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存檔
第27章存檔
這确實也不算是戀愛,也不算是暧昧,直女和女同是兩種不同的函數,通向不同的無窮大,目前正在同一個坐标系上茍且地湊合着,顧一辭明白這回事。
她很努力地笨拙地想要對沈雪柔好,對方禁止她送禮物,送皮膚,制作手工藝品,□□,噓寒問暖,夾菜,甚至過馬路時自己習慣性地在靠左的位置走,在對方眼裏都是別有居心,一定非要糾正過來。
她喜歡什麽人,就像個淺口的盤子,自己也說不出從哪裏來的愛意順着盤子邊沿流下來,多得無處安放。于是投其所好地搬出菜譜,沈雪柔起初吃這一套,在狹窄的廚房裏看她擺弄油鹽醬醋,魚香的,荔枝的,糖醋的,紅燒的,麻辣的,五香的,她沉浸其中,忽然,沈雪柔對她宣布要減肥了,從此之後告別中餐,開火只為了水煮雞胸肉。
顧一辭又沒了用武之地,像被擱置的料理機,空有一身本領無處施展,其他角度也想不出該怎麽對人家好,絞盡腦汁地逛着網上的送禮物互助小組。
終于顫顫巍巍地發帖了,仔細想了很長時間,都找不到詞語可以概括人家。
求助,送crush日常的小禮物。
回帖問她:說說大概情況呀,是男生還是女生?有什麽愛好,你問網友網友哪裏知道?
她是來上網的不是來挨罵的!但是她聽勸,思來想去,确實覺得自己不夠了解沈雪柔。
有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是沉浸在自己和李詩怡的困境中不斷地發出以“我”為開頭的句子,她該怎麽辦才好呢,她想要努力掙脫,她一定會加油的。
好像把人家沈雪柔當成是自己精神世界的教練一樣,人家只需要在旁邊監督自己的飲食,監督自己有無半夜犯豬瘾,在自己行動時跟旁邊說你一定可以的。
真是沒有參與感。
歸根結底,她覺得自己和李詩怡的問題解決了,沈雪柔幫了她很大的忙,她除了教會對方用紅燒汁作弊之外沒有任何用處,玩游戲還不如張達拉。
她想幫上沈雪柔的什麽忙,習慣于被李詩怡敲骨吸髓似的需要,好不容易輕快了,卻發現沈雪柔自給自足既不需要感情上的慰藉也不需要經濟上的援助,是個自成一體的生态系統,沒有什麽外來物種能入侵對方的世界。
打了很長一段話向對方表明自己很想要了解更多。
但沈雪柔一定會讓她把小作文撤回看得眼痛,人家讨厭一切矯情的東西,那些細膩的糾結的擰巴的,在沈雪柔這裏必須被根治。
而且,她自己也覺得不合适,人家不願意對她展露自我,她還要上趕着要求人家多打開一點心扉吧?憑什麽呢。
她絞盡腦汁地完善了一下自己的帖子,回複跟她說快跑,遠離直女,穿上足力健,聽勸。
她很生氣,你們哪裏知道沈雪柔的好!氣得把軟件都卸載了,專心畫圖交稿,閑來無事時琢磨如何當一條好舔狗對着沈雪柔汪汪叫。
心裏是這麽想的,行動上也只能故作克制地問:“上號嗎?”
一朵雪花飄:來。
不出意外組隊果然還有張達拉,她皺着鼻子暗自哼哼。雖然說張達拉曾經對自己有好感,不能算潛在的情敵,但——她對自己認知時而清楚時而模糊的,有時候就嫉妒地想要自己比張達拉更近一點,而不是平等的玩游戲的朋友。
早知道就不見面了,保持一個男人的人設在網絡上高冷地生活着,還能看見沈雪柔心情好的時候給她敲出一些可愛的顏表情。
啊啊啊問題自己是女的啊,要是一直當個男的又不和對方見面,這不就是個大騙子嗎?
