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廣都準備繼續說教了,突然反應過來孫策說了什麽,一下子站直了。

“你說什麽?”廣追問,“你說‘好’?你答應了????”

廣本來以為這是場拉鋸戰,準備了好些話本子!還有罵他倆的激将法沒使出來呢,孫策答應啦?啊?

“嗯,”孫策點頭,“我想……見她。”

“你你你、你确定哦!”廣趕緊發表免責聲明,“我說的回去是指你進入輪回然後去轉世,不是說見她一面就回來哈!”

孫策:“我知道。”

“把身邊有威脅的人都先威脅一遍也不行。”

孫策汗顏:“唔、唔。”

“答應了之後又跑回來不讓別人想起來也不行。”

“……知道啦!”

“硬撐着不去找別人躲在旁邊也不行。”

“她怎麽什麽都和你說啊!”

“不行不行,你現在在我這兒的信譽度是零。”

廣後知後覺地摸向自己的口袋,然後突然想起來現在她既沒有口袋也沒有手機更沒法兒錄音,趕緊掏出随身攜帶的本子。

“寫字據!”廣把炭筆遞出去,“寫完了按手印!說話要算數!”

Advertisement

孫策想說“可是我是鬼诶”,但看到那人有些手足無措的模樣,久違地,早就空落落的心裏突然像是有什麽溫暖的東西流淌過。

——是,開心。

“愣着幹嘛?”廣警惕地看着他,“不是吧,這就反悔啦?你可是大将軍啊不能這樣耍賴的。”

她想了想,又要求道:“不行,你得發個誓。再反悔,你就、你就……哎呀她就、她就……再反悔你倆就下輩子永遠996!”

真是歹毒啊!

孫策:???

“996是啥?”孫策滿頭問號,“九百九十六名個人嗎?多殺一個不行嗎?”

“你可積點德吧,”廣雙手合十默念着“菩薩莫怪”,邊道:“你努力活吧,活到我那個時候就知道了。”

“能活那麽久嗎?”

孫策寫完,擡頭看着她笑。廣用力地點點頭:“理論上來說,只要你的靈魂還在,只要你進入輪回。”

孫策不答,轉而問道:“未來好嗎?”

廣道:“好啊。”

孫策又問:“未來有什麽?”

“有……也很多戰争,很多很多,”廣話頭一轉,“很多人來了又走,很多東西沒有被留下。你們曾經想過的太平、豐足,從來沒有真正、完全地實現過。”

孫策笑:“這也好嗎?”

“好啊,”廣面向西湖,“世事總有瑕疵嘛,但至少、以後、這裏,也會有一大片游船,比現在的畫舫還要多得多,它會成為不少人的向往,會有人下班之後來這裏懷念、吟詩,會有人飛躍幾百公裏就為了淩晨提着燈籠來拍照。從早到晚,西湖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會蹲着拿着相機的人,廢寝忘食、曬得黢黑,只是為了記錄它的模樣。”

孫策道:“這麽閑啊?”

“對啊,就是這麽閑,”廣笑着,“而且就是這片小河灣哦,它應該也沒想到吧?只因為它存在,人們就會永遠記得它。”

随着她的話,孫策也看向湖面。湖中畫舫不斷傳來歡聲笑語,有人斷斷續續地念着詩。微風拂面,帶着些微水汽,楊柳依依;楊花漫天飛舞,路過的人捂住口鼻,躲避着可能的噴嚏。

孫策伸出手去——像雪。江東不下雪的日子,父母帶着他和弟妹一起想象雪,他便也學着模樣,朝她說着雪。那個時候,心裏是怎麽想的呢?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抛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

身後的文人在蘇堤吟蘇,為這飛花傾倒。

“……小廣。”

“嗯?”

廣回頭,看着孫策。

孫策:“你會……記得我嗎?以朋友的身份。”

廣怔了怔,随即笑着點頭。

“孫策。我祝福你,希望你、希望你們每一世都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以朋友的身份。”

孫策笑了,也點點頭:“嗯!”

剎那間風聲大作,孫策的身影被岸邊的花樹片葉包圍,周遭世界片片分化,化為萬千鏡中世界。只是這風聲并不淩冽,似春風裹挾着春色吹過山谷,印證着新的生命。鏡中之人逐一出現,乞兒、村婦、貴女、女官、商販、牧民、侍女,她們脫離鏡片,朝着孫策而去。孫策擡頭,帶着笑意,眼中有些哀傷。他伸出雙手,諸多身影回應、交疊,隐隐出現了另一個身穿紫紗的女子身影。

“小廣。”

廣回頭,又看見了自己——不對,是老喬!

她低頭看自己,身上穿的就是那天的工地背心!

