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歸零
第17章 歸零
站在鏡子前, 蘇念看着眼圈下明顯的青色嘆了口氣。一夜未眠的代價除了難看的臉色，還有昏沉而悶痛的頭。
“叮”
手機傳來一聲提醒，是每日直播開始的時間。
蘇念擡手按掉, 磨磨蹭蹭地打開了水龍頭, 傾瀉的水流嘩嘩作響。
她遲到了, 兩年來第一次。第一次沒有早起準備糕點, 第一次鴿了自己的直播。
“叮”
直播平臺收到一條私信。蘇念有些意外, 點開來看, 竟然是她的榜一大哥SC。
【不直播嗎？】
【你遲到了】
【生病了？】
【不舒服？】
【有事了？】
蘇念皺了下鼻子，嘴角挂着淺淺的弧度。
要說她的這位榜一大哥，真能算得上是全網大哥典範了，每次直播豪擲千金, 不管蘇念如何退回，都雷打不動的在第二天再刷回來, 而且從不私信, 從不打擾，直播間裏也從未有過只言片語的調侃, 安靜沉默，只熱衷于刷禮物。
蘇念覺得每天退款都退煩了, 可人家卻依舊樂此不疲。兩人就像是在做一場無聲的博弈, 等着對方先露出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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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此時此刻, 陌生人的關心，突然變得格外地珍貴。
【感謝挂念，今天有點事, 不直播了。】
蘇念禮貌回複，加快了洗漱的速度。
......
風吹動風鈴, 發出清脆的聲響。
蘇念打開店門，腳步卻停在了門外。上午的陽光肆意而溫暖，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灑滿了整個小店。
百味齋依舊保留着幾十年前的主體建築，古樸的木質結構像畫框一樣，裝裱着店面的輪廓，店內的大廳中桌明幾淨，到處都是擺放着蘇念精心設計的軟裝搭配，讓百味齋不光有歷史的韻味，還有少女的靈動。
只是，這一刻，蘇念看着店內熟悉的一切，心裏悵然若失，丢掉了訂單，從某種意義上也就意味着丢掉了一切，她甚至覺得就連這裏自己都很難保住。
擡眼看了下時間，該給葉斯辰準備午飯了。
走進後廚，蘇念難得的沒有去準備糕點。
她想，擺爛吧！至少今天。
不知過了多久，蘇念盛出最後一道菜，仔細地打包進了餐盒。
就在這時，門鈴也湊巧響了起來。
“陳助理，稍等我一下。”
蘇念以為是陳肖，背對着身大聲招呼着。
“喲！都招上助理了？陳助理？沒見過啊！”
一個男人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蘇念瞬間驚覺，頭皮發麻。
是蘇銘！
心跳瞬間加速了跳動，蘇念緊抿着唇，整理好臺面，擦淨了手，這才故作鎮定地走出了後廚。
除了蘇銘，大廳中還有一個西裝革履帶着銀框眼鏡的男人，他站在蘇銘身後，手中提着深藍色的公文包，抓着一個顯眼的牛皮紙檔案袋。
“妹妹，不打算給哥哥倒點水嗎？”
蘇銘用腳把椅子踢了出來，坐下後順便翹起了二郎腿，锃光瓦亮的皮鞋反着光，不住地晃動着。
蘇念輕笑一聲，并沒有動。
蘇銘挑眉，不以為意地揶揄道：“要不說女人不成事呢！小氣喲！小氣！”
蘇念沉了下臉：“有話直說。”
“也是，我們兄妹之間可不是什麽能夠寒暄的關系。”
蘇銘說着朝着身後的人揮了下手，西裝革履的男人便走上前，将手中的檔案袋遞給了蘇念。
“蘇小姐，請過目。”
蘇念警惕地看了對方一眼，接過打開。然而下一秒，裏面觸目驚心的白紙黑字卻讓她憤然。
蘇念翻動着那厚厚一疊的文件，不可思議地瞠圓了眼，指尖因為氣憤而微顫。
“蘇銘，你什麽意思？”女孩的話說出口時帶着明顯的顫抖。
