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入情入心
第45章 入情入心
冰涼的柔軟, 覆蓋在魏清璃的唇口,一股涼意穿透心底,她微微垂眸, 聞見專屬官如卿身上的體香, 她不敢亂動,只覺得身邊之人身如寒骨,衣衫上沾着潮氣,仿佛剛從冰窟中死裏逃生。
她是不是淋雪而來,或是在外站了許久?
魏清璃情不自禁地雙目微閉,攬住她的腰, 緊繃的神經開始放松, 她第一次感受到與心愛之人親近的美好, 原來郭湄和明羽總是那樣, 是情到濃時。
不惜冒着生命危險把自己交給彼此的感覺是那樣美妙。
魏清璃微微仰頭,雙手抱緊官如卿, 突然覺得她似乎在發熱, 甚至有些顫抖。
不對,她還未解離心丹, 會毒發的!
意識突然被狠狠一擊,魏清璃猛然睜眼,擡頭發現官如卿五官緊擰,脖子出現兩條短小的紅線,像吸血蠕蟲那般挪動,觸目驚心,這就是赤練蠱嗎?
“官官?你怎麽樣?”魏清璃無法再沉浸其中, 再令人沉醉的享受,也不及官如卿性命重要。
官如卿雙拳緊握, 已無力支撐自己,她從體寒變成炙熱,冰火兩重天,虐得她痛苦不已。沒有用內功調息,只能被赤練蠱幹啃,她覺得頭皮發麻,每根神經都像被拉扯着,肌膚像被火燒般,似要将她焚燒殆盡。
“沒事。”她咬牙強忍,沒有叫痛,甚至還能擠出一絲笑意。
她每每情動,心裏生出妄念,身體就會像被熱水燒開一般,一直在膨脹,直到炸裂。
離心功本就适合斷愛絕情之人修練,現她做出這等親密舉動,無疑是自掘墳墓。若是強行與魏清璃同房,會導致離心功法盡破,最後可能五髒六腑驟裂而亡。
一吻入情,刻骨銘心。
第二顆離心丹阻她不得,情愛如藤蔓,早已盤繞心中,生根發芽。離心丹像道封印符咒,終究壓不住那顆蠢蠢欲動的心。
一旦掙脫約束,再無扼殺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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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就是她的命,逃不開,躲不掉。
前路漫漫,隐患層層,她只能遇佛殺佛,見招拆招。
官如卿盤腿,開始用調息,她不能深想,亦不能走神,否則離心功永遠止步于十一層,還可能破功。
她之所以無懼一切,藐視蒼生,全賴這身武功,若是失去了,還剩下什麽呢?
她本就一無所有,連離心功都失去,與奪走性命無恙。
被情愛一時沖昏的兩人,在官如卿離心丹發作時,逐漸冷靜。
魏清璃凝望她,陷入深思。
郭湄之事才過去多久,官如卿心裏的怨,怎會突然消失?
回想相識至今,從相遇開始,她就故意挑撥,試圖用美人計完成任務,只是那些挑逗的言語都是不入心的,魏清璃自然清楚。
後來兩人之間關系開始微妙,官如卿總是救她,一次又一次的關懷,讓她的心就這樣被攻陷。可當她想往前一步時,官如卿卻逃開了,飛花谷之事阻在這,始終是一塊心病。
随後便發生了郭湄武功盡廢之事,哪怕郭明二人被放走,魏清璃也能感覺到她怨氣未消,這次回來,只因宮中多了這四妃,她特地去與明妃和蓉妃交好,一定是別有所圖。
她去故意壓制李夢淺,絕非只是為了掌控後宮?
看來天字書院運作穩定後,太後又給她派了新任務。
忠王、太後、離劍歌,她的心究竟向着誰?
“皇上在想什麽?”官如卿雙手下壓,從容地斂氣收功,她已面色如常。
“你剛剛可不是這麽叫我的。”魏清璃語氣像個撒嬌的小嬌妻。
“那......四下無人的話,我便喚皇上為璃兒。”
魏清璃聽後點點頭,她低眉苦笑:“小時候母後也是這般叫我的。”
母女倆應該有過深厚的感情,為何太後要殺皇上的生母呢?官如卿知道真相後,竟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她撫了撫魏清璃肩頭:“時候不早了,休息吧,璃兒。”
“母後與你說了什麽?”魏清璃聰明過人,官如卿從來都是不畏閑言碎語,更不會回避聊天,她雖不會追根刨底地問,總也喜歡犀利幾句,今日卻一反常态。
官如卿輕按額頭,面露不快:“魏清璃,我們之間說話,一定要帶着目的和算計嗎?”
