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孫策還沒反應過來,廣陵王尖叫了一聲,直直向下跌去。守了那麽久,獵物終于自投羅網,群狼即刻從各處咬了上去,瞬間,女孩兒的身體就被狼群淹沒了。尖叫伴随着身體被撕扯的聲音,一絲“嘶嘶”的聲響很快隐沒在森林之中。

……

……

……

孫策只愣了一刻,手已經下意識地去抓她但還是晚了一分,等他反應過來是他已經站在群狼之中了。

只是為什麽、為什麽他的拳頭打不到那些狼身上!

孫策難以置信地擡起手,發現自己的身體又變成了剛剛醒來時那副透明的模樣——什麽也摸不到、什麽也不會被感知。

“啊!!!!!”

孫策瘋了一般驅趕着狼群,但狼群根本感受不到他的存在。掉下來的人甚至來不及呼喊,連手臂也沒能伸出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迅速擴散,在如此遼闊的森林裏,很快吸引來了第二波、第三波的猛獸。

“走啊!走啊!!!”

孫策沖他們怒吼,脖頸的青筋突出,有如一頭已到絕境的困獸。狼群撕扯時帶出的血液、殘渣透過他、像毒液一般灼燒着他的靈魂。孫策絕望地喊着,手上動作不停,但連地上的草也未被他撼動分毫。

“走啊……走開啊……”

淚水落下,即刻消失,在這個世間沒有留下一絲印記。

禿鹫來了。

“……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廣實在難以接受,“你還不明白嗎?你們能見面,根本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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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陵王的記憶裏,孫策永遠是少年的模樣。他們的最後一面,也永遠是孫策擁抱着她。

只是地點不一樣。

野外,群狼;村口,災荒;縱馬,亂箭;破城,火焰。

孫策的身軀變得透明,只有她能看到。

什麽也做不了。

第三世,廣陵王從一開始便存有這些記憶。這一世她趁亂早早離家,一邊找尋孫策的蹤跡,一邊求仙問道,不滿二十便死于疫病。

第四世,廣陵王發現自己仍然記得,但這次她只是寒門子女,被視為家族籌碼、不得踏出院門半步,最終,暴斃于夫家。

第五世、第六世、第七世.....全都活不過二十歲。

廣突然覺得有些古怪:“那我也是你的轉世?可是我已經三十多歲了。”

“本該如此,”廣陵王苦笑,“如果不是我們的執念一次次擾亂了因果。”

直到再次見到孫策時,她才記起了以前的全部記憶,于是她突然明白了。

“……不得善終?”

廣陵王點頭:“是天道。”

天道的“清除”從一開始就存在。

她存有記憶時,孫策便會陷入沉睡,兩人不複相見,也只有這段時間孫策的靈魂才得以修養,直到某次轉世的她失去記憶、第一次呼喚孫策後才會醒來,開始消散。

廣聯系起了一些細微的線索。

這種消散會随着轉世的次數越來越快,幾十年、十幾年,幾年;世間之人不會忘了“孫策”的名字,她終會一次又一次想起他、呼喚她——而她注定早逝,在她死亡的那一刻,孫策終究無法拯救她。

她花了幾百年才拼湊出這些信息,或許是因為他們手上的殺孽,或許是傩、是那天手上的巫血、是西王母沒聽清楚,她來不及探尋——她怕自己忘記,把這些東西都刻了下來。

廣明白了:“老喬的棺材!

玄女、白虎是孫策和廣陵王之間的約定,那十二副畫面既是她和孫策重逢的刻畫,或許也有十二月、十二時辰的輪換之意。

可是廣陵王怎麽知道只有十二副?

“我知道的,”孫策眼神偏了偏,馬上看了回來,“下一次,下一次我就去,好嗎?”

廣道:“如果你不走,或許沒有下一次了。孫策,你現在能清醒幾天?”