“就你看到的啊，字面意思。”男人靠着椅背，散漫地說道：“從今天起，蘇式和百味齋，都是我的，你可以走了。”
蘇念氣笑了：“蘇銘，你有病吧！就憑這幾張破紙就想趕我走？不覺得自己可笑嗎。”
“不不不。”蘇銘擺動着自己的食指，滿臉油膩的譏笑：“我的好妹妹，可笑的可從來都不是我。”
唇角勾出陰險的笑，蘇銘接着道：“看到昨天宴會上合作方的态度了嗎？你以為你誰啊！如果你不姓蘇，你以為會有人把你放在眼裏嗎？一個剛畢業不久的黃毛丫頭，以為自己會做點糕點就可以掌控蘇式？你不覺得自己太天真了嗎？”
男人傾身向前，目光淩厲地盯着蘇念。
“昨天只是個開始！甚至我可以告訴你，昨晚我已經拿到了在場所有會所未來五年的獨家合作權。五年，他們只認我蘇銘一個人！所以，你以為你這些年都做成了些什麽，不過是仗着蘇式的舊關系，低三下四的維系着合作罷了。我說妹妹啊，你該不會真的以為，就憑你，就可以把蘇式做大做強，傳承下去吧？”
蘇念默不作聲，如果說開始時她是氣憤的，那這一刻，蘇銘的話字字誅心，讓她無比失落。
“簽字，轉讓。百味齋的店面和蘇式的訂單從此以後都和你沒有任何關系。昨天你見到的研發團隊，都是我花重金請來的，他們各個都是行家裏手，比你一個半路出家的廚子專業多了！”
說罷，蘇銘從身後拿出一個粉色的皮面本，舉高了些，在手中不住地搖晃。
蘇念心跳一滞。
怎麽會......
“配方，我也有了。”蘇銘滿臉得意：“所以，你，毫無用處！”
蘇念盯着那個粉色的本子，腦袋嗡嗡作響。
那是她用來記錄糕點配方的本子，上面記載着她所有研發制作的糕點配方和操作步驟。只是這個本子她從不會随手亂放，每每用完都會收在料理室底層櫃子的暗格中。
而那裏，蘇銘絕不可能知道！
除非......
蔣毅昨晚鬼鬼祟祟的身影闖入了蘇念的腦海中。
是的，蔣毅是知道的，甚至還嘲笑她一個現代人還玩古代人的暗格游戲，不如買個保險櫃來的實在。
只是，蔣毅根本不認識蘇銘，又怎麽可能是他呢？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時，蘇銘悠悠地開了口：“沒錯，多虧了你的小男朋友。”
蘇銘笑的狡黠：“蘇念，連最親近的人都能背叛你，你說你這兩年在溪源到底都做成了什麽！不覺得自己...很失敗嗎？”
蘇銘的話字字誅心，果然，親人才最懂如何傷害你。
蘇念低笑着，揚着頭倔強地看着對面的人：“蘇銘，你不會真的覺得就憑你的三言兩語，就可以擊垮我，讓我在這些破紙上簽字吧？我答應過我爸要保住蘇氏！而你！不配讓我離開！”
“哎呦呦呦呦！”蘇銘咂咂嘴，表情誇張。
“我的好妹妹呀！你幾歲了還這麽幼稚！你以為只要不簽字就能霸占百味齋？笑話！”
蘇銘嗤笑一聲：“這麽和你說吧，如果你簽字了，蘇氏和百味齋也許還保得住！我會勉為其難繼續延用這個招牌，勉強把它發揚光大！但如果你不簽字......也沒關系！那麽從今天開始，蘇氏和百味齋将徹底成為歷史！我會以蘇氏後代的身份另起門戶，從此以後，溪源市再沒什麽百味齋，沒什麽蘇式糕點，有的只有我蘇銘！而你所堅持的，最終只會徹底沒落成這青石山下的小破店，沒人吃得出你的情懷，沒人知道你什麽非遺，百味齋這個名字，将永遠從溪源市消失！”
“你敢！”蘇念氣的嗓音發顫，攥緊的指尖深深扣進了肉裏，她無法想象同為蘇家後人，蘇銘竟然如此不管不顧！
“呵！”
蘇銘冷笑不已：“蘇念！你真的好可笑啊！我有什麽不敢的？整個溪源會所的訂單都在我手上！”
蘇銘從身後男人的公文包中扯出一份合同，翻到了簽名頁面。
“你看清楚！落款簽字的人是蘇銘，不是百味齋！”
蘇念徹底怔住了。
原來這才是蘇銘選擇在昨晚出現的目的！
一來是為了讓蘇念當衆承認蘇銘的身份，二來也是借蘇式新品會的這個障眼法來轉而簽上自己的名字！讓百味齋失去合作權，将合作權轉移到蘇銘一個人的身上。
這樣，即便之後打起官司，蘇念也毫無勝算。
所以，她輸了......