勸她快跑的網友也說,哪怕你掰彎了直女,最後直女都會回去結婚的,別犯傻。
這倒是,彎的都會回去結婚的,何況人家一點變彎的心思都沒有呢。
這樣想,那自己呢?自己最後會屈服結婚嗎?現在家裏頭并沒有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因為父母身份的關系,總是隔着一層客氣的罩子。可不管怎麽樣那都是父母,等自己年級上來之後真的不會給自己施壓嗎?而不擅長拒絕和吵架的自己真的能夠保持本心,明晃晃地任性地當一個同性戀嗎?
她愈發憂愁起來,有一些朋友對搞女同性戀這件事有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瘋狂,災難來就來吧到時候再說吧,先交個女朋友透支自己的幸福,就像是養一只壽命很短的寵物一樣等着某個注定到來的日子再去難過。
在戀愛之前就為攢錢出國去烏托邦的人總也遇不到志同道合的伴侶,盲目樂觀的人與盲目悲觀的人總是湊在一起——而誰也不知道彼此之間的愛情的保質期是多久,能夠扶持着走十年二十年說出來就要稀奇得讓人流淚。
隔在她和沈雪柔之間的東西太多,性取向,彼此的性格,各自的家庭,以及對方的意願和計劃。
是該現實地想一想。
罕見地提前下線,抱着膝蓋坐在飄窗上陷入了深思,思考的是未來?她也說不上,直到快遞敲響了門她才回神:并不是在思考未來,而是沉浸在對未來的擔憂中。
拆快遞,是客戶寄來的節日禮盒,裏面有肉粽和玩偶和一對馬克杯。擺出來凹了個造型拍照返給客戶唠嗑,說謝謝好喜歡好可愛之類的套話,但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造型對她來說過于幼稚,不符合她的品味。
沒有地方可以放,這種禮盒随便扔了也有點浪費,出二手又賣不上價錢。
送給樓下收廢品的阿姨好了,她把肉粽拿出來,看看牌子是好吃的,就留下了。
剩下的放在簍子裏等她下樓扔垃圾的時候——
她忽然愣了愣。
對沈雪柔來說,是不是也是這樣呢?自己給出去的東西對沈雪柔來說毫無必要,只是自己從李詩怡那裏抽出來的精力無處安放,就把這份寂寞的心情統統傾瀉在對方身上,而不管對方是不是需要一個人來陪伴……
哪怕是好意,是自己确鑿的喜歡,對不需要的人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垃圾呢?那麽利落的人多次表達了拒絕和界限,自己仍然上趕着去送……為什麽現在才意識到?
她真的有深思熟慮地對沈雪柔說過什麽鄭重的話嗎?她是說過自己很喜歡對方,但那時候的心情是什麽樣的?是自己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克制自己的感情,所以就任由自己的感情野蠻生長……她甚至沒有經過對方的允許就死纏爛打了上來,這和那些普信男有什麽區別?就靠着這張糊弄人的臉嗎?
裝滿了自己的心意卻送不出去,送出去覺得打擾,不送出去又沒有地方放,她的喜歡就像這種沒用的禮品。
我可以喜歡她嗎?明知道對方是直女,對方又明确地拒絕過她,自己還要再毫無分寸地對着對方劈頭蓋臉地扔下自己的愛,卻不想是否給人家添麻煩了呢?
她确實是拽着對方,哀求着幫幫她,但如今,李詩怡的事情也算是解決了,她還有什麽立場再拽着不放?
當普通朋友,不是就很好?沈雪柔早就給她把界限劃了,就是一個又老又菜的張達拉而已。
心事擰了好幾圈下了油鍋定型麻花,畫着畫着發現全都糊在同一個圖層上了。
今日不宜工作。她關了屏幕,匆匆地跑回卧室鑽進被窩裏。
不要犯矯情,她警告自己,可哪裏控制得住,那麽多的心事都糾結着,她哀嘆一聲,在夜晚容易傷感的氣氛中打開了聊天窗口,噼裏啪啦地寫了好多小作文卻也沒敢發出去,統統删掉,再打開備忘錄列舉自己為什麽喜歡沈雪柔,自己有沒有辦法改正……
就這麽煎熬到了半夜,如果不是自由職業,她就鐵定遲到。昏昏沉沉地起來洗漱,給沈雪柔的黑胡椒水煮雞胸肉點了個贊發了好幾個大拇指,再屍體一般地躺回去,兩腿蹬直,把眼罩拉下來,閉目假裝自己躺在棺材裏,阿門。
五分鐘後,拉開眼罩,她開始刷朋友圈,在自己的大拇指旁邊補充:小番茄切得好可愛啊!再不停地刷着,等對方來回複。
但是沈雪柔就是很沉得住氣,就是不回複她,還回複了張達拉。
是達拉呀:今天又吃草哦
一朵雪花飄回複是達拉呀:美女的事你少管。
是達拉呀回複:反彈,美女就愛管美女的事。
她看得眼紅,二人又沒有其他共友,不知道沈雪柔有沒有回複別人,又等了五分鐘,她忍不住跑去聊天窗口:
故辭:您廚藝大漲!
