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卑微與傲慢
第16章卑微與傲慢
沈雪柔穿鞋,站定,靠着牆又打量了她一會兒,她像是蔫巴巴的茄子,面露苦色,想說什麽,只能吐出點微弱的氣聲,哀求似的拽住人家的衣角,像條狗似的,尾巴耷拉着,楚楚可憐。
沈雪柔微微擡了擡下巴,最後只說:“我就是在責怪你,你自己反省好了,再來找我。”
顧一辭低着頭,也就沈雪柔能把這麽嚴厲的話毫無負擔地說出來。她被戳了好幾刀,無色無味的血歡淌不止,還是死死拽着人家,像要淹死了。
沈雪柔說:“想好了嗎?”
她搖頭,大腦空空一片,想不出來,沈雪柔就重複說:“想好了再來找我。”
等人走了,她才惶然回神,找她?去哪裏找?自己還有機會?可走廊裏的燈熄滅了很久,電梯的燈也停在了一樓,也喊不回來,她往玄關一坐,呆呆的,心裏咀嚼着沈雪柔說的那些所謂“PUA”她的話,倒也不無幾分道理。
可坐在這裏沉在自己的錯誤中,就真的沒有回頭路了,沈雪柔也不會再看她。
就這麽做一個爛人吧,她身子一歪,躺在地上,又被硬地板硌得肩膀生疼,重新坐起來,收拾碗筷,看看沈雪柔吃過的幹淨的碗,放進水槽,愣了好一會兒,才刷刷地沖洗。
刷刷刷——水溢滿了,嘩啦啦地流下來,瓷磚上玻璃珠子撒了一地似的啪叽一聲,李詩怡猛地打開門,水流正往地墊上湧,被髒污的地墊一口一口吞下去。
拖鞋踩着水,啪叽啪叽,水龍頭關了,她匆匆拿起拖把,兜裏的手機掉在地上,鋼化膜蛛網一般裂開,她在褲子上擦擦,小心地揭開鋼化膜,看見手機屏還完好,就把鋼化膜貼了回去。
擦地,擦地,水流被拖把引走了,地上一條條水漬,手機和外面昭昭的哭聲同時響起來,她接起手機,那邊是丈夫吳聰的聲音:“吃了嗎?”
“還沒,你要回來了嗎?”她聲音有點顫抖,家裏什麽都沒收拾,吳聰回來她該怎麽辦呢?孩子還在苦惱,匆忙地把門一關,縮回衛生間裏,有些隔音。
那頭說:“哦,回去,你們吃什麽,我就吃一口就行,我有點累了。”
“我給你煮面。”
“行。”
那頭挂斷了,她對着手機難以置信,仿佛吳聰換了個人,還在震驚中,孩子的哭聲把她拉回現實,沖出去,小孩原來翻騰的時候,衣裳的扣子和玩具狗的衣服勾在一起,兩條腿蹬不動,就哭了起來,她伸手去解扣子,手指又有點疲累。抱起來哄了會兒,再跑去廚房翻找豬油,雞蛋,面條。
煎蛋,添熱水?麻煩,冷水吧。煮面。碗底是蝦皮,豬油,蔥花。吳聰口味重,喜歡辣椒,但時間來不及了,眼看着吳聰就要進門,微信已經發來,人也在門口。
一點醬油,鹽,一勺老幹媽,來吧,潑下熱湯,撈了面條擺好,煎蛋放上去。
小孩又哭了,她把碗端上餐桌,吳聰已經進了門,帶進來一股冷氣,脫了外套随意扔在沙發上,接過碗筷埋頭就開始呼嚕面條。
李詩怡抱起孩子,趁着吳聰在吃東西,早早地往房間裏躲。
沒想到吳聰先把她喊住:“她又哭?餓着呢?”
孩子離吳聰千裏之遙,怎麽能看出是冷熱饑飽,還是拉屎撒尿?她啊了一下,說:“不餓。”
吳聰也沒再問了,低頭繼續吃面條,她提着一口氣打量他,他不擡頭,說:“清湯面也挺好,就是少了點,能再煮一碗嗎?”
怎麽這麽客氣了?從前都是吆五喝六的,或者指桑罵槐的,再然後就是拳打腳踢的,現在多吃一碗,理所應當的事情,要客客氣氣地征求她的意見?
她有種幻覺似的放松,點頭到忘記了應一聲,先鑽進了廚房,吳聰好像沒看見她走進來,語氣又有點不太好了,聲音拔高:“行不行?”
