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得加碼
第59章 得加碼
栾家正院。
夜幕漸染, 四外靜寂,燭火随風跳動,家主栾豐林眸底随之明明暗暗, 叫人瞧不真切。
海邊鹽田都是有數量的, 不管地契歸誰, 租給誰, 都受朝廷監管, 本地一小半鹽田都在栾家手裏,小部分鹽田換了主人, 也不需要大驚小怪,外人不懂鹽事,最後不還是得把鹽田賃給栾家,栾家照談好的分潤回饋……四舍五入,這邊的鹽田,都是栾家的。
外面官場常有變動,商界龍頭時有更疊,栾家就是靠這份左右逢源的本事,靈活取舍的果斷, 舍得砸錢的雄心,才屹立至今, 可這一回,似乎有點不一樣。
簡王殿下派來的這位少爺,丁點心機沒有,單純無害,于人情世故上不懂, 與男歡女愛上沒開竅,倒是有點真本事的, 技術一等一的強,制出的鹽果真不同尋常,一一解釋完了,別人卻聽不懂……這要怎麽攻略?
還乖乖的,被人套話什麽都說,沒一點隐藏,說出來前簡王殿下沒有任何交代……為什麽沒有交代,是不需要,還是別有隐意?
“簡王親派,插手鹽田,是不是要搶這塊肥肉?”有一紫衫女子無聲走近,柔軟雙臂勾上了了栾豐林的肩,吐氣如蘭,“二皇子那邊——”
“噓。”
栾豐林捂住她紅唇,将她摟到大腿上:“我可從來沒跟二皇子見過。”
有些事都是默契,別人沒挑明了說,自己也沒必要暴露,左右都是合作,只是以往都是二皇子和三皇子鬥法,二皇子因外祖家的海商生意,海上往來,多多少少要打點交道,沒辦法避,合作難免,三皇子這方面的路子在陸路,才稍遜一些,可這回有封了簡王的六皇子加入,局勢瞬間複雜了。
“素娘,你家爺難辦啊。”
“這有什麽不好辦的,”紫素在他耳邊輕輕吹了口氣,“殺了,不就行了?爺先把想要的技術搶到手,人嘛……外頭盯着咱們這鹽行,眼紅的都要滴出血了,這争風吃醋搶搶奪奪的,誰知道會出什麽意外,又怎麽能怪到爺身上?”
栾豐林摩挲着美人腰,嘆道:“想淺了不是?你也知這制鹽技術重要,簡王殿下既親派人來,想必十分經心,有要達成的野心,這位小少爺本身不重要,可若出了事,人財兩空,蔫知簡王不會過問?”
“這位王爺風評一向不好,聽說喜怒無常,殺人無數,最不怕別人挑釁,誰挑釁就殺了誰,萬一惹惱了他,別說你家爺我,就是這偌大栾家,估計都跟那風幹的鹽山一樣,一掰,就碎完了。”
紫素纖手掠過男人喉結:“爺竟然還會怕啊……我的人說這少爺單純又聽話,乖的很,哄好了,未必會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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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豐林搖頭:“未必。”
雖然幾經試探,這少爺是真的不谙世事,可有時候,就是這種倔強執着,聽不懂人勸的不谙世事,越是會壞事。
“這也不行那也不好,爺叫奴家來做甚?”美人目幽怨含波,妩媚又委屈,“我的美人計何時出過錯?”
栾豐林笑了,大手探入美人衣襟:“是是是,美人何曾有錯,是爺的錯,怎麽可以輕看素娘?”
紫素貼過去,聲音更為勾人:“爺與其擔心這個,倒不如擔心另一個,您那好弟弟前些日子還想勾搭奴家,胃口越來越大,聽聞最近四處找合作人,怕要掀了你的窩呢……”
栾豐林已然沒心思談正事,将美人拉到了榻上:“連你都心儀爺,不願意跑,何談其他?放心,爺應付得了……”
同樣的夜色,距栾家大宅不遠的三層酒肆裏,霍二少正在和栾家老爺子最寵愛的庶子,家主栾豐林的幼弟栾豐羽見面。
“……誰說我想搞私鹽?羽兄,這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
栾豐羽有着和家主哥哥相似的長相,不一樣的心機眼神:“二少就別低調了吧,這漕運的路子您都有人脈,在我這地盤也走了不少天了,繼續裝就沒什麽意思了。”
霍二少意味不明的笑了下:“既然羽兄聊到這,我就大言不慚的說一句,船這方面,往外面走,你有門路,往裏面走,那我可是內行,以往不是沒想到過這頭的生意,怎奈家族生意太紅火,錢賺的太多,一直分不開身,現在麽,也就是順路,随便過來看看,若是有機會玩玩,不怕什麽,若是尋不到合适的合夥人,那就過兩年再說。”
栾豐羽就有點着急:“誰嫌錢多咬手?這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二少行商該懂的,這現在和過兩年,未必是同一個形勢,未必能抓住風口……”
他看了看左右,湊近低聲:“我家鹽田近來,可是得了一位天選人才,新制出的鹽色白如雪,細膩味正,乃是一等一的上品,市面上從未見過。”
“羽兄少拿這些事诓我,我們外行人不懂,也不想懂,今日既然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便直言了——”霍二少收起散漫,目光如炬,“私鹽分潤,我要七成。”
栾豐羽都氣笑了:“二少都是這般做生意的?如此獅子大開口,不怕被揍麽?”
