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林未眠踩着點進宿舍, 待到進了門, 小詩和另一個新來的鄰班舍友已經睡下, 燈也熄了。她将衣裙都換下來, 稍作洗漱躺下,被子緊緊纏縛在身上, 一顆心髒在腔子裏砰砰砰地跳着,在黑暗裏無限地放大, 倒像小說裏形容的“心如擂鼓”了。

從電影院出來, 兩個人在冷風裏攜手走了老遠的路, 目的沒有,計劃也沒有, 信步走了四五條街, 臉凍僵了,身上也讓寒意給浸透了,可就是誰也沒有提議停下來, 偶爾對視,又都快速地別開臉, 臉上的紅暈也不知是凍的, 還是羞的。沿途遭遇的情侶卻要直接得多了, 依偎在一起歡歌笑語,甚至當衆接吻,女生吊着男生的脖子,彼此恨不得将自己嵌進對方身體裏去。

林未眠看得心驚肉跳,她沒曾想到, 晉市民風奔放,一放至此。原以為雲筱當日與“小寶”已經是至高露骨,卻原來還是她少見多怪,贻笑大方。

她和謝佳期的交流,只限于佳期輕輕摩挲她手背上的一小塊皮膚,若有似無的,像是小孩子的無心亵玩。

走到城西一座大橋,大家默契地折回來,佳期送她到宿舍門口。期間兩個人也一句話都沒有,仿佛與周遭熱鬧的喧嚣的一切産生了結界。她怕她走夜路危險,才出言囑咐道:“叫人來接你。”

佳期點頭:“嗯。”

等她到了宿舍樓上,伏在欄杆上展望,謝佳期果然還伫立在原地,她忍不住撥了個電話,開口發現自己居然生氣了:“你為什麽還站那裏?”

佳期說:“等車。”

“……”

——還有比這更傻的麽?

——真是個地地道道的書呆子。

但是覺得她傻之餘,又有一種很窩心的感覺,像一股暖流在胸口軟融融地化開,更像坐了高空纜車,不真實的失重感,心髒好像要脫離胸腔撲騰出去了。

林未眠身子往下一滑,臉埋進被窩裏去。

淡黃色的路燈光幽暗,但天上的星星卻很亮,比星星更亮的,是林未眠的眼睛。佳期望着天,一步一步往校外走,她心口滿滿的,盛着的情緒像甜的棉花糖,她不愛吃甜的,卻為此時心裏的甜蜜而醉。她的兩只手擱在口袋裏,那裏還留有林未眠的餘溫,她願意暖着它,叫它經久不散。她沒叫車。她太快樂了。快樂使人松懈。而冷空氣能夠讓人略微清醒,她打算走回去。

到了校門口,擡腳剛走兩步,卻聽見汽車鳴笛,佳期擡頭去張望,停在校門口的一輛車緩緩搖下了車窗,她母親那妝容精致的臉孔露出來,星夜裏薄薄的紅唇開合,“謝佳期。”

四周阒然,佳期心頭一緊。她和林未眠的事,遲早是要和家裏說的。但目前還不是時候。

車開出去有一會兒,顧婕才緩緩地問:“你送小眠回宿舍?”

“嗯。”謝佳期目視前方,一絲不亂。

謝沐夫婦一年到頭也算是聚少離多,但有幾個節日是一定要一起過的,那就是春節、情人節和結婚紀念日。原本兩人約了燭光晚餐,一頓飯吃到一半,又有重要客戶到訪,兩人前去應酬,應酬收官,卻也折了雅興,謝沐索性加班,顧婕就乘車回家休息,不想半途看到林未眠和謝佳期,混跡在一幫約會的小情侶中間,拉着手默默走着。

顧婕有些疑心,拿不定兩人是要會見男友,搞什麽四人約會,亦或是……因而悄悄使司機跟了一路,不見二人去見什麽人,更不見有任何越軌之舉,就是很友愛地散步,跟到最後,自己好笑起來,心想兩個孩子本來要好,半大的年紀,還沒耍朋友,互相陪伴是有的,想起來自己求學生涯也總是拉了要好的女生同去洗手間,自己實在是神經過敏,因此讓老楊在校門口等着,載謝佳期一程。

可左等右等,總不見佳期出來,她又起了疑,正按捺不住要下車去一探究竟,佳期就出現了。問起來,見佳期臉上毫無驚惶與愧對,顧婕松了口氣,快到家時才又問:“小眠這麽可愛,很多男生追吧?”

佳期看母親一眼,應了一聲,“是。”

“我做長輩的,不好對着她那麽八卦。”顧婕看着她的眼睛,“你提醒提醒小眠,可別早戀,耽誤學習。”

佳期說:“不會耽誤學習。”

顧婕深深看她一眼,她生的女兒,她卻從來也沒有看透過,“你這話什麽意思?”

