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斷掉念想
第34章 斷掉念想
鳳離宮淨心苑
杜庭曦還在禮佛, 未到時辰,她不見任何人,官如卿只能等候在外。
淨心苑像一座寺廟, 飄着淡淡的香火味, 院內有鼎巨型香爐,每日都點香亮燭。
落葉紛飛,讓原本就寂靜的淨心苑,更加蕭瑟,低調地在皇一隅,像一座沒人住的空院子。
官如卿閑步前院, 擡頭望去, 看見一顆老柿樹, 樹上枯葉已落, 唯有顆粒飽滿的果子,孤獨地懸挂着。
安靜的四周, 只能偶聽木魚輕輕敲打聲, 這裏仿佛能靜心,把世間的七情六欲, 貪嗔癡暫時放下,尋得片刻寧靜。
她終于知道為何這裏要叫淨心苑,可心中的陰暗和過往的凄慘真的能洗淨嗎?
官如卿透過柿樹,被午後的陽光刺得睜不開眼,她收回視線,微微閉眼,感覺有人走近自己。
杜庭曦平日不喜被多人伺候, 這裏常年只有上官世青伴随左右。
這個冷面鬼語,不知是不是在皇宮待久了, 規矩至上,張口閉口只有太後。她也只有面對杜庭曦時才會溫和些,其他時候仿佛與人有世仇一般,擺着一張臭臉,不茍言笑。
院裏只有二人,無護衛、無牆根,官如卿睜眼,望着上官世青,環手抱胸,說道:“鬼語師姐,不想知道我的令牌怎麽丢的嗎?”
“我不是你師姐,也不知道什麽鬼語,我叫上官世青。”
官如卿輕嗤一聲:“你面具是不是戴得太久,忘記自己是誰了?”
上官世青聽到這句話,臉色更加陰沉,只是硬邦邦地作揖:“奴婢聽不懂娘娘在說什麽。”
“四下無人,你我不必如此吧,太後也聽不見我們對話,怕什麽?”官如卿上前幾步,低聲說道:“師姐,師妹我可是帶來師尊的命令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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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師尊二字,上官世青神情驟變,複雜眼神中,閃過一絲敬畏和驚懼,她似乎不相信官如卿的話。
經過了幾番掙紮,上官世青才開口:“師尊有何指令?”
官如卿露出滿意的笑容,負手在後,壓低聲音,彎腰輕聲細語道:“鳳鳴令被師尊留下了,師尊命我向鬼語傳達最新指令。”
“師尊為何要留下太後的令牌?”
“師尊做事豈是你我能夠窺探的?”
官如卿失神片刻,想起在蒼雲峰的事,離劍歌并未詢問她的任務情況,只是看到鳳鳴令,便收了過去,并且問了鳳離宮情況。她為了獲得師尊信任,将杜庭曦的囑托盡數說出,将郡主協助天字書院的事也加以告知。
本以為離劍歌對紅甲令會感興趣,不曾想她只是如獲至寶地握着鳳鳴令,并且給了新命令。
師尊表面支持忠王,可二人似乎貌合神離,也極少見面。官如卿雖被忠王的人留下性命,但在蒼雲峰的日子比在外執行任務的日子久,心自然更向着師尊,何況魏延德也是屠殺談家村的元兇,官如卿不可能對他忠誠。
還有個更重要的疑點,那便是離劍歌和離玉華的關系,她無處求證。
上官世青聞言,态度終于動搖,問道:“你如何證明是師尊親發指令,你失蹤這麽久難道是回了蒼雲峰?”
“不容易,師姐還記得有個蒼雲峰呢,還知道稱一聲師尊。”說罷她忽然發動寒霜掌,上官世青見那寒氣飄飄而來,本能地以同樣的招式對掌。
兩人都沒出全力,只是引起了小小波動,一旁的柿樹搖搖晃晃,掉落幾顆果子。上官世青忙收掌,藏手于身後,驚訝不已:“寒霜訣?!”
官如卿嘴角弧度拉長:“師尊兩大武學,并非傳于所有離門諜衛,寒霜訣傳于師姐,離心功教授于我,世間除了師尊和我,也只有鬼語師姐會這招。”
除了離劍歌親自教授,官如卿不可能學會寒霜訣,上官世青縱然再不願面對,也必須相信。
她心情複雜,卻只能微微颔首:“徒兒不便行禮,不曾忘記師令,請問師妹,師尊有何指令?”
