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紅燒牛肉

第19章 紅燒牛肉

咕嘟咕嘟,鍋中微沸。她終于把湯勺撈起來,倒扣在碗沿,兩只手在桌子下面會合,想要商量出什麽似的彼此摩擦,想法沒有,情緒一堆,她有點難受,又說不好。沈雪柔是個直女,在對面直挺挺地戳着,她沒有吹一口氣就把對方改換性質的點金石,化學成分不變,不要靠近直女,會變得不幸。

直女也挺好的,沒有耽誤她,還給她介紹可愛的小妹妹。

張達拉不難看,很活潑輕盈的少女。但是,她沒有往這個方面想過,甚至覺得對方很抗拒自己,陡然得知對方其實暗戳戳地有點意思,還躲在沈雪柔背後要她的聯系方式,她就有種被逼入相親角的局促。

此時此刻,說什麽也不合适,哪有吃飯吃到這種尴尬場景,忽然說一句“我喜歡你”的?大煞風景,還要挨罵,沈雪柔早就耳提面命,老娘直女,少來撩騷。

帥T濾鏡全碎,自己在沈雪柔面前是倒貼別人,還伸着一角來貼她的狗皮膏藥,嘴巴黏了一會兒,沈雪柔說:“也別有壓力,我又不是把你嫁給她了,能聊就聊,不聊拉倒嘛。”

“是你介紹的,我……”

“那也不用有壓力啊,我介紹的,也不是我終身責任制了,你該拒絕拒絕,我也沒跟她談過戀愛不知道她什麽樣,又不了解。”

“我,我不喜歡這樣。”她說。

沈雪柔沉默了一會兒,放下碗勺,聲音在她耳中有些鈍重,立馬結結巴巴地解釋:“我不是讨厭你的舉動我就是……”

“讨厭就讨厭呗。”沈雪柔說。

“我不讨厭,我——”

“讨厭我的某個行為,不代表讨厭我本人吧?”沈雪柔端起碗往廚房走,她亦步亦趨地跟着,想解釋什麽,又覺得沈雪柔說得對,但還是嗫嚅着:

“我不是說你的意思。”

“你可以說我啊!”

沈雪柔洗碗,她要搶着讨好,被兩眼刀子頂了回去,在門口看着,沈雪柔嗯了一下,似乎醞釀着說什麽,半晌又不說話,吞回去,像是把話吞進她顧一辭肚子裏似的難受,她追問着:“怎麽了嘛你直說……”

“沒事,你是覺得,你交了女朋友,然後你就得無條件地喜歡對方的一切,要是她某個行為你覺得不舒服了也不能說,不然就是不愛她?”

“喜歡一個人不就是喜歡對方的全部嗎?”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沈雪柔忍俊不禁,搖搖頭,卻也沒跟她繼續辯論,把碗洗了随手一放,洗碗布捏在手裏疊。

她惶恐:“我說錯了麽?”

“你自己願意這麽想,都行,但世界上也沒有完美的人,總有讨厭的地方,磨合的時候你怎麽辦呢?”

“喜歡對方的話,讨厭的地方就不顯得讨厭了。”

“但你剛剛不是不高興麽?可以表達的。”

沈雪柔撂下洗碗布,又沉思一下,想說什麽,顧一辭的耳根發熱,緊張地抿住嘴唇:“我,沒有不高興……我……”

又來了又來了,沈雪柔覺得有時候顧一辭無藥可醫,生性讨好,怕自己惹別人生氣,哪怕有理有據都低人一頭,軟弱可欺。

但她總是個合格的老師,撐着洗碗池想了下措辭:“你首先得承認你不高興,不高興就是不高興,不要因為對方是你喜歡的,讨厭的,害怕的,反正不管對方是什麽,方不方便表達出來,你都得自己知道,你不高興了。”

說完又覺得有點嚴肅,還有點網上小視頻裏戴着個眼鏡就裝專家的感覺,琢磨了一下,顧一辭已經嚴肅起來了,求學好問地看她,袖口挽着,氛圍像是上課,自己拿着無形的粉筆頭等着顧一辭的腦袋去接。

算了。

“我就是随口一介紹,那孩子挺有意思的,你不用放在心上。下次不會亂給你介紹了。”

“沒有沒有,我沒有生氣,我沒有說你的意思。”顧一辭還在嘴硬,好像生來就把不高興這個按鍵摳掉了,不高興這事兒罪大惡極,只要不高興了對面立馬就要和她絕交說她情商不高似的……

“那我下次給你介紹。”她拿得住顧一辭。

顧一辭立馬說:“不要。”

“那你把張達拉好友加了?”