“是我,”老喬拉着她的手,“謝謝你。也很抱歉。”

廣有諸多感慨:“實在是……”

老喬笑着點頭:“我都知道了。你辛苦了。”

幾乎是瞬間眼眶便紅了,廣搖搖頭,思緒萬千,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那邊,你還在醫院裏,你的導師已經通知家人了,”老喬擦去她的眼淚,“我也該走了。”

老喬回頭,孫策埋首在“她”的懷裏,虔誠地看着她。

“剩下的交給我來解釋吧。”

老喬笑道,說着一切的起源。

她這一世本不記得孫策,也終将跟他相遇;但世道太亂了,從有記憶開始,她就跟家人踏上了逃亡之路。流民中年齡相仿的孩子不少,夜裏難捱時,大一點的便給小一點的講故事,那是她第一次聽到“孫策”的名字。男孩兒們把他當做大英雄,說以後也要當這樣開創霸業的人;女孩兒們也歆羨着,希望自己有這樣的哥哥。

她倒是不羨慕,搖頭晃腦地聽完故事,迎上剛剛外出易物回來的父母,把東西分給隊伍裏的人後便抓緊時間眯了一會兒,天不亮又要啓程了。

逃亡的日子過得很苦,遇上戰亂便更是九死一生。從北方到南方,遇上的戰亂少說也有十來次,每一次她都夜不能寐、神經緊繃,日夜念着爹娘的名字。可意外還是來了,就在到達臨安的前夜,流民隊伍遇上了一夥盜墓賊——爹娘為了保護她死在了他們手中,其餘人逃的逃、散的散,只剩下她一個人。她心灰意冷,本也想随爹娘去了,但想起他們臨終前的眼神,她強忍着悲痛活了下來,靠着流亡途中學會的察言觀色、遍物識人,一點一點、積攢出了一些積蓄。

偶爾閑暇時,似乎又聽到過“孫策”這個名字,但,外鄉人、無父無母的孤女,在這個世道活着總是很難的,即使路過了說話攤子,她也不敢停下來聽一聽,更遑論呼喚這個人的名字。就這樣忙碌到二十八歲那年,她去運貨時,在河邊的淺灘上看到了一抹不一樣的顏色——是那個印章,彼時它大半埋在泥土裏,她險些沒看到。

“那之後我日日噩夢,托人問了很久,始終不知道它的來歷。我不堪其擾,日子久了,記得一些夢中的畫面,于是畫了下來。”

“後來官府尋人,告示中所畫正是那石函。我上前詢問,他們見我手中有圖紙、又自習盤查了我的來歷,這才告訴我石函竟是從我爹娘身亡之處附近被挖發現的。我隐約感知,其中或有蹊跷,于是懇請官府,若無人問領,可否将此物賣于我。”

“可是你怎麽想到做棺材呢?”廣百思不得其解,“就算知道‘事死如事生’吧……你不害怕啊?”

“不怕,”老喬微微搖頭,“夢裏依稀有人說過,棺木之中,完成的是‘生與死’的交替、死為新生。”

“啊。”

廣有些詫異,老喬倒是了然地笑了:“所以我請人鑿了棺木、畫了漆畫,趁沒人發現的時候躺了進去。”

廣目瞪口呆:“你是真虎啊。”

“欲斷不斷,反受其亂,”老喬聳了聳肩,“與其這樣,不如我自己試試。”

廣突然有些明白老喬為什麽能選到她了:“然後呢?”

“然後夢中的場景就和現實結合了,我看到了她,”老喬道,“她同我說了一切,只是,我還是什麽都沒想起來。所以我們猜想,這種輪回一定是在某個環節被破解了。”

“等等,”廣叫停,“你什麽都沒想起來的話,為什麽要铤而走險幫他們這個忙?”

老喬看着她,笑而不語,廣突然明白了。

老喬又道:”我想,我可能也說服不了孫策。”

“為什麽?”

“我也好,廣陵王也好,我們并不真正喜歡我們所處的時代,”老喬笑道,“連自己都說服不了,怎麽勸一個癡人呢?所以我和她想試試,想召回一個能真正做到這一切的人。”

在那之後,一片碎鏡中突然出現了一座長橋,老喬把它畫下來後,趁夜載着棺材來到水邊,再原本印章的位置鑿了個洞,沉入水中。

原來如此。廣明白了,也不該說自己是倒黴還是怎樣。老喬抱了抱她,朝孫策的方向跑去。

重疊的靈魂逐漸穩定,廣突然感到了一絲急迫,她喊道:“孫策!廣陵王!”

對面的人回頭,老喬也停下腳步,朝她揮手。

“你們一定要到未來來啊!”廣也揮手,“未來有一種東西叫相機!可以把所有東西都拍下來,存在雲端和移動端,只要更新數據、只要你們到處炫耀,這樣就永遠都會有人記得你們、永遠都不會忘了!”

