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雪堆積起來的時候,福利院內已經被掃出一條路,早上不到七點,孩子們便湧出房間,揉着眼睛去拿早點。
福利院的早點是随機在上學的小路上放着的,整整齊齊的一排,有些走的快的孩子拿完早點便往教室跑。
直到最後一個少年的出現,拿走了最後一份早點。
他一出現,同年級的孩子頻頻投來目光——盡管少年這五年來已經長高了不少,眉眼間逐漸變得鋒利,眼睛冷漠的看着前方,本身并不會得到什麽其他人的好感。
但他是唯一一個院長單獨開設心理課程的孩子,在所有人看來,是院長重點偏愛對象。
陳雨和在福利院已經待了五年,起初他還和張東成雙出入,到後來,張東拿了大學通知書後,離開了福利院,現在他冷淡的性格并沒有交到其他朋友。
據說他十歲的時候開始學習高中課程,到現在正在準備第二次高考。
這在福利院也是不大不小的談資,同樣為十二歲的孩子,他們卻剛剛開始接觸初中課程,每當提起,除了不甘外,對陳雨和更加排外。
最重要的是,陳雨和這個人,好像總比別人慢半拍。
不管是課上還是課下,只要有人跟他搭話,他總會呆滞一會,才會回答。
陳雨和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他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推開雜亂的書堆,指尖揪出試卷的一角,輕輕抽出,剛想清空思緒,卻被一個突如起來的聲音叫住。
“雨和。”院長在門口,叫了他一聲,“你來一下。”
教室原先是安靜的,直到陳雨和走出教室,才炸鍋。
“我就說吧,他肯定是院長家的,不是孩子也是親戚,不然怎麽三天兩頭的喊他出去,你們說不會給他開小竈吧?”
“真沒準,要不然他怎麽比我們高那麽多年級。”
“我聽說他的身份證都是假的,用的別人的身份證,所以才能報考高考。”
“啊?好可怕,那你們說他叫不叫陳雨和啊?”
“……”
教室內議論紛紛,陳雨和也停了個大概,只好嘆口氣,轉過頭,問道:“院長叔叔,找我什麽事?”
院長頓了下,平日裏一貫的說辭也沒了,此刻居然猶猶豫豫的不知道如何開口。
“您說就行。”
除了上次的高考落榜之外,還能有什麽壞消息呢?陳雨和淡定的等待着。
“雨和啊,你還記得,你父母嗎?”院長一出聲,陳雨和立即擡頭。
這些年他不是沒找過,這個城市他找了個遍,大大小小的角落也都翻了個遍,沒有半點相似的蹤跡,除了悲憤外,竟然也開始慢慢放下,投身準備高考。
只是他再怎麽聰明,學會了高考知識點,也有些差別,第一次高考落榜後,院長才給他準備了新的刷題課。
“他們…在哪?”
院長嘆了口氣:“今早收到一封信,上面記錄了你父母五年前的信息,而這五年,一直是空白,也就是說……”
陳雨和腦子有些轉不動,他甚至聽明白了院長的意思,也不敢輕易承認。
院長把信放在陳雨和手上,陳雨和抽出信紙,上面的字跡扭扭歪歪,卻也清清楚楚的寫着兩個名字。
——那是他父母的名字。
還有下面血淋淋的事故報告,一場大型貨車撞在黑色轎車上,陳雨和記得,那天的車裏,只有母親一個人。
而在車禍的第二天,父親從大橋下的池子裏發現,發現時已經溺水而亡。
這一系列的事情,作為孩子的他,一無所知。
當時他正在被鎖在屋子裏,被那些不知所謂的親戚控制着,連房門都不能出。
甚至還有臉告訴他,父母連帶着房子和他,一塊賣了出去。
他們怎麽敢的?
陳雨和呼吸一瞬間不順,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院長拍了拍他肩膀:“你已經長大了,我也相信,你那種一言不合就往外跑的性格也改了,上面寫着墓地在哪裏,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陳雨和點點頭,他沒回教室,重新看了那封信幾秒後,忽然擡起頭。
“這…信,是誰寄來的?”
信上沒有地址,但上面扭扭歪歪的字跡,讓陳總去想到一個人。
一個消失好久不見的人。
院長看了他一眼,原本想轉身離去,陳雨和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直接攔住了他。
“這信從哪來的?”
院長無奈道:“今早在大門口郵筒裏看見的,誰知道……”
陳雨和心中一顫,他顧不上上課鈴要響起,連忙向大門口跑去。
門口為了方便,建了個郵筒,每天早上會有人按時來送慰問信,專門給一個人送封信實在不多見,陳雨和步子比五年前的要快,他剛剛來到門口,便看見一個送信員走下車子。
陳雨和疑惑問道:“你現在才來送信?”
