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故事

第28章故事

試了一款新出的國風手游,人物可以自由移動。

語音裏顧一辭的聲音還是不太好聽,上天賜給顧一辭好皮相就收走了她的聲音,就像美人魚要上岸就要失去美妙的歌聲。

“去上元城放燈。”顧一辭說,從背包裏交易給她兩個花燈,率先操縱着衣袂翩翩的仙女往前跑。她推動搖杆,動作有點慢。

放花燈的活動伴随着許下心願的,一鍵分享到朋友圈,留下兩個差不多的Q版仙女在燈火燦爛中并排坐在屋頂上的海報。

結束了,她覺得這個游戲除了畫面好看之外沒有太大的意思,更像是一個線上約會軟件,去各種好看的城市景點打卡。

掃了上一頓剩下的牛肉炖魔芋塊,看看時間,決定晚上再回來跳操。

跳到一半,顧一辭發來消息跟她說Steam上星露谷物語降價史上最低,問她要不要一起玩。

這段時間她确實也嘗試了一些新的游戲。

“什麽類型的?”她不太懂。

“就是一起種地釣魚交朋友的。”

“動物森友會?”

“哇你知道動森為什麽不知道星露谷哇,一起玩嘛。”

她不喜歡種田游戲。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有點過于敏感,好像渾身長滿刺,不知道什麽東西就會觸及到自己的記憶,有一些悲哀的聯想,于是對這個讓自己産生聯想的東西也深惡痛絕,恨是搞連坐的。

種田游戲裏的小人只需要她點擊鼠标一彎腰,省略許多步動畫,植物就刷刷地鑽進了看不見的背包裏,右下角的數字不斷累積,一個格子可以放99個同類型物品。

她記得自己最開始接觸互聯網的時候在網頁上玩過一款經營小游戲,種了一個星期解鎖了珍貴的黃金玉米,然後鼠标變成鐮刀,在虛空中刷刷刷地收割,玉米杆子消失了,玉米棒自動歸攏到倉庫裏,她沒有再玩過那個游戲。

掰玉米是她最厭惡的農活,比收割葵花和割麥子更讓人痛苦的是後兩者近幾年可以開動大機器轟轟地碾過,幾十畝地頭發似的莊稼被刷刷地收割,大地剩下毛茸茸的頭發茬。而玉米還要分若幹次的活,糯玉米和甜玉米不種在一起,也不在同一時刻去掰,掰下來留着葉子留着杆子有的裝進蛇皮袋有的裝進塑料袋,有的扔進鍋裏撈到車上在街上釋放香氣兩塊錢一根地售賣,有的扔進脫粒機裏剃了光頭,吐痰似的呸出一根根鮮紅的玉米芯子。

玉米葉長而寬,邊緣帶着鋒利的鋸齒,葉片上微小的絨毛有時候穿過線手套伸到手指上從衣領子鑽進去從頭發根鑽進去,玉米穗像胳肢窩的毛發一樣蜷曲,她撕掉玉米的外衣才能看見它連接着玉米杆的軟肋,因着個子矮全身都在用力。

掰玉米之後還要砍倒玉米杆收攏在一起,那些粗糙幹燥的葉子劃過她的臉,有時候會留下微不可見的傷痕。

所有農活之中,她最讨厭的這一件。

種田是很辛苦的事情,看卡通小人種完地走親訪友還能去服裝店閑逛還能去看落日最後釣魚做交易,她就因此對種田游戲心生芥蒂。

歸納起來,也只是——

一朵雪花飄:我不喜歡這個游戲。

故辭:哦,但是它打折!真的很便宜,買了就是賺到!

一朵雪花飄:你一定很受商家歡迎。

故辭:哎呀這個不是消費主義。

一朵雪花飄:不需要的東西就不買,二十塊也不買,哪怕它物美價廉品質很好物超所值,我不需要,就不花錢,我需要,再貴我也買。

故辭:好叭。

但開了這個話匣子,顧一辭像是個游戲推銷員似的給她介紹游戲畫面,說主人公厭倦了大城市的工作回來繼承爺爺的農場。給她看了自己創建的人物,紫頭發藍褲子,殺馬特一樣穿行在南瓜中間。

“這個設定就不太接地氣。”她說。

“啊?回歸田園嘛,為什麽?”

“首先他有個農場可繼承,你打開地圖,看,他家農場占多大面積,我不信他不在的時候沒人打這片農場的主意。”

“啊……這片土地的人都很好的!”顧一辭在語音裏說,然後操縱着人物騎着馬跑去商店和人聊天,“你看,皮埃爾人很好的!”

她不認識這些NPC,也沒辦法和他們共情。她缺乏對游戲人物的豐富理解,所以只喜歡那種打打殺殺數值明确一場場勝利的游戲,這種沉浸在另一個世界的體驗她幾乎沒有。

“挺好。”她點評,不知道怎麽再接上話題。

顧一辭買了點她看不懂的種子,特意去另一個小角落開了一個三乘三的小方塊給她種下種子,在中間埋一個自動灑水器。

“看,還可以搭建自己的小家。有機會我也想隐居村裏,自己盤一片地種種菜什麽的。你呢,你覺得嘞?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攢攢錢然後去找個風景秀麗的地方養老。”

顧一辭是個土生土長的城裏人,對培育作物的了解僅限于面前的多肉和課外活動種下的小番茄,對菜園這件事想象得非常美好,好像自己是李子柒似的。

而村裏不是這樣的,自己家鄉那麽多的村莊不像江蘇的高級示範村一樣山清水秀,是泥淖和苦雨,衛生條件有限,夏天蒼蠅和蛆共舞,冬天沒有暖氣,煤煙每年都要悶死或悶傻幾個老人。

鄉下人的身份像發配刺字一般永遠在腦門上印着,在平時不太顯現,只在某個無意的不起眼的句子中鑽出來提醒她,她和顧一辭是不同的。

她絕無可能在某個瞬間想着回村裏算了,她在村裏是沒有家的。

“挺好。”她有點想要關掉視頻了,屏幕上那個小紫人忽然在一個寬寬的男角色面前停下了,開始了對話。

對話她沒有太看明白,等對話結束後顧一辭說:“這個角色叫謝恩,他想要自殺。”

說好的種田游戲呢?