佳期說:“無論她早不早戀,有我在,她不會耽誤學習。”

顧婕愣了半晌,噗嗤一聲笑出來:“好好好,你厲害。”擡手捋了捋她的馬尾,柔聲說:“頭發好,可太長了,該剪剪,今天晚了,明天媽帶你一起去。”

佳期點點頭:“嗯。”

不知道是适應期還是怎麽的,林未眠簡直別扭到不行,此後佳期的兩三次邀約都被她拒絕了,理由是要準備月考,并且在中午的飯桌上皺着眉頭杞人憂天:“我們每天朝夕相對,課一起上,飯一起吃,相處時間已經很多了,要是再經常單獨出去玩,那很快就會厭倦了。”

她沒有意識到,假使時間會導致厭倦,她與謝佳期認識已經十七年,要厭倦早就厭倦了。有人喜新,有人戀舊。佳期恰好是後者。

而佳期這方面是不急的。她有一生的時間,何須急在這一時。

光陰倏忽而過,轉眼到了晚春,柳樹上嫩金色的芽轉為青翠的葉子,風過處,已經是一派綠意盎然的景象。夏季将至,林未眠內心隐隐地擔憂起來。自打Joeyce消失,兩人從未聯絡過,至今也無音信,只怕那位把陰陽眼讓渡給她的夏官依舊毫無消息。另一方面,她和謝佳期的關系已經起了變化,或許從此以後,不能辟邪了呢。玄學啊,誰知道。

不過也不全是令人擔憂的事。

去年因佳期說她寫的那篇小故事還不錯,她也就抱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态度,投出去碰碰運氣。雜志的征稿函上說,接受電子來稿與信件來稿兩種形式,她為表鄭重,兢兢業業地從筆記本上摘抄下來——像個寫情書的意思。投出去後,近半年沒個答複,她本以為沒有下文了,誰知在四月櫻花盛開的時候,有人給她短信,讓她加編輯的QQ,說是稿子過了終審。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什麽騙子,加了好友之後估計要她繳納五十塊會員費之類,誰知道不是,編輯名字叫“卡卡”,語氣軟糯,和她說等刊發之日會給她轉稿酬寄樣刊雲雲,聊天過程中還頻發表情包。

搞得林未眠猝不及防。

因為她回複都是讷讷的“嗯”“好”“謝謝”之類,卡卡問她:“你真的是高中生嗎?”

林未眠說是啊。

卡卡發了個貓咪仰天大笑的表情包過來,跟着說道:“但是你說話的風格這麽一本正經,不是我有意冒犯哈,真的像六七十年代的老前輩!”

林未眠有點哭笑不得,心想這種事情有什麽關系,半天只回過去一句:“我網上不怎麽聊天,所以有點跟不上時代的潮流啦,是真的上高中。”

“是啊,你的稿子一開始我還懷疑是小朋友寫的呢,三四年級的樣子,因為有的句子語序都有點問題,給你校了好久,還有錯別字。”

林未眠臉上火辣辣的,想告訴對方是因為自己閱讀障礙的緣故,但轉念一想,這不是給自己的失敗找借口麽,于是罷了,只說了一句“不好意思,辛苦了。”

卡卡:“沒關系的,最主要是故事好,那個,以後有稿子可以發給我呀,不要再寄信了。”

林未眠:“好的,謝謝卡卡。”

卡卡又問:“最後确認一下,所以你的筆名就是‘林牧心’是麽?”

林未眠說是的。

對方再發來一個表情包,對話算是告一段落。

這天中午吃飯,林未眠就盡盯着佳期看,笑眯眯的。

佳期伸手在她額間彈了一指頭,問:“怎麽?”

“我覺得你,”林未眠抱着額頭,“可能不止辟邪神器這麽簡單。”

佳期微笑。猜想不開竅的某個人終于要說一句兩句溫柔的情話了。

“你可能還是個吉祥物。”林未眠道。

謝佳期臉上的笑瞬間凝固,一鍵恢複了冰塊臉,蹙着眉低聲說:“吃飯。”

林未眠注視着她臉上的表情變化,心裏樂颠颠的,搖頭晃腦地贊嘆道:“你旺夫。”

佳期聽着,想起來林未眠最近的考試成績不錯,大概是指這個,對于稱謂她是沒有太多執念,所謂攻受,還有什麽TP,她近期有做過一點點學術研究,也覺得不是什麽大事,但林未眠堂而皇之地蹬鼻子上臉,還是讓她感覺略微不快,遞了一筷子蘆筍放在她跟前,糾正道:“旺妻。”

林未眠笑嘻嘻地掰回來:“旺夫。”

佳期也就不說話,喝了一口湯,爾後似笑非笑地問:“要試試麽?”

林未眠本來以為取得了勝利,得意洋洋地在那裏吃飯,聽見這麽一問,一愣,頓時嗆到了,扶着桌子咳得面紅耳赤,欲|仙欲死。

謝佳期還一臉等答案的樣子。

她只好裝作再咳嗽了一陣,糊弄過去。

佳期也沒有咄咄逼人追問,只是兩個人回教室的路上,看着金子般的日光,淡淡說了一聲,“快立夏了。”

這是林未眠的心病。平素她是與謝佳期隔着兩只拳頭的距離,今天因為開了那樣暧昧的玩笑,恨不得隔個離恨天才好,遠遠地走在一旁,聽到這句,周身的羞怯一掃而光,啊了一聲:“是啊,立夏。”

四月月底,林未眠出于敬畏,終于還是搬回了謝家。

作者有話要說:  她倆昨天約會去後,我就回家補覺啦,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

小天使晚上好呀!-3-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