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好人
第30章好人
接了電話,咕哝着:“放門口就行。”
忽然想起自己還和人有約,匆匆掙紮起來,又看了下手機,驚得困意全無。
沈雪柔打來的。
捧着手機畢恭畢敬:“對不起對不起我遲到了我馬上到——”
“你在家嗎?”沈雪柔的聲音顯得很冷靜,不像是被放鴿子的惱怒。
“在的在的對不起我睡着了。”她慌亂地解釋,想說不知道為什麽她本來只是對着燈幹瞪眼,沈雪柔發來消息她就睡着了,仔細一想,完蛋了。
約會中遲到是大忌,無論是和朋友還是和戀人,她顧一辭在沈雪柔面前的形象分本來就趨近于零,如今連品行分也都要跌落谷底了。
“開門。”
诶?
沈雪柔進來換鞋,并無不快,身上有牛油火鍋的香氣,連頭發絲裏都是那股味道,她局促地站在門口像個迎賓童子,連連鞠躬想伸手過去接個什麽都沒接住,顯得只是頻頻點頭哈腰。
對方瞥她:“幹什麽?遲到了理虧?去做飯。”
她奔向廚房拉開冰箱門,被冷意一激,才覺出頭痛,揉着腦袋看存貨,沈雪柔在後面說:“我吃過了,你随便做點自己先吃吧,吃完有話問你。”
“您您您現在問。”顧一辭遲到被找上門的理虧悉數化為鞠躬,說一句點一下頭,沈雪柔恍然覺得自己仿佛大佐進了漢奸窩,擰着眉頭欲說還休,想了想從兜裏拽出個皺巴巴的塑料袋,裏面裹着兩根蔫了的小酥肉還有水晶饅頭。
“墊補點吧,中午是不沒吃東西?這都晚上了。”
“好。”顧一辭接過,狼吞虎咽。
沈雪柔心裏想幸虧沒追問她怎麽打包東西來喂她的——她是吃飽了想着打包,結果下午太餓了自己又吃了個幹淨只剩下這點東西了。
上午打電話讓顧一辭過來,顧一辭說了個好就沒音了。她不喜歡在等待中煎熬自己,遲到就遲到吧她也沒指望顧一辭真的過來,開開心心跟新同事們一起去吃了個火鍋下午發現顧一辭還沒來也沒解釋一二。
反而是張達拉給她發來個鏈接,她沒細看,張達拉就非常生氣地發了好幾條消息。
是達拉呀:她是這種人!避雷!
是達拉呀:沒想到!你知道這些事不!我首頁都在讨論這個,我們女同可不是這樣的你可不要誤會。
是達拉呀:你可要警惕點,別被顧的外貌迷惑了。
這是什麽陣勢,她點開鏈接看見一條投稿,還有照片說顧一辭這樣那樣的,頓覺好笑。雖然她也不能跑上網給顧一辭作證,自己手頭可沒多少證據——但顧一辭和網上說的那個人判若兩T,這一點她還是能看明白的,顧一辭真有這麽出息就不會在大街上涕泗橫流地拽着她的衣角像條沒人要的流浪狗了。
何況她其實看過一部分聊天記錄,能看出李詩怡不擇手段地删掉了點。
哦,顧一辭沒來可能是因為這個,她得出結論,下午繼續上班,并沒得到顧一辭的消息,于是發了條消息對方也沒回複,登上門來準備對方不接電話就砸門看看在不在,如果聯系不上就報警——還真的在,只是沒出息地睡覺。
秉着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教師原則,李詩怡這事過于離譜,她還是要操心到尾的。
什麽?顧一辭放鴿子,遲到?
她并沒有把這一天都用來等人,對方沒來就沒來呗,她又不是怨婦,何況選擇等她是一天,錯過了這個時間自己跑去吃火鍋沒帶她也是一天——又不是沒了顧一辭自己就不跟人玩了。
顧一辭嘴巴拱在塑料袋裏吃完了,擡頭等她問話。
這怎麽開口?她琢磨片刻,脫下外衣坐在餐桌旁,顧一辭亦步亦趨跟過來。
她敲着桌子沒吭聲,只有指頭碰着桌面咚咚咚的聲響,像班主任責問似的,學生心驚膽戰,罰站了不到兩分鐘就蹲下來,擡頭望着:“其實是這樣……李詩怡她……算了,這是我的事情,我能處理好。”
“能處理好嗎?”她其實沒弄明白是什麽事。
“我跟她說了,她說之後會删博。”
“就這樣?”她微微皺起眉頭,不太滿意,可這事确實姓顧不姓沈,顧一辭做事就是這樣黏黏糊糊優柔寡斷的。
“我不想鬧得太不體面。”顧一辭蹲着擡頭看,自卑的人總不喜歡垂着眼看人,平視也覺得不禮貌,總是擡着頭,從劉海中間漏出自己怯怯的眼神。她忽然伸手撥了撥顧一辭的頭發,那本就不多的碎發被她撥到一邊,露出額頭還有皺着的眉毛,顧一辭忽然慌亂地往後一跌,捂住前額。
“已經不體面了,”她輕聲提醒,顧一辭點點頭:“我知道,我……沒有想好要不要走到這一步。”
“還有感情?”她故意激她。
顧一辭這次沒有慌亂辯解,只是咬着嘴唇澀澀地笑了下,把這句玩笑話用個笑容來消解,緩慢地提起自己的打算:“她明知道我手頭鐵證如山,還是要說那些假話。我想,可能窮寇莫追,這時候可能真的是逼她,就讓她掙了這一筆吧……網上的那些事也——”
她想說網上的事其實不會影響到自己正常的生活,也想說網民是沒有記憶的這些事都是三分鐘熱度,誰會追着兩個女人的故事不放呢,想想那些初代的網紅還有人會天天關注他們嗎?