“蘇銘，既然你什麽都準備好了，又何必假惺惺的拿着合同來讓我簽字呢？”蘇念苦笑，手垂在身側，毫無氣力。
“念念啊，我的好妹妹！這個問題又蠢了哦！”蘇銘滿臉堆笑，甚至有些陰森：“歷史學過吧？你知道以前篡位的皇親國戚登基前的最後一步是什麽嗎？”
蘇銘十指交疊在身前，眼眸中滿是譏諷：“最後一步是矯诏啊！給自己一個名正言順的，不被後人诟病的身份！”
男人說完顧自大笑了起來。
溪源市很大，但圈子很小，蘇銘之所以千方百計的讓蘇念簽字，就是不想給自己以诟病的黑點，他要的從來都是名正言順！
蘇念忽然笑了，她不甘地盯着對面的人，出言嘲諷：“既然這個名正言順對你來說這麽重要，那我偏！不！給！”
說罷，蘇念将手中的文件朝着蘇銘的臉上重重地甩去，雪白的紙張散落在空中，紛紛下墜。
他倒是提醒她了，不管是偷來的還是搶來的，從來都不是名正言順的！
“蘇念！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蘇銘一拍桌子，憤然站起了身，然後手臂一揮，門口處赫然闖入了一行人高馬大的男人。
門上的風鈴咚咚作響，蘇念被眼前的陣仗吓到，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想守着這個破店是嗎？”蘇銘轉着脖頸，擡眼掃視着四周，眼神逐漸暴戾。
“給我砸！”
擡起的手瞬間揮下，身後的男人們紛紛四散開來。
“啪！”
清脆的玻璃花瓶轟然墜地，刺耳的聲音響徹整個空間，蘇念整個人驚呆了！
只見随行的男人們開始瘋狂地打砸着店裏的各種東西，一個個花瓶紛紛砸向地面，店裏的擺設也悉數被毀！一個皮衣穿着的男人甚至搬起了椅子朝着展示櫃砸去！
瞬間！整個玻璃櫃轟然碎裂。
“啊！”
蘇念驚呼着蜷縮了下，下一秒便不管不顧地沖了上去，拼了命地拉扯着即将沖進操作間的人。
“住手！你們住手！”
她歇斯底裏地喊着，用盡全力死死拽住男人的外衣，可下一秒便被對方不留情面地重重地甩了出去，身體徑直撞向了一側的桌角，痛的蘇念躬起了身子，疼出了眼淚。
叮呤咣啷的撞擊聲不絕于耳，蘇念緊咬着下唇，捂着嘴，想要喊叫卻如鲠在喉，眼淚順着眼角流淌，滾燙不已。
操作間的設備被盡數損壞，原本陳列整齊的大廳滿地殘渣碎片，透過玻璃窗，蘇念看到後花園的藤蔓和植物被悉數折斷、踩爛、撕扯，紛紛葬送毀去。
她轉過頭，在一陣混亂中憤恨地盯着蘇銘，此時的男人嘴角擒着詭異而放縱的笑。
“蘇銘！你瘋了！”蘇念用盡力氣朝他喊着：“我會報警的！我會報警抓你的！！”
聞言，蘇銘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爆發出轟然的笑聲。
“報警？”
“抓我？”
蘇銘笑的前仰後翻：“來兩個人！把外面的那塊破木頭！給我！砸了！”
蘇念瞬間驚覺！頭皮發麻！
蘇銘口中的破木頭，正是“百味糕點齋”的百年牌匾！那是蘇念爺爺創立初期用奶奶的嫁妝重金購入的金絲楠木，上面的題字還是蘇念的爺爺請書法大家餘康老先生提的！
這塊招牌是蘇氏的根，是蘇氏百年風雨的見證！
蘇銘，他怎麽敢！
“你敢！”蘇念憤恨地說着，扶着脹痛的身體，朝門外沖去。
