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林未眠的睡眠習慣獨特, 去年夏天睡一起, 無一例外都要鑽佳期懷裏, 仿佛小奶貓拱熱窩。今夏中間多了一個書拼成的壁壘之後, 她又能做到規規矩矩地不造次,安然睡在她那一邊, 絲毫不逾越那一道她自己劃定的邊界線,早晨醒來時, 佳期去檢閱, 往往看到一個睡得妥妥當當的小姑娘。有點感激她終于不打被子了, 一方面又有點恨她,為什麽睡相突然進步這麽大。

這天早晨醒來, 佳期身邊只剩一個空的清涼的被窩。

夏初那十幾日, 林未眠當真與她同行同止,還特意囑咐她,假如她醒在前面, 要等她一起行動,“離我太遠的話, 就會有鬼魂來纏我了。”佳期自然是從善如流的。偶爾林未眠醒得比較早, 就會安靜地伏在枕頭上, 等着她醒過來。像這樣跑得沒影兒還是第一回 。

佳期急忙起身,出得房來,只見林未眠正坐在那桌旁和虛空說話,多數時候她是傾聽的那一方,間或答一句半句, “嗯”“好”“哦”。這畫面極致詭異,除了佳期,別的人看了,難免打心底裏認為林未眠精神有問題。

幸而昨晚她母親是在老宅住的。

佳期伫立在房門那裏,等着她徹底與對方談完,偃旗息鼓,雙手擱在膝上,做出松一口氣的神色,才慢慢踱過去,與她打招呼:“早。”

林未眠朝她笑一笑,“早。”

佳期自從上回被林未眠警告,就一直非常注意,循規蹈矩的,生怕更進一步的親昵表示,坐實了那一項罪名。因此盡管兩個人獨處的時間大把,卻距離甜蜜相戀差了十萬八千裏,用“相敬如賓”來形容她們是不算錯的。

見她笑了,佳期不說話,等她給一個解釋。

林未眠心下也明白她的沉默是什麽意思,比劃了兩下,讓她坐下,然後說:“我起來倒水喝,看你昨晚睡得太晚,就沒有叫你,打賭自己遇不到鬼的,誰知道押錯了,還是遇到幾個,就聊到現在了。”

佳期昨晚做部門整改計劃确實做到很晚。這是她在學生會的最後一項任務。校團委的老師答允她,她做完整頓,精簡機構之後,就放她自由,讓她安心準備高考和競賽。她上床的時候,林未眠咕哝了一下,睜開眼看過手機,大約是淩晨二點多。

謝佳期垂着睫毛看她,身上的絲質睡裙長垂到腳踝,被晨風一吹,搖曳生姿,像希伯來神話中的神女,“都聊了什麽?”

“也沒有什麽棘手的事情。”林未眠聳聳肩,站起來,眼圈微青,人卻很有精神,“佳期我們做早飯嘛,一邊做我一邊告訴你聽。”

兩人将陣地轉移到廚房。

佳期她媽媽在的時候,早餐常常很豐盛,講究搭配,既要有五種顏色,還要谷物和蛋白質符合一定的配比。輪到兩人獨處的時候,就比較簡單。因為謝佳期是極簡主義的奉行者,食物就是補充能量那麽簡單,而林未眠雖然愛吃,卻圖省事,最常做的就是燕麥片和水煮蛋。今天因為林未眠表示要聊天,佳期特意做了一個耗時長一點的,把冰箱裏昨天新買的吐司拿出來,敲了兩個雞蛋攪勻了,吐司裹上蛋液以後,放進刷了一層黃油的平底鍋裏,最小火煎兩分鐘。

“今天遇到三個鬼。”林未眠心安理得做着她的甩手掌櫃。她昨晚穿的是一身紫羅蘭色的睡裙,領口處有白色的蕾絲滾邊,兩只手背在身後,眼睛盯着鍋裏滋啦滋啦作響的煎面包片,“頭兩個都是找我陪聊的。只有第三個,是個拾荒老太太,要我幫忙通個消息,因為腦溢血去得太倉促,沒來得及說。老太太收破爛給孫女存了大學的學費,如今因為她兒子嫌棄她的東西不幹淨,要連她住的那個小土樓一并燒了作數,存折就藏在她一包褴褛的衣服裏。”