“我哪裏敢單純,我都不是我啊。”魏清璃拎了拎身上的黃色亵衣,失落地說:“我這身皮穿太久了,若非你喚我名,我時常記不起來我叫魏清璃,我們如何認識的你也應該記得,算來算去我把自己算進去了,可你呢,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哪邊的。”
官如卿默然不語,有時候她自己都不知道屬于誰的人。她可以做誰的人?
“自從你從蒼雲峰回來後,只字不提紅甲令,如今還留在宮中,周旋多方勢力中間,到底意欲何為?”她渴望與官如卿誠心相待,可兩人心思沉重,各在其位,總是難以突破那道障礙。
現在有沒有紅甲令已經不重要了,紅甲軍的憑空消失,定又是杜庭曦一招高超的棋。
能夠十幾年前就開始籌劃布局,杜庭曦的遠見和智慧,非常人能及。
官如卿還留在宮中,是因為師尊告訴她,可以不破功就解離心丹,但她必須留在宮中,與上官世青配合完成任務。
她嘴角劃過一絲笑意:“臣妾為了皇上留下來不行麽?”
“哄騙人的戲碼真是張口就來,不知何時你才會與我坦誠?”魏清璃只覺得她說那些不入心的話時,與當初一模一樣。
她氣呼呼地躺下,拉緊被褥,背對而睡。
官如卿見她與自己置氣,笑吟吟地說:“皇上想要怎樣的坦誠?我的身子你可是看光了,今日也不是我不給。”
是啊,她都主動親吻自己了,還是不願意說實話,
魏清璃不吭聲,她也不想追問到底,悻悻說:“明天就要收考題了,你還是好好想想如何贏墨妃吧。”
“璃兒覺得這非我所長,比不過她,是嗎?”官如卿說着俯身,在她耳邊輕聲呢喃:“我現在就告訴你,不如讓身在南陽的郡主,攜四妃治亂,黃字門和地字門暗中清除從中作梗之人,順勢掌控公子羽,掌控七萬南陽軍,這樣東南陽就都在我們手中,至于邊境,給點邦交好處就行,幾萬人的軍隊難道敢挑戰賀朝的百萬雄師?”
這應該是目前太後和皇上都傾向的策略,官如卿雖不在朝堂,但諜衛洞察局勢的敏銳性,她有。
魏清璃轉身看她:“四妃的母族都是母後的人,怎會協助清遙?”
“太後有意如此,你何必拒絕?無論您與太後多疏遠,你們所求皆同,何不聯手?”
“你已經心向杜庭曦了是嗎?”魏清璃竟直呼其名,曾經還會有所避諱,現在連抗拒怨恨的情緒都不想僞裝。
官如卿感覺自己離真相越來越近,可眼下母女聯手才是絕佳之策。忠王勢必會行動,他不會一直等紅甲令的,東陽南陽相繼出事,若真的能手握百萬雄師,那區區六萬紅甲軍又有何懼?
“一幫女子想成事,還要內亂嗎?璃兒,如今有事大得過天下大争嗎?你和郡主縱然再深謀遠慮,想快速成事,不借助太後之勢,怕是要拖很久,你可不可以先試着抛下私怨,與太後聊聊體己話?”
“私怨?”魏清璃翻身坐起,情緒起了波瀾,她從龍塌起身,激動地手指鳳鳴宮方向,說道:“你知不知道是她親手端着毒藥,害死了我的親娘。”
官如卿猜到了幾分,不好回答。
“她告訴你了,你都是知道是吧,所以來同情我,憐惜我,不惜與我做親密之事,行房也不介意?”魏清璃自嘲地笑笑,纖瘦的身子搖搖晃晃:“想來她也知道在位的不是皇兄,而是我。杜庭曦真是老謀深算,為鞏固自己權利不折手段,想當女帝,休想!”