“好,煮着呢。”她說。
吳小昭又開始鬧騰起來了,她不安地想要關火,但水正沸着,吳聰放下了碗。
雞皮疙瘩乍起,她走出廚房,吳聰抱起他女兒吳小昭,動作很生硬,像拎着只小貓似的夾着胳膊,舉得很高:“诶呦,哭什麽呢我們昭昭。”
她立在原地,驚訝得忘了關火,水溢了出來,噗呲一聲。
吳聰開始哄孩子了。
第二碗面,吳聰把小孩放在腿上,右手夾着面條哄她,小孩子嗚嗚啊啊地張嘴叼着面條,胡亂地團在嘴裏,也吃了半根下去。
她驀地想起自己和顧一辭說要離婚。
一股恐懼從背後竄了起來,沒來由地,看見這父女和樂的氛圍,自己就覺得可怖,好像是個受慣了苦日子的賤骨頭,習慣生在旱地的作物,多澆點水,多收點好,立馬就死了。
她是想要離婚的,可嘴巴不知道怎麽張開,也沒那個膽子。她沒有父親和兄長給她撐腰,弟弟年紀還小,她丈夫不會尊重她,只會當她軟弱可欺,吳聰不把她的娘家放在心上,她仿佛是被賣來的。
沒那個底氣說出離婚。
結婚前,她許諾說母親去世後自己沒了挂念就離婚,是,母親身體好了,她也高興,但她也不是仗着母親就不遵守承諾的人。她想要離婚的,可顧一辭怎麽會明白呢?婚姻這座圍城裏,自己是什麽?每天和體重身高力氣都遠超自己的一個生物同床共枕,還要違抗他?她做不到。
顧一辭只會逼她,只會站着說話不腰疼,一點也不體諒她的難處。
一點也不體諒。
一開始還會僞裝起來,假裝是個很在乎她的人,也不催她。後來就變了性子,又是交新的女朋友,又是處處冷暴力她。
運營賬號的時候,都是自己在忙,顧一辭什麽時候伸過手?她滿心歡喜地用賬號變現,期盼着兩個人的未來,是,最後是花了,可顧一辭從來沒誇贊過她賬號做得好,從來沒有,顧一辭從來都是冷淡的,長得漂亮的女孩都這樣麽?這個德性,和外貌一樣。
她就是被顧一辭的外貌迷惑了,拾掇一下真的又帥又漂亮,她鬼使神差地掉進了顧一辭的愛情陷阱裏,她還是個學生,顧一辭已經上班了,顧一辭那時候是個合格的年上,怎麽她一結婚就成了這樣?不願意和她面對現實的困境,只顧着自己了……
她又有點憤恨,想起自己說出離婚才換來的一萬塊,在微信裏躺着的一萬塊,已經變成了餅狀圖,分成了好幾個部分,是她許諾了離婚才換來的。
雖然她結了婚,但顧一辭先變心的,她的心一直都是顧一辭的,哪怕這個人再不好,自己也從來沒有想過再去找另外一個女孩。
離婚,這怎麽說得出口?
吳聰哄着孩子,又遞給她,嘀咕了一聲面坨了,就用筷子挑了好幾下,囫囵地吃進去,擦擦嘴。
李詩怡坐在他對面,抱着孩子,心裏惴惴地想着什麽事,總覺得吳聰有話要說。
但竟然沒有,對方笑着問她:“累了吧?早點休息。”
她心跳如擂鼓,咚咚地暫停了半拍,吳聰這人……開了什麽竅?竟也知道關心她?她順着這股關心,聲音輕柔地回應:“還不累,你今天回來得晚,是遇到什麽難事了嗎?”
“沒有,都很好,那我先去洗澡了。”
她安頓小孩,洗鍋刷碗,吳聰洗完澡之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被杯子硌到屁股,猛地站起來,她呆在原地,沒想到吳聰只是把杯子擱在茶幾上,摸了摸屁股,重新坐下了,打開電視開始看。
吳聰今天沒有發脾氣,連她這一團糟的家務也沒有介懷。
是良心發現了嗎?浪子回頭了嗎?
她不敢問,像個隐形人一樣靜悄悄地收拾殘局,在吳聰面前晃來晃去。過了會兒,吳聰說:“別收拾了,休息吧。”
是真的在關心她!她呆愣片刻,終于忍不住。
人都是被逼的,她是被處境逼成現在這狼狽的樣子了,但世界終于對她網開一面,對她好起來了!
即便覺得顧一辭總是咄咄逼人,即便覺得顧一辭總是冷暴力,她也還是彙報這個好消息:我今天覺得他态度變了很多,變了個人。我再觀察幾天。
故辭:不是說離婚?
又來了,又來逼她,她惱怒地切了聊天頁面,母親正好發來消息,讓她買高鐵票,發來兩張模糊的身份證。
她說身份證有點模糊,重新拍,她看不清身份證號。
兩條長語音,方言無法轉文字,只能硬生生地受着,聽見母親說自己就是那個爛手機像素不好,又絮絮叨叨地用方言給她描述了一遍身份證號。
第二條語音是複述她弟弟的身份證號,然後笑着說:我都記得住,你記性不好,誰的身份證號也記不住。
她忽略了這兩條,問母親吃了嗎,吃了什麽,這段時間身體怎麽樣。
母親說弟弟學習不好,這次一起來這邊,見見世面說不定就有好好學習的動力了,說不定高考之前的這半年還能往上蹿一蹿,男生開竅晚,只要開竅,這半年說追上就追上了。
她就再切到弟弟的聊天窗口,勸對方好好學習,對方發了個飛快逃走的表情包。
顧一辭發了好幾條消息,但是她點開聊天窗口,只看見連着五條對方已經撤回了消息。
撤回了什麽?她問。
故辭:沒什麽,随你。
故辭:往後,不要再來聯系我了。
她打了一段話,發出去,顧一辭并沒有回。
她又發了語音:我真不知道你這話又是什麽意思,擺臉給我看幹什麽,那是一時半會兒能做到的事情嗎?你只會為難我,我不是給你打了借條麽,為什麽你借給我錢就這樣,我又不是不還你,你能不能現實一點,總是甩臉子給我,是覺得我還不夠可憐嗎?
對方仍然沒有理會,她索性打了個語音過去,但語音一直在響動,對方卻沒有接。
她只好又打字,最後又氣惱起來。
顧一辭其人,從來都是這樣,不會體諒她,高高在上的,享受着施舍她的快意,傲慢又冷漠,享受着自己在她面前尊嚴盡失的樣子。
就是這麽個人,她居然還想着突破自己為她離婚?哈,是,對方都有女朋友了,自己在自作多情什麽……哈。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