佳期臉上是木然的表情,轉過身和她說:“你別管。”

“為什麽?”林未眠擡眸望她一眼,“燒掉了多可惜呀。”

佳期轉過身,扶着她的肩,正色說:“那人活該。”

林未眠颔首,“我一開始也是這麽說呢。那兒子這麽一副孫子行徑,何必再管他。但是老太太說了,兒子雖然讨厭,但小孫女兒非常可愛,對祖母一直很好,假如她的學費沒有着落的話,輕則度過十分奔波的大學生活,嚴重點呢,可能就沒有大學上了。她不想看到小孫女過得不好。所以讓我務必給小孫女通個消息,我已經給她發過短信了,看她信不信我的托夢之說吧……反正如果是我我一定會請假回去看看的。”

佳期聽她說完,又轉過身去,将鍋裏的兩片吐司翻了一面。煎好的那一面就是金燦燦的,看着非常有食欲。林未眠見她一句話不說,蹭蹭她的肩,問:“我做得不好嗎?哪裏不對?”

佳期垂眼盯着鍋裏的化學反應,等将這兩片出鍋,新放下兩片去,才側眼看看巴巴等一個回答的林未眠,輕聲說:“做得很好。”

“那你一副生悶氣的樣子。”林未眠皺皺眉頭。

佳期雙手再次扣住了她的肩,“我不是質疑你做事的方式。我是……為什麽小眠要與這些神鬼糾纏不清?”

林未眠急于解釋:“我沒有,就是今天趕巧了而已。”

“即使趕巧,你該回我身邊去,為什麽聊起來呢。”

鮮少見謝佳期這樣咄咄逼人,林未眠有點招架不過來,她發現一旦謝佳期強勢,她也是會手足無措的。定了定神,她才把問題抛回去:“你怎麽這麽在意啊,去年我不是管的閑事更多?你還幫我忙來着。”

“林未眠。”佳期聲音異常冷靜,“那晚,喬老師家的玻璃門,隔音效果并不好。”

林未眠哦了一聲,回想那天談了些什麽。她的記性一如既往地差。在她記起來之前,佳期倒已經先開口了,“喬老師說以前有過一個和你一樣的,不在了。林未眠,為什麽她不在了,你細想過嗎?”

林未眠眨了眨眼,“沒有。”

佳期看着她。

這凝視逼得她垂下了頭,半晌她說:“我有我的苦衷,謝佳期。既然隔音不好,你都聽到了嗎?還是只聽到後續那一部分?我欠了債的。”

本來杜蘭的冷酷無情讓她覺得惹了一雙陰陽眼完全不值得,那天名伶的一番話,卻讓杜蘭這個人的目的和當初事件的真相,再度變得撲朔迷離起來。簡而言之她又有了隐隐的負罪感。

“我來還。”佳期的眉心皺着,輕輕搖了搖她的肩,“林未眠,如果你……你想過我麽,想過麽?”

一大早談論鬼神本來讓林未眠心裏毛毛的,覺得有點不大吉利。但是謝佳期一反常态說了這麽多話,而且态度這樣激烈,倒讓她忽略了心裏那種不安的感覺,專注到話題本身上來了。如果她早死了,謝佳期不用說一定是會傷心的了,也許要哇哇大哭的。這一點她心裏清楚,可是佳期把問題問到她臉上來,她心裏多少還是感到有點震驚。因為謝佳期2.0擅長的是隐藏自己的情感,被誤解了也不會多解釋什麽。難道從今以後,她又要轉型了?

林未眠帶着點探尋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君子遠庖廚,多半是為了冠帶袍服的清潔美觀吧。可佳期即使在火燒火燎的柴米油鹽裏,也依舊有本事美得像朵高貴出塵的天山雪蓮。

謝佳期見她不作回答,幹脆直白地囑咐她:“無論我睡多晚,你都應該叫我起來。以後不要一個人,更不要管那些神神鬼鬼了。聽到沒?”