孫策避而不答,反而道:“我不這樣,連這次也沒有。”

第二次見面任然重蹈覆轍,第三次、第四次……

第不知道多少世,廣陵王第五次遇見孫策,在接受了漫長記憶的沖擊後,她轉身就要走,但忘了他們還在草垛上,孫策抓住她,兩人從草垛上滾了下來。

孫策趕緊讓自己墊在下邊,被砸得“嗷”了一聲。

“又怎麽了?地不是收完了嗎……”

“孫策。”

意識到她又記起來了,孫策抱着她只不住說“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他沒能救她于狼口,“對不起”他找不到更多糧食,“對不起”他無法沒有擋開那箭,“對不起”他沒能阻擋宮變。

救她、救她、救她。

每次陷入夢境,廣陵王身死的場景總會一次又一次出現,甚至更為扭曲、血腥。孫策沒有一刻不在恐懼之中,在聽到她的呼喚乍醒之後便再次馬不停蹄地朝她而來——但結果總是,對面的人又忘了她。

孫策想,忘了就忘了吧,至少她還活着在,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守在她身邊。

“不是你的錯,孫策,”廣陵王也不由得哀戚,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孫策、孫策,聽我說……我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孫策抹了把臉,鼻頭通紅,坐起來聽她講,還在抽噎着。想到前幾世的經歷,廣陵王斟酌幾分,把目前的猜測告訴了孫策。

“……你這次找來的時間更久,中途需要離開的時間也更長,”廣陵王微微皺眉,“孫策,不能再等了,你必須回到輪回中去。”

“好,”孫策點頭,“要怎麽做?”

“要找到形成這種維系的紐帶,”廣陵王思索着,“會是什麽?”

孫策想到什麽,張了張嘴,看向她,問道:“解除維系會怎麽樣呢?

“……進入正常的輪回,”廣陵王看着他,“就像想起你之前那樣。”

兩人就此分散,各自進入新的生活。

“你真是這麽準備的?”廣上前一步,厲聲問道,“你之前是怎麽說的?”

孫策那麽高大的一個人,就站在那裏,任由她問、任由她瞪着,他只輕輕笑着。

他才是那個等了最久的人,永不止息的歲月終究帶走了孫策的一部分。

“我說一千年啊,只有幾天了,”孫策笑道,“但是我反悔了。”

如果是以前的他,他一定聽她說的——她那麽聰明,一步見十步,說什麽、做什麽都有她的道理,他有時候不懂,但只要做就行了。

但是這件事,連她也沒有把握。

距離上次見面不到兩百年,現在的世道遠比他們那個時候對女子更苛刻,她是怎麽知道的?在他不在的那段……或者那幾段時間裏,她是怎麽過的?他們見面的時候她總是死于非命……

萬一呢?萬一她的猜測是錯的呢?萬一他進入輪回之後她還是這樣呢?

“有沒有可能,就算世人再念起你、她再呼喚你的名字,但是只要你進入輪回、你的靈魂不是這樣的狀态,這件事就不會再發生了?”

“有可能,”孫策并不否認,但篤定道,“但我不信可能。”

果然是這樣。廣氣得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所以你就想一直拖着,拖到你自己魂飛魄散,然後把這種可能從另一個源頭堵死?”廣簡直氣不打一處來,“那你就沒有想過這也有萬一嗎?萬一你完全魂飛魄散——”

“那她就不會再記得我了,”孫策道,“只要我不出現、沒有那個契機,她不會再想起我。”

廣簡直受不了這兩個人——什麽狗血言情生生世世愛愛的虐戀!把其他人的靈魂當什麽啊!

那天她問廣陵王為什麽把她找來。

“我沒有把握,”廣陵王回過身來看她,“我只是把能試的都試了。”

棺木、壁畫、王母、傩、巫,能做的她都做過了,有些甚至是在幾百年之前。可過去了一千年,就算她的靈魂裏還擁有那些力量,能否發揮作用,也未可知。

孫策刻的印章她。随身帶着,每次刻完一版就一同放進石函,等下一次想起來再打開。直到上一世,她的記憶中突然出現了一副她沒有經歷過的畫面——就是這座橋。

“我不知道是什麽帶它來的,但那之後不久我就見到了老喬,”廣陵王道,“然後你來了……我,能解開那個結的人就是你。”

說着,廣陵王微微垂目,躬身行禮:“抱歉,如果有可能的話,我願意賠罪。”

——一個死了快一千年的人,還能要求她怎麽賠罪?廣生了一會兒悶氣,心緒雜亂,只得道:“算了。”

“我說你們倆,”廣無奈道,“說你們考慮彼此吧,你們根本不管這麽做對方是怎麽想的;說不考慮,你們又都準備賭上自己。”

