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夜裏,陳雨和輾轉反側。
那個律師的聯系方式在盒子裏封鎖着,窗外風雪再次降臨,呼嘯聲被阻隔在窗外,他坐起來,重新打開了燈。
蔣旭風好大的本事,在外流浪這麽多年,還能湊夠見律師的費用,卻連一床被子也沒有買。
這麽冷的天,他那麽弱的身子骨,撐住嗎?
陳雨和心亂如麻,他并不想那麽快原諒蔣旭風的自作主張,但這些年思念的人突然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他也免不了分出些心思。
櫃子裏還有一床被子,和一個枕頭。
陳雨和撫摸着,終于下定決心,将被子和枕頭包了起來。
入冬後,他不怎麽做違反紀律的事情,樹枝比之前滑了許多,更何況還背着一個包裹,陳雨和摔了幾次,終于翻過牆,來到外界的小路上。
憑着記憶,他匆匆進入岔路口,腳下踩着雪的聲音咯吱咯吱響,留下的腳印被雪瞬間覆蓋。
越是靠近,越能聽見一聲聲微弱的呻吟,陳雨和心裏一顫,連忙将被子抖了出來。
那邊支起一個棚子,勉強擋住不少風雪。
蔣旭風的被子濕了不少,他閉着眼睛,縮在裏面,渾身發抖。
似乎并沒有感受到其他人的到來,蔣旭風并沒有起身,陳雨和輕輕摸了摸他的脖頸,松了口氣。
還好,沒有發燒。
随即,他給蔣旭風裹上被子,重新換了一個枕頭。
臨走前,還滅了蠟燭,蔣旭風的世界裏,剩下一片黑暗,和一聲聲遠去的腳步聲。
或許是嬌不養人,一次風雪之後,陳雨和卻病了兩日,在病中,他無暇顧及其他,聯系了那名律師後,得到了不少證據,在院長的幫助下,一同将那些活的好好的親戚告上了法庭。
這一個月內,他與那些親戚在法庭上舌戰群儒,過了五年好日子的那些人,看見一個小孩子前來威脅他們,除了不屑,還是不屑。
福利院一時還收到了恐吓信。
陳雨和看着那些所謂的血緣關系的親戚,臉色,比以往更冷。
拿到法院判決書之後,已經是一個月後,天氣開始回暖,冰凍的河逐漸解凍,樹枝冒着新芽。
陳雨和從法院走出來,新的日光照在他臉上,露出久違的一絲笑容。
院長在他前面等着:“接下來,你想做什麽?”
陳雨和看了眼法院外面的電子鐘,上面剛好變換成正午整點。
他低聲道。
“我想,接一個人回家。”
陳雨和重新拿到了房子的居住權,他在偌大的房子內收拾出一個屋子,幹淨整潔,還放了一個巨大的玩具熊。
盡管蔣旭風現在已經不是孩子,在陳雨和心裏,他卻依然和是五年前一樣,擁有着一個幼稚的心。
“我原諒你了。”陳雨和看着整齊的房間,無聲的笑了。
現在他這世上,只有蔣旭風一個親人,為什麽因為一個錯誤,要否定所有?
這個房間,是送給蔣旭風的生日禮,他想住多久住多久。
陳雨和想了半天,覺得缺了點什麽,随即出門,拐進了蛋糕店。
“你好。”蛋糕店員微笑道,“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陳雨和将目光定格在架子上:“那是——”
“你眼光真好,這是本店新出的冰激淩蛋糕,除了這個形狀,您還可以定制圖形。”店員道。
陳雨和聽見定制兩個字,突然代入蔣旭風的臉,身體一激靈,連忙搖頭。
“…不用了,你旁邊那個就不錯。”
蛋糕不大,陳雨和一個人拎着并不費勁,他踩着剛冒出尖的嫩草,不顧濕潤的泥濘的泥土,乘着車,再次來到岔路口。
那裏空了一塊地,什麽棚子,什麽被子和水壺,就好像之前是夢境一般,已經消失不見。
“蔣…”陳雨和愣在原地,“蔣旭風!”
他放下蛋糕,呼吸急促道:“蔣旭風!你在哪?!”
“你又要玩消失是吧!”
“你能不能成熟點!你這樣,我怎麽相信你?”
陳雨和緩和了下情緒,換成央求的口吻:“我打官司贏了,房子回來了,福利院你不想去,你可以跟我回去住。”
“只要你願意——我房子鑰匙都拿來了,你能不能出來看一眼?”
“你不是要過生日?”陳雨和不知不覺間帶上了哭腔,“我蛋糕都買來了,你不出來,誰跟我吃蛋糕?”
陳雨和的聲音在小路裏傳播:“蔣旭風!你個xx!”
“——真是個粗魯的孩子。”一聲咳喘從陳雨和身後傳來,蔣旭風扶着樹幹,慢慢走了過來,“喊哥哥。”
陳雨和懸着的石頭落了下來。
“你去哪了?”
