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噬心之毒
第19章 噬心之毒
梨花閣內,寂靜無聲,枯葉缤紛,蕭瑟幾許。
聞殺之言後,官如卿拽過碧紗長裙,輕拉腰紗,低眉淺笑:“口若利劍,心如磐石。”
這八字用來形容魏清璃再合适不過。
“朕可以放過郭湄,忠王諜衛傳令之法須得留下。”魏清璃打算清剿諜衛,掃清宮內眼線,由自己人取而代之,傳遞虛假消息。
戲還得演下去。
官如卿隐隐感覺周身在痛,赤練蠱在體內躍躍欲試,她強忍疼痛,不露痕跡地與之對話:“皇上想要的,臣妾會給,不過時機尚未成熟。”
“你拿什麽跟朕談條件?入鳳離宮,朕已如你所願,接下來,你打算如何?”
“沒有皇上,臣妾怎會有機會拿紅甲令,況且紅甲令號令六萬紅甲軍,皇上自己會不想要麽?”官如卿理好衣襟,盤腿而坐,似要運功。
紅甲軍令人聞風喪膽,且行蹤飄忽,整整六萬人竟不知藏匿何處,當真可怕。魏延德曾試圖派人搜山,并未查到行跡。
一座山六萬人,如何藏身?搜不見人,只可能是轉移了。
得紅甲軍擁戴,等于擁有半壁江山,魏清璃怎會不想要呢?正因為如此,官如卿一直堤防着,謹防自己成為棋子,用完被棄。
魏清璃早就料想她會發問,淡定回答:“朕若得到大權,掌管天下,紅甲軍自然效忠,紅甲軍是父皇所創忠軍,他們護衛皇室,守衛賀朝,牽制諸王,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現身。對朕來說,謀權大于用軍,紅甲令并非當下所需。”
官如卿雙手向上,搭在膝蓋,雙目微閉:“離心丹禍我身體,害我受痛,我只想拿紅甲令換自由和解毒之法。皇上與王爺太後如何奪權,與我無關,皇上所謂的秘密,在我看來,不值一提。”說罷她對掌下壓,一股強大的氣流湧在周身。
下臂若隐若現的紅色,顏色逐淡。
官如卿所做一切,只為自己。別人如何,她漠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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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清璃凝望她,默然不語。官如卿聰慧狠絕、武功高深,若能得她真心相助,諸事皆順,可惜她是匹脫缰的野馬,誰也無法駕馭。
“你通過朕接近太後,若能得她信任,自然能得到紅甲令,但這并非易事。”
“所以,臣妾離不開皇上。”官如卿收功睜眼,從床榻下來,媚态萬千,她眼若秋水,仿佛能攝人心魄。
以為她又要撩撥自己,魏清璃剛想起身避讓,官如卿卻拿出鳳鳴令牌,放在手中撫摸:“太後娘娘初次見面,就給了臣妾如此大的厚禮,臣妾無以為報,只能但行好事,不負所望。”
“她竟賜你令牌。”魏清璃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鳳鳴令牌只有兩塊,一塊歸上官世青所持,主持宮中大小事宜,傳诏宣旨;第二塊便給了官如卿。
“看來母後對你信任有加,委以了重任。”
“臣妾舍命救她兒子,受到青睐,也不為過吧。”
魏清璃陷入沉默,她走到窗前書臺,望着桌上的棋盤,若有所思。
天氣陰霾,大地浮沉,閣樓的花盆,一株百合正在盛放,芳香肆意,讓魏清璃頓然清醒。
她拿出棋碗,往棋盤落子。太後心思向來難測,她久居深宮,洞察天下大勢,不知暗中布局多少。
黑白雙子,旗鼓相當,魏清璃手握白子,遙望遠處。如絲細雨,穿雲而下,遠處薄霧環繞,模糊了她的雙眼。
父皇是棋聖,布局缜密,善于未雨綢缪,可杜庭曦才是落子之人。黑棋代表魏延德,白子代表杜庭曦,這棋局中尚無她的立足之地。
“母後命你做什麽?”魏清璃終于忍不住發問。
“皇上疑慮甚久,終于願開金口。”官如卿收起令牌,将杜庭曦天字書院之策告知。
她只說自己要時常出宮探親,協助父親管轄天字書院,號召女子入院讀書,其他沒有多言。令牌是為了方便行事,行權放令。
女子入院讀書,在賀朝推行難如登天,這也是魏清璃的心頭石,只是無奈自己勢單力薄,無法掌管天字號,只得先将這一宏偉抱負壓入心底。
憑什麽要以男子為尊,憑什麽女子不能文韬武略,憑什麽女子不能入朝為官,憑什麽女子不能繼承皇位?
她就要當女皇!終有一天,她會以魏清璃之名,統攝天下,震懾四方。
她沒想到,杜庭曦會與自己不謀而合。
“原來天字書院才是母後最想推行的新國策。”魏清璃不露所想,只是點到為止,這件事對她來說,利大于弊,她可以趕在科舉初試前,協助官如卿完成這件事。
官如卿随口說了一句:“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想當女皇。”
聽到女皇二字,魏清璃心頭一驚,殺意掠過眼底,好似內心被人窺視了一般。
充滿殺意的眼神,官如卿再熟悉不過,她笑着把玩着令牌,忽而身如鬼魅般移動,她指如利爪,殺氣騰騰,手卻在魏清璃眼前停下了。
“我一般會在別人對我動殺機之前出手,我要殺你,易如反掌;但你若要殺我,即便聯合身邊所有高手,也不是我的對手。”官如卿放下手,眉眼微彎,故作委屈:“不過臣妾這麽乖巧,皇上應該不會想殺吧?臣妾也舍不得殺夫君呢?”