“但是你們呢?”廣問,“你們自己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

孫策沒錯,廣陵王也沒錯。但如果,他們之間的羁絆不是以那麽殘忍的方式出現,廣自認,她也不會覺得這是什麽天賜的機緣。

如果廣陵王不橫死,說不定某一世她真的可以再次縱馬山河;如果孫策早早進入輪回,那麽幾百年、幾千年後,沙場上不知道又會有多少骁将傳說。

不過也不是非要和以前一樣,做什麽都好;況且,就算轉變了身份,他們也有可能再次遇見啊。

可能可能,那就是有幾率的嘛——這兩個死犟死犟的人,以前也是這樣嗎?都已經過了一千年了诶,道法自然啊!不是都知道是天道的懲罰嗎?

“你見過她啦?”孫策問,有些不服氣,“那你說我幹什麽,她又好到哪裏去了?從以前就是這樣,什麽都不說……”

“打住,我不想聽你們倆說這些了,”廣道,“不是因為我是局外人才說這種話,但是——如果,如果!如果你們倆全都猜錯了,在這之後你們全都灰飛煙滅了,這種可能也是存在的吧。”

孫策:……

“不可能,”孫策搖頭,“不會有這種可能。”

“怎麽不可能?”廣咄咄逼人,追問道,“你們怎麽知道解開這段羁絆天道就會放過你們?天道如果這麽悲天憫人為什麽讓她橫死?為什麽讓你消亡?就因為你們的殺孽嗎?天道難道不知道在亂世只有這樣才能活下去嗎?那為什麽不審判其他人?為什麽那些将領、帝王的塑像畫像可以放在那裏供人瞻仰?公平嗎?你們能保證天道會給你們公平嗎?!”

“所以你想要我幹什麽?”

廣問,廣陵王道:“勸孫策,進入輪回。”

廣卻搖搖頭:“那就不只是這樣。”

“你們一個将軍,一個女帝,都是殺伐果決的人吧,”廣繼續道,“真的忘了嗎?凡事不能等到有十成把握才決定,既然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确定,為什麽不拼一把?像這樣,誰跟誰都不能交心、誰都不算真正地活着、惶惶不可終日,你們就滿意了?”

廣陵王目光震動。

歲月渴飲熱血,逝者如斯,磨平山川的棱角。

若是在他們還在世的時候,她會怎麽做?

廣四處看了看,撿了根柳條。

“而且孫策,”廣抹着上邊的細葉,“為什麽你認定的一千年就是你死的那天呢?為什麽不是你們初見的日子、定情的日子?”

孫策愣了愣。

“把這種日子當做紀念日,”廣甩了甩胳膊,“真的是夠了……”

“真是夠了……”

廣找回了久違地帶師弟師妹的感覺。

這些小孩兒總是這樣,好不容易讀了十幾年書、來到這各地方,唉,談戀愛就談戀愛吧,刻骨銘心就刻骨銘心吧,但是——不要動不動就犧牲自己啊!活着不好嗎?活着才有希望啊?!

就當她是沒有過這種經歷所以冷酷無情、袖手旁觀、沒有人性吧,但至少,活到現在,什麽俗語、老人言、聖賢之說她都知道、都聽過了,但她更加确信,就算是朝聞道也不能夕死可矣!

活着才能繼續聞道,活着才能賦予“直教人生死相許”以意義。寧作敗,不作悔。

“……你們啊!”

廣不由得手癢,拳頭捏了又捏,實在咽不下這口氣,狠狠地戳了戳廣陵王的眉心。

“你是女孩子,我不打你,”廣咬牙切齒,“但是你既然叫我來了,我就要按我的辦法。聽懂沒?”

廣陵王愣住了,劉海被剝成了中分,眉心處還有一個淡淡的指甲印。

“你——違約了!”

孫策沒想到她竟然突然開始打人,力道還挺大,大叫一聲閃躲。

“站住!你跑什麽!”廣提着裙子在後邊追,“不是不怕痛嗎?來啊!柳條算什麽!別跑!”

“不、不是——”孫策抽空回頭,“有話好好說嘛!為什麽突然打人啊!”

“打你就打你了,我今天還真算了日子!”廣怒道,“別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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