“你想象力夠豐富的。”
“我不想冷靜,今日你施舍的情,朕心領了,以後也大可不必。”魏清璃負氣地指着門口:“你走吧。”
原來她覺得自己今天這樣,是因為同情她的身世,這位尊貴的璃公主,內心也會卑微。
“你我相識至今,你還這般不了解我。同情心?你跟一個殺手,諜衛說同情心,豈不是很可笑?我苦練離心功,未逢敵手,出任務從不問好壞,只管殺人,最缺的便是你說的同情心。”官如卿揚手動了動指尖:“你不相信我,無所謂,我只說這一次,從蒼雲峰回來,我确實還有任務在身,但絕不是害你。”
“絕不是害我?”魏清璃心中一涼,眼眶微紅:“難道我只是在意你會不會加害我嗎?”
“璃兒,有時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耳朵聽見的更不穩妥。”
“是,所以我留下鬼蠍,要得鐵證如山的證據。可杜庭曦害我母親,是她親口說的,你要我如何對着殺母仇人,每天讨好地尊稱她為母後?殺人要什麽隐情?不就因為我母親只是個普通的下女,沒有身份背景,生完龍子後只能被賜死?”魏清璃終于将積壓在心中的怨氣委屈,全部倒出。
她聲音哽咽,眼角含淚,永遠忘不了十歲那年。
在她不知真相前,一直以為親母是杜庭曦,甚至一度引以為傲,皇後母儀天下,德才兼備,還能輔政。
杜庭曦雖從小待他們嚴苛,但也會溫柔以待,雖從不言愛,但自己生病時,她也會無微不至。
即使久居鳳鳴宮,每當太子和她淘氣時,她也會縱容他們偶爾任性。兄妹倆從小習武學藝,杜庭曦從不阻攔,太傅對太子公主的授課內容,皆是杜庭曦所命。
可是,為什麽呢?那天是她生日啊,她去鳳鳴宮找母後時,偏偏聽到了她和父皇那段對話。
“終究是我送去的那碗毒藥,心中總有幾分愧疚。”
“下女命途多舛,不可能入後宮,但他們畢竟是皇嗣,委屈皇後了,但以後不要再提此事,在朕心中,你就是揚兒和璃兒的生母,這天下以後還要靠你幫他們,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皇上壽與天齊,江山永固,臣妾定會好生教導太子與公主。”
那一刻,魏清璃的世界轟然倒塌,她永遠不會忘記從門縫裏看見的父母,突然變成世上最陌生的人。
此後,她每天都在演魏清璃,內心痛苦絕望,深藏這個秘密,無人可訴。最尊敬的母後,不過就是個惡毒的後娘,為了母憑子貴,害死自己的母親。可父皇,平時對他們又百般疼愛,終究不是親生,在當年的魏清璃看來,杜庭曦所言所行都是為了讨好父皇,鞏固她的後位。
她讨厭杜庭曦雲淡風輕的表情,讨厭聽她慢條斯理的語氣,就連殺人那麽惡毒的事,她也是淡定自若地說着,仿佛與她無關。
叫她怎能不恨?
所以杜庭曦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己私欲,謀取魏氏江山而已。
魏清璃絕不如她所願,絕不!