送信員被吓了一跳:“……一直都是這個點,你不知道嗎?”
陳雨和舉着手裏的信封:“這不是你送的?”
“你這地方這麽偏,我一天送一次就夠了,還想我送幾次。”送信員沒好氣的嘟囔道,“信你拿了吧,我走了。”
他騎着車消失在崎岖的小路,留下陳雨和一個人在原地思索。
片刻後,陳雨和踩着最底層的石頭,翻上了一顆歪脖子樹。
那是他經常跑出去的手段,一般夜深的時候,這棵樹處于監控的死角,樹枝延伸到外面,剛好越過欄杆。
陳雨和輕巧的落地,他跟在送信員身後,不動聲色的走在後面。
送信員卻一反常态的走走停停,終于在一個岔路口,進了另一條小路。
陳雨和躲在一棵樹後面,屏住呼吸,聽着送信員的聲音和另一個聲音碰撞。
“謝謝你幫我這個忙。”另一個聲音咳了幾聲,“還忘了送自己的信。”
“小事。”送信員道,“這路又不平,你也不好上去,先歇着吧,早點養好病。”
“嗯。”那個聲音輕輕的嗯了一聲,便沒有其他話。
送信員急匆匆的從小路裏出來,等他走遠,陳雨和才慢慢踏進那條小路。
他每走一步,心裏更加忍不住酸澀。
他一向矯健的步伐此刻變得緩慢,似乎在祈求裏面的人不是自己所想之人。
那裏架着一張床,一個身影半伏在床上,一手去夠着水壺,因為距離太遠,男孩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引得男孩咳的更加劇烈。
陳雨和懸着的心,此刻沉了下來,他一言不發,将水壺拿起來,倒了杯水,遞了過去。
男孩愣了下,沒有擡頭。
“……謝謝。”男孩沙啞的聲音半天後響起,陳雨和這才發覺,他的臉上一直有淚。
“蔣旭風。”陳雨和咬牙切齒,“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除了記憶裏的弱不禁風之外,蔣旭風不知道哪裏找到的帽子,壓着光禿禿的頭,眼窩已經凹進去,眼底下是濃重的黑眼圈,臉色蒼白,似乎随時都可以昏過去。
“我什麽樣子?”蔣旭風仍然沒有擡頭,“沒有鏡子,我看不見。”
“你看着我的眼睛。”陳雨和低下頭,将蔣旭風的視線被迫與自己齊平,“我眼裏有你,你看的清。”
蔣旭風倒是一笑:“你長高了。”
“蔣旭風,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陳雨和氣氛道,他想像過去一樣踢幾腳,腿剛剛擡起來,又無力的垂下去。
他松開蔣旭風:“信是你放的?”
蔣旭風倒是沒否認:“是。”
“什麽時候搜集好的?”陳雨和問道。
蔣旭風沉默一秒:“我哪有這本事,這幾年攢了點錢,找了個律師幫忙。”
“這是他的聯系方式。”他拿出一張字條,這麽多年,他還是連個電話都沒有,“如果你想起訴,可以找他。”
“我是不是該誇你,好聰明,知道找律師,不知道去看醫生?”陳雨和沒接,陰陽怪氣道。
蔣旭風看了他一眼:“其實,我想象中的見面,是你乖乖的喊我哥哥。”
“那是你想象的我!”陳雨和瞪着他,“你想象的我,五年前就不見了!”
“哦——”蔣旭風拉長聲音,掩蓋自己的虛弱,“這就是所謂的,叛逆期?”
沒想到蔣旭風還能耍嘴皮子,陳雨和一時語塞,他搶過那張字條,氣急敗壞道:“別管,反正你現在不是我哥,我勸你還是去看醫生吧!省的病死在我們福利院門口,我們還得受輿論譴責。”
蔣旭風輕唔了一聲,微笑的看着他。
“你這麽看我幹什麽?”陳雨和扭過頭,“別以為你這樣我就能原諒你。”
“好。”蔣旭風想了想,“我其實一次生日也沒有過,雖然不知道我生日那一天,但我決定下個月過一次,你願意來陪我嗎?”
下個月?
福利院剛好在籌備聖誕節和新年晚會,讓他出來給一個陌生人過生日?
蔣旭風要是聽話的話,也不是不行。
陳雨和輕咳幾聲,仰起頭。
“下個月有點忙,我看情況。”
蔣旭風一點頭,他重新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像是送客的樣子,陳雨和心裏氣極了,他攥着紙條,三步一回頭的離開了小路。
直到重新來到岔路口,陳雨和重新回過頭,看着躺在雪地裏的少年和他那面無血色的臉龐,眼底黯然失色。
最終,他還是離開了那裏,離開了五年前的溫柔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