一朵雪花飄秒回:你陰陽怪氣我是不是?
故辭:沒有沒有,您切菜刀工很好。
一朵雪花飄:說人話。
故辭:QAQ我真的只是來誇誇您!
一朵雪花飄:嘴裏好淡。
故辭:給您做中式營養健康餐!
一朵雪花飄:詭計多端的女同。
故辭:……
她絞盡腦汁,猛地想起自己的顧慮,想好的話被光标吃回去,換成了比較平和的語氣:其實可以把黑胡椒和海鹽換成單山蘸水,很香,但要少吃,吃辣容易刺激腸胃。然後你可以煮一個番茄的醬汁,如果覺得麻煩的話可以囤一點新疆的番茄罐頭。
一朵雪花飄:太好吃就容易吃得多。
故辭:但熱量低……
一朵雪花飄:減肥就是為了少吃點東西,所以不能好吃。
故辭:但減肥也不能這麽痛苦吧……就是換個調味料……
一朵雪花飄:因為吃得香所以才胖的。所以減肥期間不能吃好吃的。
到底是什麽邏輯!她對着屏幕發愣,仿佛沈雪柔本人在面前輕描淡寫地說這些話,她覺得沒有道理,自己可向來都喜歡口味重的大火烹調的醬料濃郁氣味飽滿的東西,對方喜歡,那就随她去吧,但這樣不是太折磨了嗎?
但手指沒聽使喚,微弱地掙紮地打字:
清蒸魚也可以,蒸魚豉油熱量也不高,也很簡單,魚新鮮就好。
人家沒理她,她就撤回了消息。
過了會兒,沈雪柔發來一張照片,是菜市場的海鮮檔口。
诶!她坐直了。
一朵雪花飄:什麽魚?
故辭:視頻方便嗎?我給你挑。
屏幕上顧一辭的臉和魚對着看,一番浏覽後,魚進了塑料袋。
過了會兒沈雪柔又發來消息。
洗手池裏蓄滿了水,魚在裏面吐泡泡。
一朵雪花飄:這條魚太新鮮了。
故辭:……那,那我去殺它!我馬上就到!
剛穿好鞋又踢了下來,跑進廚房拎起新買的白毛巾裹了裹,想起沈雪柔廚房的那把刀,手剛伸向刀,想起還得過地鐵安檢,默默地蹲下去櫃子深處取了磨刀石。
還得是她,這種東西都有!
沈雪柔對着外賣的輕食發愣,筷子尖夾起一塊軟趴趴的西藍花端詳了一下,放進了嘴裏。
活着有什麽意思,吃這種東西還有什麽活頭?