“不要。”雖然已經通過了。

“還說沒有不高興。”

顧一辭結結巴巴,還是承認了:“我是有點點不高興,但我不是對你有意見,嗯給我介紹朋友是挺好的我也想認識你的朋友,我就是……”

“誰問你了?跟誰解釋呢?”她一問,顧一辭就閉嘴了,這人好像不知道表達情緒這事是天經地義的,尤其是這屋子裏頭也不妨礙公序良俗也沒傷害別人,不高興這事兒不犯法。

顧一辭好像不解釋就渾身難受,從廚房走進走出,煎熬地對着窗簾發呆,摸來摸去說要摘下來洗,她答應了,洗衣機一響,顧一辭又想解釋得不行,被她瞪回去了。

她能把顧一辭這人拿捏住,但總也拿不準和顧一辭的關系。

她上網看過了,喜歡直女這事在女同性戀群體中後果很嚴重,大概也就相當于李詩怡mini,李詩怡plus這種程度或輕或重的區別。

顧一辭這人看着就像一個一頭栽進坑裏把自己當樹埋的死心眼,又是個超級玻璃心。她和別人的距離用硬尺比出三尺的客氣,和顧一辭就是用軟尺來回扯來扯去,遠了顧一辭就心碎,近了顧一辭還得心碎,無非是早與晚的區別。

她是斷舍離的踐行者,随時能删掉顧一辭離開,但求助者在水裏嗚哇亂叫,岸上的人再行路匆匆也沒有不跳下去救人的道理。

佛祖割肉喂鷹大概也就是這麽個意思吧,她想。

吃完飯,顧一辭無論如何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她特意把這個人送到樓下,避免黏黏糊糊地還要說點什麽。人走了之後過了挺久,給她打來語音:“現在可以關火,把飯盒擦幹淨,把牛腩舀進去,密封好,可以貼标簽也可以不貼,放冷凍層。”

像是在教幼兒園小朋友吃飯似的。

她照着去關火,掀開鍋蓋,湯汁收得剛剛好,挂在牛腩上晶瑩飽滿,她用長筷子夾起一塊放進嘴裏,燙得連連喘氣,沒機會多嚼記下就囫囵咽了下去,舌頭還在發麻。

又夾了一塊放進碗裏,另外的開始分裝,裝好後回來,牛肉微涼,咀嚼着香氣四溢,唇齒間牛肉的葷香不住地往身上湧,她又貓着腰取出剛放進去的一個分裝盒,緊急地叫外賣,買了些有的沒的零食扔在一邊,那些都是湊單的,只有米飯是重頭戲,還溫熱着,微波爐匆匆過了幾圈牛肉和米飯,她坐在桌前。

真糟糕啊,大半夜吃得肚子溜圓,真成了一團肉球了。

她躺在床上想着,沒過一會兒從沒收拾的箱子裏翻出體脂秤踩上去,顯示她47千克,她不信,踩上去再下來,APP裏的數字一直沒有變動。

沒胖?說明還沒有消化,明天就胖了。

得意忘形的時候就吃多了,成了這蠢樣,她有多久沒把自己吃成這樣了?同學曾經點評她全身上下都是圓潤的,青春期才發育時,哪裏都是圓的,臉也是圓圓的,屁股和胸都是這樣,偏偏穿着難看的校服T恤,胸擡高,她駝背,肩背就顯得厚重。

紅燒牛肉讓她破了防。顧一辭問她分裝好了沒有,她拍了下殘羹冷炙,顧一辭高興地說下次教她做其他的菜,她忍着焦慮回答:“不用。”

轉而告訴張達拉,雖然顧一辭現在單身,但她好像沒有那個心思,你要加微信就當面說吧,我不當紅娘。

張達拉開始胡說八道:“我加上了!我才不主動說話呢,她天選之T,長得像網紅,說不定背地裏玩得很花。”

“別編排人家。”

“還不讓我說酸話了?”