而蘇銘找來的人早已不管不顧地擡出了店裏的梯子，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三下五除二的便把牌匾摘了下來。
蘇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拼命地扯着男人們的手，試圖搶回那塊百年的沉重的木頭！
“滾開！”
一個男人面露猙獰，用力甩開了蘇念，失去重心的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手掌按在了展示臺碎掉的玻璃渣上，肌膚被瞬間劃破。
“蘇銘！你住手！住手啊！”蘇念大聲嘶喊着，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住手？”
蘇銘不以為然地笑着：“妹妹，一塊破木頭而已，喜歡的話，哥哥多做幾個給你啊！”
“蘇銘！！”蘇念大聲地喊着。
蘇銘狀做不舒服地掏着耳朵，滿眼嫌棄：“妹妹，你知道的！哥不在乎這些東西，随時可以毀了它！”
說罷便擡手準備示意門外的男人們将其損壞。
“哥！！”
蘇念爬跪了起來，歇斯底裏地叫着：“哥！哥！”
“什麽？”蘇銘張狂地笑着：“妹妹，你叫我什麽？”
“哥！哥哥！”蘇念淚眼婆娑，聲音顫抖。
“哥！我求你，不要砸！那是百味齋的根啊！”蘇念身子劇烈的顫抖着，顧不得掌心的疼痛，半跪着朝蘇銘的方向挪了一步。
“妹妹啊！張張嘴就能了事的話，那我兄弟們都白費勁了！”蘇銘說着，對西裝男使了個眼色。
男人很快從公文包中掏出了嶄新的文件，再次遞上。
“兩個字，換一根破木頭。”蘇銘唇角陰冷地勾着：“哦，不對，換百味齋的......根！”
蘇念擡眼，看着白紙黑字的文件，心如死灰。
她有些木讷地轉頭看向了門外，看向了被幾個男人玩弄不屑的牌匾，眼神恍惚。恍然間她似乎看到了桃花樹下的爸爸和爺爺，每一個新年裏，他們都會将牌匾仔仔細細地清掃幹淨，視若珍寶。
這是百味齋的根，也是他們的根。
閉上眼，兩行清淚劃過臉頰。
“好，我簽。”
西裝革履的男人很快遞上了筆。
蘇念掌心沾滿了玻璃碎片，握住筆時，手指止不住的顫動。
爸......百味齋，我守不住了......
随着最後一筆完成，西裝男迅速将蘇念的手指沾染了印油并快速按下，随即文件被抽走，交回到了蘇銘手中。
“妹妹呀！”蘇銘砸着嘴，心滿意足道：“這字挺漂亮啊！”
将合同塞回了西裝男的懷中，蘇銘朝着地上不幹淨地啐了口，轉身朝着門口走去。
“哦對了！”
腳步頓住，蘇銘再次回頭，陰戾地看着蘇念。
“妹妹啊！我砸自己的店，警察叔叔應該沒什麽意見！你說呢！”
男人病态的笑聲回蕩在空氣中，一行人嚣張地叫嚣着，風風火火地上了車，踩着油門揚長而去。
蘇念徹底失去了力氣，癱坐在了地上。
滿屋的殘渣碎片諷刺地折射着晶亮的光，晃得蘇念眼淚直掉。
“百味糕點齋”的牌匾被随意靠在了桃樹下，透過潔淨的玻璃門望去，原本金色鮮亮的大字仿佛被人蒙上了一層厚重的灰，此刻，正像一個衰敗的老者一般，癱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