但,她想起和甲方開的會,還有面前确鑿坐着的沈雪柔都知道這件事了,說沒有影響?自欺欺人。
似乎只有在想到保護別人時,自己才有了拒絕別人的力量。
語氣轉折,她說:“我很難……我很難去想,去走這一步,光是想到我就覺得壓力非常大——但我還是想給她一次機會。”
一次機會,顧一辭心裏想,最後一次。
她說過無數個最後一次,李詩怡都不以為然,因為自己總是會退讓,總是把最後一次變成無數次,因為對自己來說,所謂的“最後一次”不過是一句狠話,說完之後,并沒有任何行動。
即便如此,她仍然要說這一次機會,面對着沈雪柔不認同的眼神,她竟然也能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只是,我想,即便她自己真的想要删博,吃到了好處,她沒勇氣跟別人的意見作對……這事不會結束的。我會提前整理好我的證據,我也會——咨詢律師——”
為什麽?即便把自己的行動說出口也還是如此艱難?仿佛自己對李詩怡還真的有感情似的?她從不想鬧得這麽難看,李詩怡其人選擇相親結婚以及結婚之後的一切她都讨厭,可,在那之前,她的确是快樂的。
好像一直拖着破損的沉重水壺在沙漠裏走,明知道它已經無用,卻還是紀念它滋養自己的時刻,在揮刀斬向繩索的前一刻,她知道她得真正地徹底地告別那段記憶了。
在那一刻,把那個為了李詩怡倒貼的自己,真正擺在面前——殺死了。
沈雪柔停止敲擊餐桌,問她:“也就是說你現在收集證據,如果她收手了你就既往不咎放過她,如果她還在網上放屁,你就直接告她?”
“還會把證據都放到網上……解釋清楚。因為告人的時間有點長……所以我會用自己的賬號澄清……”
顧一辭補充完,只覺得胃裏伸出一只手,把她的喉嚨擰成了麻花,讓她再哽不出一個字,只有眼淚無聲地往下掉,她還在說話,但說不出聲音來,她說我不想這麽難看我不願意鬧成這樣……
話音發不出來,只有氣聲殘喘,像病危了往外吐濁氣。
“我母親吊死之前——逼我結婚。如果我從家門踏出去,就再也不是她的女兒。”
眼淚中,沈雪柔翹起一只腳歪着坐,手肘撐在餐桌上,慢慢地揉着鬓角,說起了與此無關的自己的事。
她想要了解沈雪柔的事,忍住了下一聲哽咽。
“她總是說,如果我不依照她的想法做事,我就是不孝女,書白讀了,沒有親情,想把她逼死——我總是會解釋,我沒有,我并不是,後來我仔細地想了一下,确實不是我的問題。後來我就從那個門踏出去了,她就真的吊死了。我痛苦了兩個月,還跑去自首說我是兇手,警察把我轟出來了——然後,我自由了。”
顧一辭震驚得說不出話,短暫地忘記了自己剛剛作出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斷舍離。
“如果你真的像你說的那麽做到,假如李詩怡作出其他過激舉動呢?”
“沈雪柔,我——”
“我只是想告訴你,大不了就是死,就算她死了,你也不是兇手。”
沈雪柔在把自己的事情挖出來警戒她。
“我本來就不是兇手……只是因為,即便我這麽爛,删了你好幾次,你還是給我機會。所以,我也給她留最後的機會,就到此為止了。”
沈雪柔垂下眼:“但,事情真的發生,你很難不去把錯歸到自己身上。”
“我接受。”
“什麽?”
“如果到時候我還是胡思亂想把錯誤歸到自己身上,我接受這件事。我就是這麽個人,反正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總有一天會走出來,自己想清楚的。”
沈雪柔又換了條腿翹着,滿手碎鑽美甲仿佛刀子似的寒光凜冽:“我沒有可以教你的了。”
“我自由了嗎?”她問。
“得看你能不能說到做到,”沈雪柔從桌子旁邊下來,“好了,你出師了,我走了。”
“但你沒出師。”顧一辭醞釀了一下,在玄關把人堵住了,在沈雪柔發愣的時候,又把鞋子拿起來放在櫃子頂。
“什麽?”