霍二少淡定的很:“我沒要八成,就已經是給羽兄面子了——你同我談的,可是私鹽。 ”
栾豐羽眯了眼:“不錯,我是私,你也是私。”
意思你可以威脅我,我不是同樣可以威脅你?誰都不幹淨,少拿架子。
霍二少已經站起身:“你可考慮考慮,你能弄出來多少,我就能吞多少,風險我獨擔,不影響你一分一毫,天底下,哪裏找我這麽好合作的夥伴?但是呢,我要量——你可懂?湊不夠數,別到小爺面前丢人!”
他潇灑利落的走酒肆,根本不用回頭,也知道對方是怎樣呆若木雞的臉。
還想跟小爺談生意,套小爺的消息,占小爺的便宜?哼!小爺在家裏被叔伯兄弟連帶祖父一起,坑得鼻青臉腫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浪蕩呢!
霍二少短暫回顧了自己的做事軌跡,沒有漏洞,想起同在一個地方,卻不能過去見溫阮,心裏不舒服的很。
不知少爺那邊玩的怎麽樣了?
大策略是先順利進場,抓緊時間把鹽法試出來,等待的時間裏順便摸清所有鹽場路子,人脈網絡,以效率為先……少爺果然做得非常好,他有理由相信,少爺是想着遠在邊關的夫君,想早點回去。
奈何還沒到他們約定的時機,為了計劃完美實施,他們現在還不能見面,也不能溝通往來,希望能賣身葬父的姑娘沒給少爺添太多麻煩。
霍二少本來心情還不錯,可他突然注意到了街角,有個不怎麽讓他喜歡的符號。
不行。
霍二少覺得,他和溫阮似乎把危險想的淺了些,得加碼。
……
溫阮最近這些天還真是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只制鹽。
自從被含煙領進鹽田,他就紮根于此,根本不出門,潛心研究實驗的樣子根本不用裝,就是一個心無旁骛,專心致志搞技術的少爺。
這裏除了含煙每日都在,伺候衣食,只有南星這個長随偶爾進出,像是呆煩了,去外面看看熱鬧,順便給自家少爺帶點新鮮玩意兒回來吃或玩,看起來也再正常不過。
一點都不出去,或者頻繁出去,才像是更有心思。
但別人并不知道,南星這也都是裝的,他夜裏頻繁出去的次數不要太多……要顧着自家鹽田嘛。
旁邊鹽田地契在成親前,邾晏就塞給了溫阮,也是在那個時候,他就着手安排,換掉了這邊的人,現在在那裏的,都是自己人。
溫阮只管在這邊,在含煙的‘監視’下好好制鹽,同樣的步驟用料,流程調整,都由南星,或暗衛輪流帶過去,那邊同時照做,且不用擔心有人察覺。
一來都已經換上了自己人,二來溫阮這個目标這麽大,還這麽奇怪,早就吸引了所有人視線,就算那邊有什麽失誤,也能遮掩過去。
可在含煙眼裏,就是這位小少爺專心致志搞技術,一點防心都沒有,非常信任她,身邊僅跟着一位長随,就這一位,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好糊弄又好拿捏……傳出去的消息也是如此。
半個多月過去,第一批鹽初成,效果非常好,接下來的四五天,每天都有新的鹽成,用料步驟經過簡單調整,得出的鹽越來越潔白晶瑩,無瑕純粹,且沒有一點澀味。
溫阮知道,時機差不多了。
這天夜半,他睡得沒那麽踏實,醒來後皺眉,問南星:“來了幾波?”
南星伸手,露出四根手指。
四波?
溫阮擁被坐起,稍稍有點想不通,這些時日,暗衛們也不是吃素的,消息打聽收攏來的不少,這裏栾家獨大,鹽非小事,絲絲縷縷與朝局相關,籠統算來,二皇子定然得了利,三皇子一直在攻略,收獲多少暫不确定,但一定不比二皇子多,也怪不得他出城時,這兩位皇子表現各異。
這第三波,溫阮感覺有娘娘教的人,偏遠地方,官府難查,娘娘教最喜歡發展,但南星和暗衛們都沒發現類似泗州那種拐賣女性,收教衆的行為,大約是……這裏是他們的重點財路來源,需要鹽田上的人做事,才沒那麽禍禍?
鹽田周邊實在是很苦,在這裏甘心做活的人沒那麽多。
但這第四波,是什麽人?
南星受少爺叮囑,只聽着動靜,并不能打擾,沒跟來的人交過手,遂也不知是什麽底細:“少爺,接下來怎麽辦?”
溫阮:“當然是等。”
南星:“等什麽?”