官如卿半掩唇口,附耳說了幾句,聲音熄滅在寒風中,只見上官世青瞳孔微撐,後退兩步,膽戰心驚地望着官如卿,半晌說不出話。
“我......”她說不出抗命的話,可也做不到官如卿所說。
“跟太後作對很難吧?上官大人。”官如卿看着她眼露驚色,眯眼笑了笑:“太後确實很美,溫柔可親,令人着迷.......”
“你閉嘴!不得胡言,不得對太後不敬。”上官世青怒指官如卿,第一次失去了冷靜,她收回手指緊緊握着,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終究是抵不過命。
她不想做什麽鬼語,她想一直做上官世青,哪怕是假的,哪怕用這個身份自欺欺人一輩子。
官如卿略有深意地冷觀她,為何人總要為那些莫名的情感痛苦?
“你沒有吃離心丹。”這是肯定的語氣,官如卿很清楚,服用離心丹的人不會如此。
上官世青不語。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官如卿眉頭挑了挑:“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不差你這個小秘密,呵呵呵呵。”低吟的笑聲,回蕩在上官世青的耳畔,她恍惚地望着不遠處的淨心門,卻發現杜庭曦站在門口,正望着她。
“世青。”杜庭曦不知是剛出來還是站立已久,她輕柔的聲音,悠悠傳來,撫平了上官世青焦躁不安的心。
兩人當即下跪行禮:“見過太後。”
杜庭曦輕挽衣袖,說道:平身,“如卿進來吧。”
“是。”
進門前,杜庭曦轉頭深深地看了上官世青一眼。
天字書院之事已進行了數月之久,官如卿該複命,可中間出了意外,她必須先解決令牌丢失問題。
她跪地不起,認罪領罰,丢失鳳鳴令本是死罪,那枚令牌代表至高無上的權利,若是落入賊子之手,該當如何呢?
杜庭曦托頭望她,心平氣和地說:“哀家見你有顆玲珑剔透之心,何故這般不小心弄丢了鳳鳴令,你可知這令牌可號令杜家軍,調動紅甲軍?”
官如卿驚訝地擡頭,莫非這鳳鳴令就是紅甲令?或者說紅甲軍聽杜庭曦之令而動,她苦苦尋覓的東西就在自己手中而不自知嗎?
不可能,杜庭曦一定是故意這麽說的。她是不是懷疑自己有反叛之心?
可官如卿無從解釋,只好開始胡編亂造:“回太後,臣妾在風月樓遇見形跡可疑之人,怕對皇上不利,便追了出去,交手時不慎弄丢了令牌,臣妾願領罪,請太後責罰。”
“皇上去風花雪月享樂,你作為貴妃也跟着胡鬧,哪裏來的賊子,會知道皇上的行蹤?”
杜庭曦很少刨根問底,今日到底是何意圖?真的是令牌重要,還是懷疑自己身份?
官如卿總覺得她心思難測,她大膽猜杜庭曦應該是知道魏清璃身份的,只是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母女關系生疏。
“回太後,賊子也可能是針對臣妾來的,畢竟臣妾在宮中得罪人多。”她只好将事情攬到自己身上。
杜庭曦轉動佛珠,望着官如卿不言不語,她微微嘆口氣,擡手:“起來吧,一塊牌子而已,丢了便丢了。”
“謝太後。”
杜庭曦招手示意她坐于自己身旁,官如卿忍不住瞥了一眼忠王妃的畫像,開始禀報天字書院的事。
“這五名入院女子,想來清遙已經挑選好了。”
“是,臣妾回宮前已得知是哪些人。”官如卿将報名入院的女子名單告知,杜庭曦聽完目露笑意,微微點頭,她看向官如卿:“有清遙相助,哀家更加放心,誰說女子不如人,清遙與你便是不凡的女子。”
“臣妾不敢當,太後與忠王妃一文一武,才堪稱女子中的表率。”
聽到忠王妃三個字,杜庭曦斂了斂笑意,她看向畫像,唇角含笑,好似想起了什麽過往。
“哀家與玉華雖為妯娌,但未出嫁前就情同姐妹,離陽王與家父是至交,我們從小就相識,可惜......”杜庭曦也會有悲傷,似乎只有離玉華這個名字,才能破了她那泰然出世的平靜。
“聽聞忠王妃是難産......”
