邊注視着她,她便笑着把手裏剩的捧着遞上去:“還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嘗嘗?”
佳期理都不理她。
吃完了,林未眠再喝了兩口水,祈禱它們快快起效,摸着肚子自嘲:“這絕了啊,吃飯撐到要吃健胃消食片——啧,這得是餓了多少年的餓死鬼投胎啊,這年頭,只我一家,別無分店了吧?”
佳期雖然沒說話,看她的眼神卻仿佛在看一個傻的。
林未眠笑一笑,擡手替她撫了撫眉心。
“不要委屈自己。”兩人往回走的時候,佳期忽然開口了,轉臉正色地看着她,“我希望小眠,無論何時都不要委屈自己。”
林未眠還是笑嘻嘻地:“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不那麽賣力,媽媽也會領情的。”佳期斜眼睨着她。
林未眠哈了一聲:“賣什麽力,我是因為太好吃才吃多了的,你想到哪裏去了。別瞎腦補。自以為天下第一聰明,其實你就是個書呆子。”
近來兩個人說話多了,拌嘴的頻率也高了些,甚至連佳期這種惜字如金的人說的句子也日益變長,說明彼此之間的交情更加深厚。
可是有一個問題——林未眠不給親。
發現這個糟糕的事情是在林未眠搬回來的第三天早上。
兩個人在洗漱臺狹路相逢。
林未眠帶點惺忪的意思,臉上有枕巾烙下的粉紅色印子,站在鏡子跟前揉眼睛,佳期見她有一縷頭發睡得翹了起來,就掰過她的肩,着手替她熨熨平,掌心過處,觸感仿佛軟緞一般。林未眠身上一件栀子白的舊睡裙,默默站那兒,背靠着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任憑她施為。晨光中這副乖不可言的樣子……對于佳期來說實在是一種至高的誘惑,她不知不覺地偏過臉,想在她嘴唇上親一下。
誰知道,說時遲那時快,原本看着還像在夢游中的林未眠,忽然清醒了過來,一把推開她,人也退了一射之地,退到外邊,漲紅了臉,結巴道:“你、你幹嘛啊。”還警惕地左右張了張,生怕給人撞見她倆在一起。
佳期心裏非常挫敗,當時心情就不太好了。她那樣防着她,仿佛她是個接吻狂魔似的。更過分的是,查好了立夏的日子,頭一天晚上,林未眠就捧着她鵝黃色的空調毯過來了,還有同色的小枕頭,進來房間之後占了她一半床,放好枕頭鋪好被褥,随即做了一件讓佳期更為詫異的事。
——林未眠搬了一摞書,放在床上,活生生弄出個楚河漢界。
收拾完了,她擦擦額角的微汗,指着那壘了整整一長條的書本說:“三八線,誰都不許過線,誰過線,誰就是飛天豬。”
佳期自然十分不快樂:“你什麽意思?”
林未眠大喇喇躺下了,氣勢洶洶地翻個滾,沖坐在床頭看書的她說:“沒什麽意思呀,我怕我朝你撲過去,我這個人有時候激動起來,腦子不大理智——你看梁山伯與祝英臺,他們在尼山書院念書的時候睡一張床,不也是有隔一排書的嘛,還有什麽水瓢放一碗水之類的,咱們這叫複古,vintage。”
佳期被她繞得一愣一愣的。起先她想着,林未眠用梁祝來比喻她倆,這算是承認她們之間的感情是非常真摯而堅韌的了,于是一喜。可一轉念,梁祝的下場并不好,雖然化蝶唯美,但與世俗圓滿意義上的長相守是兩碼事,不免一憂。再一轉念,什麽她怕她朝自己撲過來,分明是防着她又要親她,才特意弄出來這麽一個堤壩一樣的東西,又是一惱。
林未眠也就是看準了她會縱容她胡來,所以才這忌憚的。難免一哂。
在學習上她有時候倒是要鑽牛角尖的,怎麽教她都還是要犯同一個錯,拉都拉不住,算得上有點死腦筋了。可是唯有在防着她這件事上,她是如此地花樣百出,靈感泉湧,得天獨厚。
她在這裏愁腸百結,情思纏綿,那裏的林未眠輾轉了兩下,竟然先睡熟了,柔嫩的面孔埋在枕頭裏,睫毛像安靜憩息的蝴蝶。佳期又忍不住好笑起來,這人要防着她,一方面搞些聊勝于無的措施,一方面又這樣放心地呼呼大睡,可不是自相矛盾麽。但是佳期想着想着,視線往下一溜,頓時失卻了從容,輕輕咳嗽一聲,轉過了眼。
稍後她擡手滅了床頭的臺燈,想了想,還是轉身,将林未眠的小被子掖了掖,替她蓋好露在外邊的腰。
清早起來的時候,她難得醒在林未眠之後,迎面見她笑盈盈打量自己。
“?”
“早安謝佳期。”林未眠雙手交疊在枕上,臉伏在手背,身後兩只小腳丫輕而歡快地交替撲騰,眼睛裏流瀉的笑意像是夏夜的銀河,連綿不絕,星光四溢。
“早安。”佳期有一點疲倦,躺在枕上沒起身,只是歪了歪腦袋問:“這麽開心?”
“嗯。”林未眠答應着,轉瞬像是怕她誤會她在她身邊醒來所以這麽開心,又緊着補充了一句:“沒有鬼了。辟邪神器在上,請受我一拜。”
說着真的跪坐起來,朝她作揖,像拜年似的。
佳期沉着眼,神色很安靜。長長的睫毛下,掩映着兩汪黑得發藍的幽暗湖水。
“你不高興嗎?”林未眠問她,“被我利用了,不開心啦?”