溫阮微笑:“等他們來抓我啊。”
他制出的鹽潔白如新雪,味純鹹正,沒半分苦澀,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定然有人跟着試,試不出來,就知道只他會,外人學不來,巨大的財富吸引,不來尋他才是傻。
南星:……
“少爺總是這樣行險。”
之前在泗州就總用這招,把商人們戲弄的一愣一愣,最後不得不降服,甚至霍二少當初能和少爺成為好友,也是因為這招。
“誰有時間同他們慢慢周旋,”溫阮眸底靜寂,“這鹽能成,我快速做幾批,把方子詳詳細細交代給下面,同樣的鹽就能源源不斷産出,只要把面前阻礙,這座大山搬開就行了。”
不管誰的勢力,正好一鍋燴了就是。
南星:“少爺想簡王殿下了?”
溫阮瞪了他一眼,面無表情:“誰想他了,我只是讨厭這裏的天氣!”
南星倒了杯熱茶過來:“鹽田上老人說,明日恐會下雨,少爺要多顧惜身體。”
見他擔心,溫阮無奈嘆氣:“我這不是沒事?又有殿下給的藥,莫要杞人憂天。”
這邊的氣候與京城江南都不同,不是簡單的少雨或多雨,而是間歇性海風很多,裹挾了水汽帶來,就會下雨,但是持續時間不長,雲什麽時候走,雨就什麽時候停,除非很厚很厚的雲。
他最近時日左胸疼過幾次,但情況不是很嚴重,吃了藥就頂過去了。
但也不能完全說是藥好,他這個病,算不上什麽傷後後遺症,當時的刀疤早已經痊愈,除了摸上去不平整不光滑,早已經不疼,他的雨天胸口疼痛,更像是一種心理創傷,因這道傷,就是下雨天來的。
既然是心理,那就跟情緒非常有關系,雨天來臨的時候,他的情緒越緊繃,心理負擔越重,思慮越多,就會越疼越痛苦越難熬,反之,如果心情還不錯,日子閑适,也沒什麽想七想八,那就沒那麽痛,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
最近他沒怎麽愁,只一心制鹽,就還好。
南星:“若少爺被人劫掠……”
“那就讓他們掠,”溫阮盯着南星,一字一句叮囑,“你和那幾個暗衛都記清楚,莫要壞了我的計劃,我這次是要一口氣把這座鹽田大山搬開的,你們全部要給我助力,所有出現的人一個個盯着去查,順藤摸瓜,不允許錯漏——”
“想來簡王殿下不會沒膽子,不敢收拾這群蛀蟲。”
“是!”
溫阮都沒有等多久,第一個來的,是家主栾豐林。
栾豐林‘請’他請的還算客氣,只派人拿了刀,沒架到脖子上,栾豐林本人也算禮貌,讓座看茶,還面帶微笑:“這簡王府親派的少爺來鹽田這麽久,栾某事忙,竟一直未找到時間拜會,實是失禮。”
溫阮:“栾當家客氣。”
栾豐林:“這鹽的事,沒法繞過我,少爺莫怪我失禮——這兩日制鹽,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還不是你故意弄出的麻煩。
溫阮裝出幾分不滿:“突然要什麽沒什麽,連幹活的人都懈怠,還怎麽制鹽?耽誤了簡王殿下的事,誰負責?”
他還把簡王擡出來吓唬人。
栾豐林要的就是這個,對方越沒心機越好:“少爺可冤枉我了,我們這行,都得聽鹽司的,這怎麽做,做多少,哪邊分多少往哪運……都是門道,大家都是皇子,是不是得給個面子?”
“什麽叫都是皇子,”溫阮不滿,裝聽不出來,“我可是簡王殿下親派——”
栾豐林就笑:“這簡王殿下,也有兄長不是?”
他不想說太透,但不說明白點,這種傻白甜明白不了,至于秘密……成了自己人,不就沒有秘密了?
他伸出兩根手指,比了個二字:“上面都沒為敵,你我更不必,只要溫少願意給個面子,對這鹽的産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容栾某有個圓緩的餘地,此事便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沒有人知,栾某還願為此付出誠意……”
溫阮睜圓眼:“你都給了二皇——”
“溫少慎言,”栾豐林趕緊攔住,“這鹽事都要經轉運司報于計相,上呈朝廷,可不敢循私。”
也就是說,他只能悄悄悶一部分。
但這一部分是有多少,兩成三成,還是七成八成,差的可就多了。
溫阮心下快速思忖。
突然外面起了聲響,栾豐林臉色一變:“溫少稍候,我出去看看。”
這一出去,就沒有再回來,可能也回來了,但溫阮并沒有看到,因為他又被另外一個人‘請’走了。
這次的人有點粗魯,用袋子罩住了他的頭,七拐八拐,進了一個沒什麽光亮的房間,很是幽暗。
頭上袋子被摘下來的同時,溫阮聽到了一個略陰森的聲音,不怎麽正派——
“我那好哥哥是怎麽同你說的?二皇子的生意,簡王殿下非要插手,分贓可就不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