“你連炒糖色都不會,我,嗯,我不認同你出師……你,你不能就這麽走了。”
顧一辭摸着脖子有種格外的局促,似乎也覺得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腳,可她怕沈雪柔開了這個門,自己真正擺脫了李詩怡的困境之後兩個人就再無聯系。
“改天吧我剛吃完火鍋撐着呢,你聞我衣服上都是牛油味兒,我留下你還要現場教學?撐死算了。”沈雪柔扯着衣服讓她聞,她緊張地捏着鼻子,胡說起來:“沒有,沒有聞到,你……你來學習一下炒糖色。”
“我不會拉黑你的。”沈雪柔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之後還能再找你嗎?”
“能啊。”
顧一辭夠到鞋子拎在手裏,猶豫着,總覺得沈雪柔這一走就不再理所應當地能在她家裏和她一起吃飯了。
鞋被搶走了,沈雪柔穿鞋離開,她猶豫了一下,就穿着那一身睡衣追了出去。
小區樓下,沈雪柔雙手插兜,步履飛快,她緊緊地跟在後面。
然後對方回過頭:“跟着幹什麽,我又不是你媽媽不要你了,回去吧。”
“我下樓買點東西。”但是沒帶手機,她想。
“回去吧。”沈雪柔只是重複,擺擺手好像在把狗攆回籠子。
“你今天忽然對我說了你的事……”
“随口說說。”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你,但我……我有種感覺,我覺得你很難過。我,我不知道怎麽,怎麽安慰你。如果你不高興,就常來找我,我雖然什麽都做不到,但是我——”
确實在情緒價值上一無是處的一個人,她想。
除了替其他人共情了一些沒必要的東西之外,确實毫無作用。
“你要怎樣?”
“我可以……替你哭。”
說出來覺得有點怪,但眼淚已經掉出來了:“我很會哭……對不起我,我不知道怎麽了,我自己的事情也很想哭……你要走我也沒辦法不哭……我心情不好跟你說了幾百句話還一直哭,你就說了兩句話,就走了,我想起你的話……我就是想到你就,眼淚自己往外流……對不起……我沒什麽用也安慰不到你……”
太狼狽太難看了,她胡亂地從兜裏找紙巾,卻想起自己穿着睡衣和拖鞋,用手掌擦着眼淚,窘迫升上來,不敢再看沈雪柔:“對不起我馬上回去——”
“你多哭一會兒吧,”沈雪柔掏出手機看下時間,呼出一口氣,“我确實很想哭。”
“我……”
“因為即便別人說我不是兇手,有時候醒過來,我還是會想起自己說過的話,我讓她想死關我什麽事別折磨我。我也經常覺得我确實是兇手,如果能倒流回去,可能也沒辦法說那麽絕情的話。”
沈雪柔捋了下頭發:“都一樣,我說。都一樣——你這樣也挺好的,現在憋屈一點,老了回過頭,會覺得自己坦坦蕩蕩,毫無瑕疵……一句柔和的話可能不妨礙最後的決定,但這種沒用的溫情會讓自己心安一點。”
“她總是逼你嗎?”
“她會說我逼她,”沈雪柔從兜裏遞出一包紙,“好了,我現在哭完了,謝謝你,上去吧。”
“你現在跟家裏面完全不聯系了嗎?”
“不聯系。”沈雪柔微微轉轉脖子。
夜風裏的沈雪柔表情依舊冷硬,眼中也沒有半點淚光。
“每個學會拒絕的人都得吃這種程度的苦頭嗎?”她很想這麽問,但沒辦法張嘴,一旦開口,眼淚就會落進來,鹹澀在舌頭上開了花,以至于問題都變成了淚水,稀裏嘩啦地落下來。
沈雪柔指了指樓上示意她趕緊上去,擺擺手,她慢吞吞地走進單元門,再折返回來。
人家不像她一樣黏糊地回頭望,而是雙手插兜,擡着頭走得飛快,迅速消失在拐角了。
作者有話說:
雖然說,作者不應該跳出來替角色解釋,但确實沒想到顧一辭會被那麽否定。
本來想在這裏說”感情沒有什麽配不配的“,試圖用這個人物的成長來給我自己一個答案。
現在覺得,她會有她的答案,按着她的人生軌跡笨拙而氣人地往前走
但可能現實中,不配就是不配吧……我也不知道了,希望大家能分開來看吧,故事和現實總不太一樣,我老是寫一點不切實際的童話,也寫得不好hhhh沒表達明白
太不好意思了。我确實不應該在作話亂說的,但,真的很震驚hhhh完全是想象之外的走向h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