張達拉的玄策一鈎子把對面的魯班抽過來,刷刷刷,她讓妲己随便飄去了一朵小紅心,搶了這個人頭。

“好,随你。”

左下角顯示預約,顧一辭預約她下一把,她忽略掉,埋在草叢裏,百裏玄策刷刷刷地亂跑。

顧一辭盯了會兒游戲進度,眼睜睜沈雪柔下了線也沒邀請她。

走馬燈似的回想着今天白天自己有沒有說錯什麽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摳字眼,想着自己如果說錯了哪句,就跑去解釋一下,沈雪柔要是對她生氣,就直說嘛,幹什麽不理她。

想來想去,只有白天的“我不高興”,可沈雪柔是鼓勵她說出自己不高興的,是說呢還是不說好呢?她又糾結起來,仿佛又穿好衣服回到現場,重新排演一遍,無論怎麽排練,沈雪柔都是冷冷地看她,晚上游戲不帶她。

她後知後覺自己又有點黏人了,是,和李詩怡還沒收拾好呢,就在這裏發癫,盡想些沒可能的事情,她身子一歪,爬起來,順便做了個貓式拉伸,洗了把臉凍住了腦子裏的癡心妄想,把沈雪柔的備注從雪花飄改成了小心直女!

做朋友做朋友,少些色心色膽,人家好心好意幫助你。

她又擦了把臉,中指上的紋身有些醒目。

禮拜六洗紋身的時候,人家說哪能完全無痕呢,又痛還又會留疤,她說那就留吧,把中指上的紋身變成了一塊像是炸油條被飛濺出來的油燙傷的細疤,歪三扭四地在她細長的手指上盤着,有點醜陋。

她聲音不太好聽,現在手指都不太好看了,在姬圈生物鏈又跌落一環,像玩飛機棋不斷抽到懲罰,退一格,再退一格。

還是太難看了!她黯然傷神地想着自己當初就不該答應去紋身的,如今中指難看堪比毀容。

沈雪柔看見了倒是說了句:“洗紋身也不代表真就和牛皮糖一刀兩斷吧。”

“就像剪頭發一樣,是儀式感。”

“挺好,”沈雪柔枕着胳膊說,“但你別以為逃走這輩子不見牛皮糖就是畢業了,你想想自己給她借了多少錢。你想從我這裏畢業,首先你得斷絕七情六欲,從牛皮糖手裏把錢要回來。”

她呆了呆:“有點超綱……我,我可能駕馭不了。”

“送她的禮物就算了,明确打過借條的東西,要不回來我就——”

也沒說出她就怎麽樣,個子也那麽矮,沒什麽威懾力,顧一辭如臨大敵地等下文,但沈雪柔說話太多戛然而止,像蚯蚓砍了半截尾巴,另一半還在原地蠕動,她心焦不已。

“就怎樣?”她謹慎發問,提前龇牙咧嘴,做好挨罵的準備。

“能拿你怎麽樣?好自為之,”沈雪柔沒好氣,“反正也不急在這幾天,要是這段時間真的擺脫了牛皮糖,你這麽愛黏人,就去找個女朋友托付下你的戀愛腦,不要經常跟我見面了。”

她想說什麽,卻也不敢,沈雪柔說:“有困難再來找我,閑着沒事就去談個戀愛。我也去找個男人談一談。”

“會變得不幸。”她幽幽地接茬。

“什麽?”

“沒什麽。”她咕哝着,低下頭,沒立場阻攔人家。

“我看你就是時間太多了,要是怕耽誤別人,就去追個星玩玩,天天跟我杵着找罵算什麽?”

她也不好說“我就愛聽你罵我”這種毫無廉恥的話,她也确實不是上趕着找罵的類型,也知道自己心思敏感,罵幾句得傷筋動骨。

可她——

算了,千言萬語,一句也說不出口,找男人去吧,找去吧,什麽樣的男的能入您的法眼給我看看吧,還沒見過這種稀罕玩意呢。

“那天為什麽不跟我玩游戲啊。”她還是嘀嘀咕咕出聲了,說出口就不好意思了,兩手插兜裝酷起來,沈雪柔說哪天,她說就那天,沈雪柔的眼神分明是想起來了,但這人從來都不會管別人心情,裝傻的時候也理直氣壯:“記不得了,我天天玩游戲,已經成功從星耀掉到黃金了。”

“不是有張達拉帶你飛麽?”

“小孩跟小孩玩,我天天湊人家堆裏幹什麽?”

顧一辭心情明媚了不少:“那幹嘛不找我玩。”

“你趕緊去找個女朋友吧,”沈雪柔眉頭一皺,一巴掌呼她後背,把她推出去幾步,“耽誤我搞對象,年紀也不小了家裏還催着五年內二胎呢,走了,沒事兒別約我出來了。”

她心裏想說“那找對象就抛棄朋友了?”但嘴笨起來,結巴了半天沒說出口,支支吾吾憋出個“再見啊”。

沈雪柔已經從路口轉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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