孫策問:“真的嗎!”

老喬笑道:“真的!我可以證明!”

她回過身,回到靈魂的軌跡,華光一閃——鏡中世界再次完整,每一片碎片劇烈變動着,鏡中景色不斷轉化,鋪成了一條光怪陸離的道路。

廣感覺有什麽在推着她往前走,她身不由己,只能不住回頭。孫策和她們的身影越來越遠,那些身影又分開了,又聚在一起,不知在做什麽。

直到連一個點也看不見,廣還是覺得很不真實。

自穿越來,她在南宋一個人過了那麽久,搞集贊、開盲盒,跟盜墓賊打架、遇見鬼、受鬼囑托去超度鬼,還自己寫了話本,那麽多奇怪的事……

然後,這就結束了?真的……還會再見到嗎?孫策和她。

一片碎鏡飛了起來,現出其中的畫面——嘶,這兩人,怎麽這麽眼熟啊?是……我靠是我爸媽啊!??

畫面裏,比記憶中更年輕些的女人叉着手臂,高跟鞋蹬得“篤篤篤”直響,差點踩進岸邊的泥裏。男人還沒發福,但體力還是不支,扶着膝蓋,不住叫她“等等。”

“是誰說的要陪我出來的?”女人明顯不悅,“這還沒去爬山呢。連我的速度都跟不上,那還是分手吧。”

“不、不分手、不分手,”男人的氣還沒順過來,但是被吓得又走了幾步到她面前,“我可以練!”

“兩年了!”女人很不滿這個答案,“到底什麽時候練啊?!”

男人自知理虧,只得撓着頭發,一邊挨罵,一邊想着該說些什麽。

遠處傳來自行車“叮鈴叮鈴”的聲音,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小男孩兒哼着歌,四根辮子在風中飛得張揚。聽到兩人争吵,于是停了看着他們。見有小朋友來了,兩人也不好繼續吵了,女人臉朝向一邊生悶氣,男人只不住道歉。

“叔叔,姐姐,你們吵什麽呀?”男孩很熱情,自己推銷道,“我媽媽說,生氣會長皺紋的,姐姐你這麽好看,就不要生氣了哦!一定是叔叔的錯。”

兩人哭笑不得。女人瞪了男人一眼,蹲下來,放緩語氣:“謝謝你啊小弟弟,姐姐不生氣了。”

“這麽快啊?”男孩吃驚道,“姐姐,你脾氣比我媽媽好多啦!”

兩人笑了起來,男人又問:“那你媽媽生氣的時候,你怎麽辦呢?”

“我給她講故事啊!”男孩拍着自己胸脯,驕傲道,“我聽我爺爺講的!說以前廣陵有個神女!她和大将軍孫策做了好多好多好浪漫事。我媽媽也喜歡聽這個!”

“啊?孫策?三國那個嗎?”男人有些疑惑,“廣陵神女又是什麽?沒聽說過啊。是揚州的地方傳說嗎?”

“诶?沒有嗎?!”男孩很是震驚,“爺爺說這個故事全國都知道啊!”

這下輪到她倆大眼瞪小眼了。男孩子沉浸在“自己被爺爺騙了”和“廣陵沒有神女”這兩個巨大而殘忍的真相之中,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委屈,最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他這一哭,輪到他們倆手足無措了。慌裏慌張地哄着,又是買冰糕又是買糖,男孩兒一口一個,吃完了接着哭,根本停不下來。

“祖宗啊——別哭了!”女人給她擦着眼淚,“說不定、說不定是姐姐沒有看過這本書。姐姐答應你,姐姐以後去廣陵幫你看好不好?”

“嗚嗚……真的嗎?”男孩淚眼婆娑,肉肉的臉蛋通紅,“那叔叔呢?”

“哥哥跟姐姐一起去啊,”男人趁機牽住女人的手,“哥哥姐姐發誓,一定會去廣陵幫你看看的!”

“嗚……你怎麽保證?”男孩扁着嘴,“你要把這件事記在心上,每天都記得。不然、不然的話就、就不能牽姐姐的手!”

“這娃兒年紀不大主意還多哈,”女人汗顏,“好好好,姐姐以後給孩子取名就叫廣陵好不好?啊?”

男孩終于笑了,用力點頭:“嗯!”

畫面暗了下來,鏡片瓦解,只有聲音傳來。

“老婆……只是哄孩子的玩笑,一定要叫這個名字嗎?”

“騙小孩子損陰德吧……取吧取吧。”

“唉,老婆,女兒出生之後每個人都問我和廣陵有什麽關系,我解釋得好累啊。”

“我也是……估計這丫頭以後解釋起來也很費勁。改一個吧。”

“好好好,改成什麽?”

“唔,我想想啊……廣陵、廣陵……廣……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