佳期臉上淡淡的笑意:“怎麽會,你多慮了。”
林未眠哼了一聲。
兩個人順利地起床。
這天起,林未眠就與佳期寸步不離,往返食堂的路上,也不裝模作樣隔着什麽一拳兩拳的距離走了,而是緊緊地勾着佳期的胳膊。倒不是她小題大做,萬一讓人潮沖散,她毫無疑問又給鬼纏上,所以幹脆緊緊地巴着自己的辟邪神器。
原本她自覺承情于那擅離職守的夏官,有義務幫忙。可今年的她因為意識到自己有人愛護,突然特別矜貴,向自己的軟弱遞交了投降書,不再用一副聖母的心态去圖惹事端了。反正,她的意外是人為造成的,反正,也不只她一個代理夏官,不還有空婵那些麽。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她接受了自己身為肉體凡胎的事實,想着把自己的人生打理好,不給宇宙添麻煩,這就是她的貢獻了。
為了上課時也能被罩着,她向徐偉良申請調換位子,坐到了佳期隔壁,兩人隔着不到一米。
這個夏天,林未眠是開心的,她發現自己有一點卑鄙,平素老維持着一個安全距離,現下有了借口可以光明正大地纏着人家,她心裏卻這樣美滋滋甜絲絲的,這不是作弊是什麽?
佳期恐怕還以為她全是為了辟邪,其實她有着私心呢。但這一點小私心,她不會告訴謝佳期的,免得她驕傲。
她在佳期房間住了幾宿之後,有一天晚飯,顧阿姨忽然問:“小眠最近睡在佳期房間啊?”
她懵了下,心裏有點亂。雖然瞞着阿姨和佳期談戀愛是不對,不過她最近呆在佳期房裏可不是為了戀愛啊,她是有苦衷的。這個苦衷還不足為外人道。先做好了心理建設,也就十分坦然地對着顧阿姨點頭說:“是這樣。”
顧阿姨有些詫異地望着她:“為什麽?原來的房間怎麽了?”
林未眠也就順勢一本正經地解釋:“阿姨,我最近和佳期都學習到很晚,有時候根本就直接昏睡過去了。而且我們睡一間,可以省空調。”
顧阿姨臉上的表情有點怪,似乎認真地端詳了她一會兒,大概沒看出什麽來,緩緩說:“不用在意這一點點電費,你自己舒服開心是最重要的。”
林未眠嗯了一聲:“我知道阿姨和叔叔不會把多的幾個電費放在心上,可是我是從環境保護的宏觀角度來看的。少用一臺空調,可以減少環境污染,還可以省電,何樂而不為呀。”
事實上,假使她不去佳期房間,佳期一般也是不用空調的。
但她已經把理由說得非常冠冕堂皇了。顧婕反而被她堵得下不來臺,慢慢點了點頭,這話也就揭了過去。
佳期在一旁聽着,為林未眠的口齒嘆為觀止,同時感到非常好笑,面上卻不動聲色,低頭默默吃着飯。到了晚間,監督林未眠寫完作業,還帶她做了會兒閱讀訓練,容她先睡了,自己在一旁坐着看書,不想,母親進來查訪。
顧婕見她們中間還隔着一排書,禁不住眉頭挑得老高:“這誰弄的?”
佳期放下書,先叫了她媽一聲,随即答:“小眠。”
顧婕雙膝一軟,在床沿坐下,替林未眠拂了她臉上一縷散發,輕聲問:“算什麽意思?”
佳期道:“她說她睡相不好,怕擠到我,所以給自己設了個‘活動範圍’。”
顧婕嘆了口氣,低語道:“這孩子太會看眼色了,反而讓人心疼,可憐。我寧可她任性刁蠻一些,也不要緊。”擡手拉了拉林未眠的衣擺,替她蓋住了那雪白的半截腰身,笑了:“是睡相不太好,肚子露在外邊,着涼了不當耍的。”起身對佳期說:“你也早點睡,別搞太晚了。”
佳期應了,目送她母親出了房門。
算上顧婕替林未眠蓋的這次,她已經打了三次被子了,次次都把那玲珑的腰線暴露在佳期的視野內,小巧的肚臍眼兩側有着微凹的痕跡,算是瘦出了馬甲線來,但是也不凜冽,看着軟軟的,皮膚白如凝脂,整個兒對于佳期來說,都是很香豔的刺激。奈何還得克制,不然就要落一個登徒子的罪名。
這天晚上,媽媽走了以後,她臨睡前去看林未眠,見她兩手貼在枕畔,倒是非常乖巧,只是那半截腰又露在了外邊。佳期替她蓋上了,蹙眉警告她:“林未眠,要是明早起來你再引誘我……”
至于她再引誘她,她會做什麽,佳期一時之間沒往下說。
但是次日早晨就有了答案了。
第二天是個豔陽天,佳期坐起身,還不是十分清醒。林未眠躺在她身側,美好得像是一個夢。佳期坐起來,看了會兒她的腰,半晌,反手将一頭青絲撩過來挽在手內,悄無聲息低下頭,吻在了林未眠的肚臍上。
唇下的身子猛地顫了顫,佳期趕忙坐起身,只見林未眠已經醒了,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似的,雙頰紅暈遍布。
佳期默然,直覺自己臉上也變得滾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