“我換個地方住。”蔣旭風坐在地上,仰着頭看向陳雨和,“流浪法則,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待着超過三個月。”
“我想着,你可能找不到我,就路過來看看。”蔣旭風一笑,“然後聽見有人罵我。”
“雨和,你這麽恨我?”
陳雨和:“……”
“恨我,還半夜給我送被子。”蔣旭風問道,“讓我凍死不是更好?”
陳雨和抿着嘴:“你別血口噴人——”
“這是什麽意思?”蔣旭風又咳了一聲,“這你買的蛋糕?”
“嗯。”氣頭上的陳雨和賭氣不說話,他将蛋糕打開,裏面是一個茄子形狀的蛋糕。
“……”蔣旭風看了一眼,笑岔氣,“蛋糕還能做成這樣?”
“你吃不吃啊。”陳雨和白他一眼,手裏切蛋糕的動作沒停。
蔣旭風微笑的看着他賭氣,對面前的蛋糕來講,一碰不碰。
“別切了。”蔣旭風道,“醫生說我,不能吃這些東西。”
空氣一瞬間安靜下來,陳雨和僵硬的擡起頭,古怪的問道:“醫生?”
什麽病不能吃蛋糕?
沒聽說過感冒不能吃蛋糕。
況且,蔣旭風除了看着有些營養不良和受風之外,并沒有什麽大礙。
蔣旭風卻一臉平靜。
“雨和,我其實,是來和你告別的。”
陳雨和手一抖,一塊奶油落在衣服上,他呆滞在原地,企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什麽?”
“你還記得,張爺爺嗎?”蔣旭風垂下眼眸,陷入回憶,“五年前我找他,并不是處心積慮帶你進福利院,那只是我發現的另一種辦法,張爺爺得了一個怪病,或許是常年流浪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或者種了什麽毒,讓他身體變得不好。”
“我去找他的時候,身上也有同樣的怪狀,爺爺稍微懂些醫術,他當時就說,這是器官衰竭的狀況,因為短小的,細微的,所以我能活五年。”
陳雨和一個字一個字聽着,拼在一起的話讓他有些不懂。
“我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蔣旭風嘆口氣,“但這幾年,我越發的自私,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流浪那麽多年,我身邊好像只有你了。”
“所以,我想跟你正式告別。”蔣旭風盯着他,“你能永遠記住我嗎?”
“或者說,我還能當你哥哥嗎?”
陳雨和沒搭話,他眩暈幾秒後,起身,拉着蔣旭風便往外走。
“走。”他眼角泛紅,“去醫院。”
蔣旭風被拽的一個趔趄,腿一軟,半跪在地上,縮回自己手。
“算了吧。”
陳雨和心中的悲怆一下被激起來:“什麽叫算了吧?!你這算什麽?我又算什麽?難道世界上沒有親人的只有你蔣旭風?”
“你走了,你要是走了。”陳雨和哭道,“我也只剩下一個人了。”
蔣旭風一愣,輕輕彈了下陳雨和的額頭:“笨蛋,你還有未來。”
“你還要看盛大的世界,追着風,到天涯海角。”
“你的世界不應該只剩我一個人。”
陳雨和愣在原地,他的眼淚止不住的流,卻依然沒有留住蔣旭風離去的步伐。
八歲他沒有能力留住蔣旭風,十二歲,他依然沒有理解蔣旭風。
他真的像一股風,來去自由。
等到快要看不見蔣旭風的身影,陳雨和才回過神追了幾步,他被樹枝絆倒,重重的摔在地上。
沉悶的摔倒聲和哭腔混合,仔細聽,還能聽到陳雨和細小的呼喊。
“哥。”
那一聲微弱的呼喊,像是真的傳遞到蔣旭風身邊,他腳步頓了下,卻依然沒有回頭。
請讓我自私。
這是我僅剩的請求。
沒有人記得我,這一生如同白走一遭。
這不公平。
我流浪一生,能遇見太陽一般的溫暖,只會貪戀。
羨慕你的曾經,嫉妒你的未來。
但我将帶走你的黑夜。
收到蔣旭風死訊的消息,是在模考中,陳雨和塗卡鉛筆直接被卡斷。
那張記錄着蔣旭風照片和信息的死亡檔案擺放在桌子上,讓陳雨和下意識覺得那是一場夢。
“蔣旭風,男,二零零三年一月十七,年十七。”
陳雨和右手邊是一本新日歷。
日歷上,十七號,正是明天。
檔案上第三行,讓陳雨和目光一頓。
“緊急聯系人:陳雨和。”
陳雨和摸着檔案,才發覺上面沾滿了淚。
窗外的枝丫已經長到屋裏,停留的不知名的鳥安靜的站成一排。
有風吹過,又是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