她恨自己的易胖體質,身體忠誠地把吃下去的東西轉換成脂肪儲存起來,像是被餓了幾百年似的要摳摳搜搜地攢點存糧,這是基因的本能她沒辦法克制。
外賣的輕食又貴又難吃,東西也肉眼可見地不是很新鮮。
夾起一塊杏鮑菇,落入眼底,像是夾起一根頭發似的嫌惡,閉上眼把它塞進了嘴裏。
顧一辭帶着磨刀石仿佛天兵從天而降,在外面敲門,走進廚房先磨刀,拿出自帶的毛巾擺開架勢,自進來沒跟她說一句話,仿佛開了個叫滴滴殺魚的新業務。
服務意識還很好,刀背把魚砸暈過去,沒飛濺出多少水。
用毛巾按着魚身避免打滑,刮鱗去鰓挖內髒,雖然看起來也有點笨拙,但神情很是沉着。
她在旁邊不小心龇牙咧嘴,努力克制了下,做好表情管理,以免自己和魚一個表情。
血順着下水管流下去,顧一辭擦擦手,收好廚餘垃圾的袋子,讓魚在蒸汽中變得滋味十足。
“我走了。”顧一辭連個五星好評也不要,一手拎着垃圾另一手還托着底,細致又瑣碎。
“我自己吃不了一條魚。”她靠着廚房門說。
顧一辭眨了好幾下眼睛,遲疑了一下,慢慢說:“我扔下垃圾,放在這裏會臭。”
“我扔吧,你坐着就行。”
“不用不用,我正好下去買點東西。”
“那一起吧。”她收起外賣。
進了電梯,顧一辭不停地扯着塑料袋想把魚內髒的氣味藏住,垂着頭也不怎麽說話,她也習慣于冷場,顧一辭果然先開口,耷拉腦袋看着她拎着的外賣包裝找了個話題:“外賣輕食還是不要吃了,大多數其實……都熱量挺高的,他們會在裏頭放很多劣質油,這樣吃起來比較香但……東西也不太新鮮。”
“嗯。”
電梯門開了,她先走出去。
顧一辭買個東西是個托詞,走進小超市其實不知道要買什麽,胡亂地逛了一圈又一圈,只買了兩包抽紙。
她知道,但她想追上來對顧一辭說點什麽。
但飯還沒吃,此時此刻不是說這些話的好時機,飯前不說添堵的話,否則就是存心不讓人吃飯。
她不是那種在吃飯時可勁兒罵人的家長,蓄意折磨出個厭食的小孩。
她确實是存着一條魚自己吃不完,第二頓熱了就不好吃的心情分享給顧一辭的。
但——
“我沒辦法心安理得接受你對我好。”她還是會說。
電梯的數字不斷變小,下墜的箭頭忽閃忽閃。
“是我自己……嗯……”
“我确實看到你這段時間對我都很好。确實,比對戒和玫瑰花讓人舒服很多,有的地方感覺你很用心。”
顧一辭在後頭揪手指頭,她從光滑地板的倒影上看見的。
“我覺得這也算最後一課,當你被拒絕的時候,并不代表對方對你有成見,或者讨厭你,不會上升到這種地步,只是就事論事地說,這件事本身,還沒有那個條件。”
她覺得自己說得很明顯。
但還是補充說:“就像你拒絕李詩怡,不代表你恨她或者你因為她是個傻叉所以才拒絕她,你是因為你不願意,所以才拒絕,其他的對彼此的成見是另外的因素,最直接的拒絕的原因,就是你覺得這樣不好。”
“我打擾到你了嗎?”顧一辭輕輕問。
“和這個沒關系。”
“你會因為我的問題困擾嗎……”
電梯門開了,顧一辭惶惶然的,半晌沒有進來。
她只好說:“不,和你沒有關系,你可以選擇因為我的話,不上樓,受挫離開,你也可以選擇繼續上來做你自己直到你自己覺得沒勁。你可以考慮我的話然後不打擾我,也可以顧忌你自己的感受覺得不對別人示好你就渾身難受。”
“可——”
“我可能會因此産生看法,但你沒辦法通過你的行為影響我的想法,我愛怎麽想怎麽想,這和你做什麽沒關系,和我自己心裏是個什麽境界有關系。”
“有點超綱了。”顧一辭匆匆踏進電梯。
她提一口氣,按下樓層:“我現在有點讨厭你了。”
顧一辭明顯局促不安起來。
“我的選擇就是跟你說清楚。”她說。
“我很害怕自己的選擇,我感覺不管怎麽走,都不知道是什麽樣子,是繼續……還是退後,好像都會有很糟糕的東西,有很多我不确定的,我很害怕。”
“你玩游戲沒有攻略就不繼續玩了麽?”
顧一辭有點不太确定她這話的意思:“也玩的,但游戲能存檔,最後可以後悔。”
“那現在先存個檔吧。”她擡頭看看電梯的樓層。
叮一聲,電梯門開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