林未眠不知道為什麽,覺得這樣着急的她非常可愛。忍不住就想踮起腳來親她一下。可她自問前不久诽謗人家色|情,最近佳期已經非常注意不要冒犯她,這種時節,她又夠上去親別個,那豈不是,豈不是成了自己最讨厭的那種人了,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亦或是,敵進我退,敵退我擾?

總之很過分。

在她踟蹰之間,鍋裏的煎面包片拯救了她,替她做了決定——它們很識時務地把自己燒糊了。

她得以朝鍋裏努努嘴,笑嘻嘻地:“謝主席,您家的煎吐司燒糊了。”

兩個人也沒有心緒再去弄多的,分着吃了先前那兩片烤好的,各自喝了一杯果汁,一起上學去。

這個要親謝佳期一下的念頭被她強壓下去之後,過了幾天卻變成了真事。

上次過稿的那個小故事,還被壓着沒發出來,卡卡說六月之前一定會發。那本雜志是半月刊。所以在五月的上半月刊出刊之後,林未眠沒聽見動靜,心裏就有一個不大好的猜想。

也許,也許編輯重新審視了一下她的那個故事,覺得很難看,懷疑過審的那天主編喝了假酒,現在大家清醒了,也就把它斃掉了。以後她若是有膽量去問,卡卡就會像那些體制內的官僚主義一樣,踢起皮球來,把她敷衍過去。

——林未眠喜歡凡事做一個最壞的打算,免得多出不必要的期待,到頭來徒增傷感。

轉眼到了母親節。佳期從花店訂了兩打康乃馨,林未眠雖然財力遠遠不及她,但有樣學樣,除了給雲筱訂花以外,給顧阿姨也訂了十二支黃玫瑰,說好了清早康乃馨和玫瑰一起送來。佳期換好了學校的制服,将她和林未眠換下來的睡衣丢進洗衣機去洗。正在這時,門鈴響起來。顧婕在書房忙着,朝這邊喊:“謝佳期,是誰來了?”

林未眠便悄悄地對佳期說:“一定是送花的來了,我去簽收,把它們領回家。”

佳期看她那副鄭重其事的樣子,不由微笑:“一起去。”

“你就在這。”林未眠叉着腰,“無妨的。我簽一個字就回來,你把水晶花瓶準備好。”

佳期看她這麽雀躍,也就沒理論了,着手将花瓶注滿清水。等不了半分鐘,聽見開門聲,随即是林未眠有些訝異的輕聲一“啊!”緊接着關門聲,還有急促的腳步聲。她剛将花瓶放好,林未眠倒已經回來了,胸前抱着本薄薄的書冊,雙眼晶晶亮,兩只小腳丫在原地交替地蹦啊蹦。

“?”

“佳期,佳期。”林未眠顯然非常快樂。

“嗯。”佳期笑了,“花呢?”

林未眠卻不回答她,沖上來做了一件事。

她沖上來的力道有點大,佳期覺得嘴唇被磕得有點疼。

當她軟軟的嘴唇從自己的雙唇撤下去時,佳期愣了一瞬,看見她比自己更加愕然,又是個轉身欲逃的架勢,趕忙伸手撈住了她的腰,不許她走脫。再托着她,借勢将她放在洗衣機上邊,自己往前靠了兩分,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也許是慌亂之中碰到了洗衣機的暫停鍵。這個吻發生得非常安靜。

林未眠心裏怕得要死,但是謝佳期靈巧的舌頭輕而易舉就将她收服了,她完全沉浸在這個掠奪式的熱吻裏,無暇分神去擔心,假如顧阿姨這時候來這裏怎麽辦。

門鈴再度響起時,佳期方才放過她。而她已經軟軟地沒有了力氣,雙眼泛着水光,紅着臉輕聲控訴:“你,你怎麽能這樣!?”

佳期這次就老練得多了,輕聲答:“你先親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各位小天使,晚安麽麽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