魏清璃臉上雖波瀾不驚,內心卻是驚魂未定。官如卿當真百變,喜怒無常,脾氣不定,行蹤飄忽,實在難以掌控,不如好好利用,相互成就。
“你我尚有合作餘地,且無冤無仇,朕自然不會随意殺人,天字書院朕可暗中助你。”
官如卿上前,輕撫她臉,柔聲說道:“皇上放心,臣妾是你這邊的,絕不會有二心。”
她的話,真假難辨,魏清璃不會相信。
她不過就是個蠱惑人心的妖孽而已。
可氣的是,魏清璃的心緒總會被她擾亂。或許有天,她真的會對自己下手,哪怕是合作都随時會殺了對方。
皇室無心,諜衛亦如此。
“既然日後你可自由進出皇宮,幫朕查件事。”
“皇上請說,臣妾自當盡心盡力。”
“當年飛花谷的真兇,朕一直沒有查到,忠王和太後皆有嫌疑,鬼三金守口如瓶已被你滅口,朕希望你查出真相,并揪出所有殺手,交由朕處置。”
聽到飛花谷三個字,官如卿的心不禁一顫,竟有種莫名的恐懼。
奇怪?她怎會害怕?瀕死多次,面對強敵,從殺第一個人到現在,她就不知什麽是害怕。為何當魏清璃說出飛花谷時,她竟會有種感覺。
可她臉上笑意不減:“臣妾自當盡力。”
“無論誰下的手,朕定叫他們死無葬身之地。”這是魏清璃在太子墓前發過的誓。
提及飛花谷,她臉色鐵青,眼中冷意深了幾分。
這是她心中無法釋懷的恨,也是折磨她多年的意難平。每每想起,便氣血上湧,本就脆弱的身子,承受不住悲傷之氣的侵襲。
她重重咳了幾聲,有些氣喘。官如卿想上前為她調息,可想到她立誓殺盡飛花谷刺客,便按下了關心。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聲加重,眼見魏清璃唇色漸白,官如卿拳頭握了握,好不容易壓下去的赤練蠱,似乎又在動。
怎會如此?離心丹發作的間隔時間,怎會如此短?不應該,這不應該。
她緊緊勒住微顫的手臂,魏清璃的一聲聲咳嗽,仿佛能夠驅動赤練蠱,讓它徹底蘇醒。官如卿深知能感覺到體內有條蟲,在蠕動,在啃噬自己的血肉。
或許是聽見了咳聲,未央敲門入內,她拿着披風,幫魏清璃裹上:“皇上保重,該回去喝藥了,怎會突然咳疾加重。”說此話時,她狐疑地看向官如卿。
官如卿忍痛微笑,故作放松:“本宮有何本事能控制皇上的咳疾?”
“朕沒事。”魏清璃氣弱,她深深呼吸幾次,緩解了些許。
未央小聲說道:“皇上沒事就好,郡主來了,在樓下等您。”
“當真?遙妹何時來的?”魏清璃喜出望外,官如卿從未見過她笑意如此明媚過。
“半柱香時間,奴婢沒敢打擾您和貴妃。”
“下次及時禀報,怎好叫她等候多時。”
魏清璃疾步出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閣樓內只剩下官如卿,她終于可以卸下僞裝,搖搖欲墜地坐回床榻,試圖運功。可她根本無法專心,只得取出從郭湄那得來的離心丹解藥。
以解藥為引,借助離心第十層功法,官如卿強行催眠赤練蠱,可耳邊卻傳來樓下的聲音。
練武之人,天生聽覺靈敏,官如卿更是如此。
“遙妹。”魏清璃帶着笑意的聲音,滿是歡喜。
“皇兄,好久不見。”
“此番來宮內,怎不提前通知朕?”
“臣妹也是想給皇兄一個驚喜,誰知皇兄在這桃花塢快活,叫臣妹好等。”
“朕不知你已進宮,下次定然不會如此。”
官如卿的思緒再次被打亂,額頭已是布滿汗珠,她猛然睜眼,忍不住走到廊臺,看向樓下。
來人正是忠王魏延德之女,封號傾和郡主——魏清遙。
梨花閣四層之高,看不清魏清遙之臉,只見那黃紗翩然,如蝶舞飛揚,她身姿婀娜,說話燕語莺聲,一舉一動盡是佳人風姿。
魏清遙雙手捧着魏清璃的臉,親昵地說:“皇兄瘦了,這秋冬時節,咳疾是不是又犯了?”
“看到你,什麽都好了。”
聽聞此言,魏清遙笑意帶着幾分勉強,她眼中生憐,忍不住抱住魏清璃,輕撫她後背:“都會好的。”
魏清璃的喜悅,溢于言表,她積極地回應着,笑如明陽。原本陰雨綿綿的天氣,似乎在變亮,可在官如卿看來,黑壓壓的烏雲,重如山巒,随時要壓垮這座樓閣。
望着相挽離去的二人,官如卿只覺得秋涼變深了,她體內仿佛有股烈火,在熊熊燃燒,四處蔓延。
透紅的眼珠,像充血般要爆裂,脖頸有條紅紋在亂竄。她掐住自己,受不住五髒肺腑之痛,雙腿發軟,緩緩跪地。
離心丹之痛,當真宛如地獄。官如卿雙手撐地,指甲劃破地面木板,她發瘋般地一掌落地,随即仰頭朝胸前又是一擊。
一口鮮血噴出,她緩緩倒地,側望着窗外的陰雨,官如卿揚起悲怆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