杜庭曦揚手,眼底劃過一絲傷感:“過去了,不提也罷。”像是觸及了心中的軟肋,杜庭曦竟有種令人憐惜的柔弱。
她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不知在說什麽。官如卿覺得她一面吃齋念佛,一面殺伐果斷,這極端兩面,讓人可敬可畏。掌權者的氣魄,大善者的泰然,都在她身上。
“太後。”上官世青聲音響起,也唯有對杜庭曦說話,她語氣才會有溫度。
“何事?”
“皇上求見。”
杜庭曦微微睜眼,先看了官如卿一眼,挂起若有若無的笑意,說道:“讓她先候着。”
“太後,皇上既然來了臣妾先告退。”官如卿不便夾在這二人中間,她前腳剛到鳳離宮,魏清璃後腳就到,消息倒是很靈通。
“無妨。”杜庭曦按手,正色道:“哀家有句話想叮囑你。”
“太後請說。”
只有在杜庭曦這裏,官如卿才會變成守規矩的貴妃,言語得體,行為收斂。
“哀家要你緊緊抓着皇上的心。”
官如卿不明其意,疑惑地望着她。
“哀家看得出來皇上對你不一般,你若能替哀家看護好皇上,哀家對你有求必應,如何?”
“不知太後說的看護是?”
“保護她,守護她。”
“臣妾恐怕......”
杜庭曦逼問道:“你不喜歡皇兒?”
官如卿不知該作何回答,作為貴妃,她該說喜歡,可萬一促使迷情毒和離心丹發作怎麽辦?說不喜歡,太後會怎麽想?她可是寵妃,衆妃之首。
杜庭曦到底知不知道魏清璃身份,自己十月懷胎的孩子,會分不清男女嗎?何況那天暗道誤闖時,杜庭曦的反應也相當奇怪。
倘若知道真相,為何要讓自己去守護皇上,都是女子,怎麽守護?像郭湄明羽那般?
“臣妾......”官如卿只是不想再有切膚之痛,什麽愛不愛,喜不喜歡,她不願在意。
“罷了,既然如此,哀家只能給皇上進行選妃了。”
仿佛有個陷阱在這,等着官如卿去踩,不管她什麽反應,杜庭曦都有無數招等着她。
選妃,與自己何幹?
“太後做主便好。”
杜庭曦不惱不怒,只是淡定地讓上官世青傳召魏清璃。
兩人幾日未見,魏清璃的記憶還停留在官如卿為自己注療時的樣子,那像被冰封的身體,是承受了怎樣的痛楚?
“見過皇上。”
當着太後的面,官如卿須得注重宮廷禮儀,她覺得自己不便在此,也不想留下,便微微屈身:“想來太後與皇上有要事相商,臣妾先告退。”
魏清璃望着她一言不發,見官如卿面色如常,才放下心來。
杜庭曦點頭,同意她先退下。
看這情形,應該沒有因為令牌受罰。
魏清璃很少來鳳離宮,也避免和杜庭曦獨處,這兩次若非為了官如卿,她也不會來此。
“哀家幫你選了幾位妃子,皇兒看看是否滿意。”杜庭曦似乎早有準備,将一本黃色的折子遞來。
“母後做主就好,兒臣不用過目。”
“這幾位小姐出身名門,皇兒應該會感興趣。”
見杜庭曦堅持,魏清璃只好接過折子,心不在焉地翻了翻。
自魏清璃登基以來,選妃過兩次,後宮妃嫔甚少,也一直無所出,宮內外已經傳得沸沸揚揚,都說皇上身體不好,喜歡流連美女間,卻極少臨幸妃嫔,沒有開枝散葉之能。
後宮女子幾乎都在争先恐後地想獲得聖寵,因為無論誰先懷上龍嗣,必定會封為太子。官如卿本是最有機會,可肚子也不見有消息。
所以那些重臣大将都想方設法将女兒送入皇宮,這也給了魏清璃通過後宮女子控制權臣的機會,左相便是個例子。
堯遠意圖謀殺聖駕的證據,握在魏清璃手中,她還未用,這次校尉又欺淩到昭如宮頭上。魏清璃恰好趁機命人秘密處理這件事,趁機滲入城防軍。