顧一辭又說:“但他現在和我是好朋友,他已經重新開始生活了。”

“挺好。”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凝神研究屏幕上這串看不出區別的小人,小紫又往前亂跑,顧一辭注意到她變成了複讀機,顯然對這個游戲興致缺缺,立即說:“哎呀我就是想安利你嘛,因為這個每個NPC都有自己的故事,你想和誰做朋友就和誰做朋友。我自己去挖礦的時候他們自己也過自己的生活,就很有意思,有時候看着他們就會心情好一點。”

“挺好的。”

“我是不是說太多了?哎呀不玩了不玩了。”顧一辭匆匆存檔關掉游戲。

“沒有,你玩挺有意思,我先休息了。”

“啊,可以再聊會兒嗎,可以說別的嘛。”

“明天我要早起呢,拜拜。”她挂斷視頻,顧一辭依依不舍地發了表情包和她說晚安。

每個NPC都有自己的故事,她自己也是游戲中的一個NPC,有着不太容易獲得的好感度和不會輕易說出口的故事。

有時候即便對方不問,有的話觸動了開關,她就想要說出口。

但是她有經驗,及時緘口,離開那個讓人想要傾訴的環境。

當她想要說自己的事情時,她就知道,這段時間自己覺得很寂寞。

每到換季都這樣,就像是長痘痘,手上起皮,嘴角起泡,頭昏腦漲,心情煩躁一樣,換季會讓人覺得孤單,會讓她的生活秩序短暫地出現bug。

因為寂寞所以在網上和人聊天,順其自然地聊着聊着,再出于一些排遣孤獨的心情和對方見面。

即便是面牆,她也想要對着說點什麽。她從來都是一個人。

但在自己覺得很寂寞的時候,就越發需要篩選走入生活的對象,周期性的寂寞就像流感,抵抗力下降,很容易對他人産生依賴的錯覺——而她已經戒了依賴別人這件事了。

在生病時的暖手寶或者退熱貼在此刻被需要,在全年卻無需常備,她不願意依賴這種東西,最後交淺言深,挖空心事,她厭棄這種軟弱的自我。

最軟弱的自我會說,有什麽關系呢,反正你是直女,但你又厭男,你也擅長拒絕,現在反正有個人一直想要陪着你,長得完全是你喜歡的風格,但就是個女的——你不本來就只是想找個人聊聊麽,怎麽變成女的就不行了呢?大膽嘗試一下呗,反正你幫她那麽多,也不算利用吧,互相需要嘛,都是成年人,對方反正也迫切需要個人來安慰,對你也好,不需要你做什麽,也不需要你照顧人,只需要稍微放松點,享受一下這種新關系呗。又不是小孩子,難道還要感情萌動得死去活來才要在一起?拜托,又不是要走到最後,反正你到了夏天肯定就也不需要了,到時候對方也沒有新鮮感了,再分開就好。

但她厭惡那個軟弱的自我,仿佛和自己相處的過程出了差錯,以至于沒辦法僅靠自己就走出情緒的泥淖。

非得找個別人不可?男女不挑,葷素不忌,就找個人來給自己的孤獨解毒,仿佛伴侶是一種特效藥似的,每到心情不順時就去搞個對象陪伴一段時間,再欺騙自己說要獨自過好這一生再把人家踢掉?

這樣,她還是那個靠自己頂天立地,背棄父母獨自走出村莊的沈雪柔嗎?這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嗎?

忍受寂寞也是一種功課,她想,她沒辦法把自己的故事向誰說出,她的故事是構成她的脊梁骨,不是掏出來捏人的肋骨,不是做手術切掉的闌尾,是她本身,是近三十年的迷茫和選擇構成了她。

連父母也不可靠,她有了經驗,于是做出判斷。

她是自己選擇獨身一人的,

總要為自己負責。

手機震動,是顧一辭的消息:你是不是不高興呢?

一朵雪花飄:我不感興趣。

故辭:好哦,我太沉浸了就嘀嘀咕咕說個沒完。你有其他喜歡的東西嗎,之前你都沒有提過。

一朵雪花飄:我不是你的同好會,沒必要硬尋找相同的愛好。

故辭:但我想跟你聊天嘛,做飯,打游戲,別的我還不太了解,我想多知道一點你的事。

一朵雪花飄:別太黏人了。

故辭:噢。好吧。

過了好大一會兒,屏幕又亮起來。

故辭:我申請回檔,假裝我這段時間沒找這堆游戲打擾你!

一朵雪花飄:?

剛發出去,她想起來,是自己答應顧一辭存個檔的。

這叫什麽來着?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她有點不知道怎麽應對。

故辭:QAQ……

一朵雪花飄:行,回檔了,你剛剛說什麽來着?

故辭:等我這段時間忙完交稿了我去你店裏找你聊天可以嗎?

故辭:哦是張達拉跟我說的地址。

一朵雪花飄:來做美甲?

故辭:QAQ做完可以卸掉我就做

一朵雪花飄:閑得沒事就去看看書陶冶一下情操,別圍着我亂轉。

故辭:嘿嘿。

什麽意思?嘿嘿什麽?

一朵雪花飄:?

故辭:我就要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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