沒有見過親生父母,官如卿無法感同身受,但聽見魏清璃如此歇斯底裏,痛苦不堪時,還是會忍不住心疼。
她冷笑,皇家的薄情冷血,還不如那些諜衛。她早已看透世間冷暖,所以不願與人相交,所以即便她和郭湄出生入死,也從未說過交心之言。
也許是積壓太久,這麽多年,魏清璃第一次把心中的秘密倒出,整個人如釋重負。她疲憊地癱坐在地上,戰戰兢兢地縮成一團,有些控制不住地幹咳。
官如卿忙蹲下為她灌入真氣,她眼角含着淚痕,絕望空洞的眼神,透着濃濃的憂傷。
“你別浪費真氣了,我這身子根治不了,活一天是一天,你走吧,我累了。”魏清璃垂頭喪氣,疲憊地耷拉着頭。
想到這個不争氣的身子骨,她确實不該奢望太多,尋找那些藥方都已經在進行,但願以後能用得上自己這半身血,至少證明是她所愛。
官如卿無法視而不見,有她在的一天,就會為魏清璃注療下去。她沒有接話,繼續運功,有所好轉後,她将魏清璃攬進懷裏:“其實你我都一樣,好生歇息吧,璃兒,睡一覺便好了。”
魏清璃鼻子一酸,斜靠在她的臂彎,竟也不覺得冷,反而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踏實。不知是被點了睡穴,還是被功法催眠了,魏清璃很快就困頓不已,不知不覺閉上雙眼,安然入睡。
官如卿将她抱起,放回龍塌。
我已經忘記了苦為何滋味,可你卻一直泡在苦水中。官如卿在她額間輕輕落下一吻,離開了奉先殿。
厚厚的積雪,為宮廷增加一絲幽冷之氣。魏清璃難得一覺睡到天明,未央沒有叫她。
李夢淺和官如卿已交來對策答卷放于禦書房,只等魏清璃定奪。
素裹銀裝,冰淩高挂,幾只紅梅翻出宮牆,落紅點綴成畫,各宮院香氣撲鼻,美不勝收。
夢夫子四處作畫,她喜歡自然盛景,點筆成畫,随機送人。據說她的每幅畫都能在帝京賣出好價,無需落款,只要識貨之人鑒出白玉仙筆即可。只要出自夢夫子之手,便是絕世佳作。
無論她行走哪裏,都自成風景,随行的意妃闌珊,偶爾會彈奏一曲助興,多數時候她也會站在一旁,安靜地欣賞。
這是她們在宮中唯一的樂趣,困在這座院牆內,總要自己找些樂子。
禦花園一隅,闌珊看向牆頭幾枝梅花,孤零零地盛開,遠處的天空卻很窄,一眼看到盡頭。
“闌妹妹在看什麽?”李夢淺走過來問,她也瞧見了那幾枝孤梅:“喜歡嗎?我去摘一支給你。”
闌珊搖頭:“正好四枝,像不像我們四人,別人想盡辦法攀權富貴,我們明明不屑一顧,卻只能受困于此,遙想宮外。”
“是,這裏根本不屬于我們,你看那若近若遠的天邊,好像一眼看到了我們暮年時,也如現在這般,日複一日,碌碌無為地死去。”
“為了母族,為了......”闌珊也不知為了什麽,她深嘆一口氣,收拾心情,支起微笑:“好啦,夢姐姐別被我帶傷感了,我只是突然有感而發而已。”
“你說的正是我內心所想,明妃和蓉妃皆被太後傳召,太後剛臨朝就召見她們,這說明什麽?”
“說明太後重視如貴妃,她們與如貴妃交好,再加上蓉妃是杜家人,自然不一般。”
李夢淺心有不甘,雖與葉薇和杜玲珑交流甚少,但也知道那二人是将門才女,招了這樣四個妃子入宮,太後是不是有什麽計劃呢?
正當二人陷入沉思,官如卿的聲音響起:“你們也可以。”
闌珊屈身行禮,李夢淺站立不動,笑道:“勝負未分,如貴妃是要過來與臣妾開新局嗎?”
“不,本宮是來邀你們入局。”
官如卿等不及魏清璃評定輸贏,拿出了錦囊,交給李夢淺。
李夢淺本也是普通女子,幼年喜歡畫畫,怎奈父親不讓女子學藝,便只能在後院用樹枝塗畫,有天後院突然闖入一位高人,指點了一二,讓她茅塞頓開。
此後,那位高人隔三差五都會去,一教便是八年。她學成時,高人離去,留下了一塊玉石當信物,那塊玉石上刻着夢字。
闌珊的故事與其相似,她的信物是刻着“松”字,松風古琴也是當年那個高人送她的禮物。
兩人驚訝地相視一看,沒想到竟是命運相同,她們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原來是蓄意安排。葉薇和杜玲珑與她們稍有差別,當年葉薇偷學的qiang術并非偶然,是有人暗中相助,杜玲珑是杜家人,更加容易掌控,所有杜家軍皆為杜庭曦馬首是瞻。
“你到底是誰?”李夢淺正色發問。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後要宣召二位。”
官如卿不知為何杜庭曦突然急诏,本來還想跟李夢淺一較高下,有些可惜。
鳳鳴宮也從未這般熱鬧過,外人看似簡單的妃子問安,實則是一場大局的開演。
但只有上官世青知道,杜庭曦病了,多年來都在偷偷喝藥,無人得知。她憂思成疾,積郁成病,怕自己等不來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