魏清璃發現名冊上,有幾名女子出身将門,都是大家閨秀,其父或祖父在軍中頗有威望。杜家軍、離陽軍、城防軍中都有大将之女在,文官也有幾位小姐名在其中。
在魏清璃看來,這些不過都是杜庭曦安插在後宮的眼線,這些朝臣誰擁戴過自己?都是太後的近臣。
“兒臣沒有意見,任憑母後做主,只要長得好看就成。”她合上奏折,面無表情地說。
“那甚好。”杜庭曦柔和的目光,流轉至魏清璃清瘦的臉上,她忍不住伸手撫了撫那瘦弱的肩膀,觸手之地都是骨感和瘦弱。
“皇兒瘦了。”杜庭曦語氣帶着一絲心疼。
魏清璃收了收肩膀,彎腰畢恭畢敬地說:“母後若無它事,兒臣先行告退。”她明顯的抗拒,杜庭曦已習以為常,她重握佛珠,點頭說道:“好,不過哀家還是說一句,東陽之亂,由皇兒自行做主處置。”
“兒臣做不了主,還請母後下令。”
“母後不想多問朝政,但東陽王之事若是處置不當,得其他封王效仿,那便适得其反了。”
你參與的朝政還少麽?魏清璃心念,但她依然一副慵懶姿态,說:“任憑母後做主,兒臣告退。”說罷,便退了出去。
望着離去的魏清璃,杜庭曦嘆息,托額擰眉,滿眼愁緒。
每次與杜庭曦相見都會不歡而散,每次見到她,魏清璃總會想起過去,有些事在心裏已經生根發芽,怎麽都拔不掉,她永遠不會原諒杜庭曦。
走出淨心苑,魏清璃深嘆一口氣,她左顧右看。
“皇上在找臣妾嗎?”官如卿從側門旁走出,她竟沒走,特地稍作停留等着魏清璃。
回宮幾日,兩人沒有交流過幾次,每次匆匆相見,又急切離開。
魏清璃箭步向前,關切地問:“你還好吧?為何你給朕注療時會身體生寒?”
“沒什麽,我在修煉寒冰訣,所以近日不見皇上時都在練功,望皇上不要誤會,臣妾可不是故意不理你。”
“那......”魏清璃心很亂,終究還是沒按捺住自己,問:“你能告訴朕,找了誰....誰幫你解的毒?”她想知道誰是那個占了便宜的人。
“這是臣妾的秘密,怎可随意告訴別人。”官如卿還不知魏清璃對此深有誤會,習慣性地逆話而說,那滿不在乎的表情,讓魏清璃更加受傷。
她心中升起一股無名火,覺得在自取其辱,自讨沒趣。她早該認清現實,回到以前位置,官如卿救自己并非關心,而是另有所圖,她所言所行沒有一件帶着真誠,包括鬼蠍。
想到此,她眼神微變,布上一層薄霧,如霜如雪如暗沉的深淵。
魏清璃只有一個辦法能絕掉自己所有念想,唯有這樣才能回到從前,把官如卿放于正确的位置,讓自己變回冷漠無情,手段狠絕的君王。
她說:“有件事,朕想告訴你。”
“什麽?”
“鬼蠍沒死。”
官如卿笑容凝在臉上,她半信半疑地說:“怎麽可能,她中了我的......被我最後一劍穿心怎會沒死?”
“她的心髒比常人偏一些,你沒刺中要害自然不會死,朕要活口留證據,所以讓她在傾和府的密室休養,可惜她一直昏迷未醒,但只要還有一口氣,朕遲早把鐵證如山的證據拿到手,将餘孽一網打盡,斬盡殺絕。”魏清璃說着憤恨地握拳,怒視一切。
“很好,願皇上早日如願,臣妾告退。”官如卿支起微笑,緩緩轉身,眼神瞬間變得陰冷,就連背影都像被殺氣籠罩着。
官如卿走後,魏清璃緊繃的弦才松了松,她垂頭沮喪,有氣無力地交待未央:“通知郡主,有人要去傾和府暗殺鬼蠍,讓她布下天羅地網,定要抓活口。”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