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帝黨相黨

第100章 帝黨相黨

開春,百廢待興。

祝知宜回歸朝堂便強勢推進了之前未能施展的變法,田種農桑、重視商業、裁撤冗官、革新舉薦。

作為閣首,等同前朝歷代丞相之職之位,朝堂文臣衆心所向的領袖,天下讀書人心往神馳的權利之巅。

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是高處不勝寒。

即便祝知宜與梁徽已經在感情上情投意合、在追求上志同道合,但也無法避免自古君臣天然微妙的對抗和和勢均力敵的制衡。

這是千百年來的權利架構、朝堂風雲詭谲的勢态、黨羽相争人心博弈所決定的,非以當權者的人力、情感、主觀意志所能轉移。

因為并非只要帝後同體、君臣同心了就諸事分明萬事無憂,水至清則無魚,清明是相對的,廉政朝堂也有黨羽紛争,昌繁盛世裏也有腐官污吏,有人的地方就永遠有江湖,有鬥争,朝堂永遠是最風起雲湧、暗湧深流的地方。

人心各有打算,權欲、争鋒、利益糾奪永遠不會停止。

祝知宜擅文治,憑借自身的一片慈心和實幹清正收歸文官衆心;梁徽長武取,造反出身,手握重兵,對軍隊和兵力鞏固政權有很大的迷信和依賴,馬背上贏來的權利才是自己的。

朝堂便很自然而然分為了帝黨相黨。

自古至今,歷朝歷代,文臣武将對立制衡是亘古不變的規律,歷史的齒輪在相互紛争又相互妥協、相互制衡中滾滾向前。

矛盾是固有且常有的——新一年國庫收賬就這麽多,給工部還是發兵饷。

新發掘的礦藏,每年就那麽多産量,是按工部的折子批下去煉銀印鈔發展工商還是準兵部的奏拿去鑄鐵造兵器練軍威懾周鄰。

從爵位晉封到文官晉升幾品、武将俸祿幾何……諸事大小,都值得争一争。

今日早朝又争到了西南年關進貢的那批糧食,日前已經進入京轄地界。

漢蜀沃地,自三年前天子禦駕親征,收複西南,此後成為僅次于東部江南的第二個農業重心,每年進貢的品種規格非其他轄地可以相提并論。

朝堂之上的文臣武将又為這批糧食的用途争執不下,難得地,梁徽與祝知宜也有了不同的意見,在支持工商業和充軍糧軍饷的分配額度上持不同想法。

本還是戶部尚書與司馬将軍唇槍舌劍的戰場,慢慢變成了天子與閣首的針鋒論證。

當然不會有什麽言辭激烈的争執沖撞,兩人都是冷靜克制的人,又都在前朝後宮浸淫沉浮多年,只是就事論事各抒己見。

但到了這個位置,二人的一舉一動都很容易被下頭的人無形放大、揣測、推論,本最是尋常的君臣策政對論變成了文臣武将中暗湧深流的火藥味。

且梁徽與祝知宜,一個賽一個思維敏捷口齒伶俐,兩人都對對方的話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旁征博引,指出對方的漏洞,一來一往,座下群臣的反應未必跟得上趟,便更讓人覺得高深不可捉摸,四目相對,深以為君臣不和,帝後生隙。

此事一連幾日未決,氣氛微妙,朝臣心惶,人人自危。

祝知宜固執堅持自己的政見,梁徽也不會因為私情把正事當兒戲讓着他,于是又是懸而未決擱置的一日。

散朝,天子與朝臣走不同的道。

祝知宜回明徽閣,這是初組議事閣時梁徽為了提高上傳下達的效率在宮中設的辦事處。

隋寅想了想,還是跟上他:“閣首。”

祝知宜回頭,見是他,停下腳步,點點頭:“昀正。”隋寅的字。

隋寅知道自己不該多事,可是祝知宜待他如師如長兄,斟酌幾番,還是委婉道:“臣知道閣首一心為民就事論事,可君臣有別,皇上若是堅持必然有他的考量,我把折子拿回議事閣改一改再傳中書就行。”意思是要不算了。

君臣之位,本就敏感,人心猜忌,說得多了就變成了争權奪勢。

雖他也親眼見證天子對君後求而不得痛不欲生的那幾年,但君恩這種事……很難說的。

自古帝王多薄情,得不到的時候是朱砂痣,朝夕相處下來摩擦争執太多傷了和氣就變夕顏血了。

戲曲裏頭再美滿的姻緣佳話也會被油米柴鹽醬醋茶的瑣碎侵蝕,何況是最不牢靠的帝王之幸。

祝知宜頗為不解地看着他,隋寅只好說得更明白些:“臣看今日聖上面色不大好……”

祝知宜剛欲告訴他那是因為昨日梁徽給梁曦景烤兔肉吃上火了昨夜沒睡好,宮道上便傳來一聲淡淡的“清規”。

兩人一回首,便看到一人倚在宮牆邊,長身玉立,姿态閑散。

梁徽連張福海都沒帶,臂彎搭着一件大氅。

隋寅一驚,皇帝下了朝竟沒從禦道先走,也不知道剛才他與君後的話有沒有被聽到,忽而有些心虛,行禮:“微臣給皇上請安。”

梁徽站在玉階上,居高臨下,幅度不大地擡了擡下巴,算是受了他的禮。

祝知宜朝梁徽笑了笑,回過頭跟隋寅說句“放心,我心裏有數”便朝梁徽走過去。

“……”隋寅眼看着天子撐開挂在臂彎上那件鶴氅給君後披上,皺着眉,似乎在說他穿得太少,他又覺得是自己吃多鹹菜淡操心。

已是仲春,宮中春色滿園,三月湖水波光粼粼,楊柳青碧,梁曦景養的紅鯉游曳石底。

祝知宜側臉看看梁徽的表情,搖了搖被他牽着的手:“不高興了?”他知道梁徽聽見了。

梁徽挑起眉,哼笑一聲,沒說話。

祝知宜停下來,正對着他認真道:“梁君庭,雖然我知道你不會誤會,但我還是想親口告訴你,從來沒有什麽相黨。”

那些空穴來風煽風點火的傳聞他也不是真的一點沒聽聞,只是覺得不成威脅未加理會罷了。

但今日隋寅的話倒是提醒了他,縱使他和梁徽再默契、再心意相通,也是要把所有潛在的威脅都扼殺在萌芽中的。

身處這個位置,本就比尋常夫妻更敏感,需要他們對彼此更鄭重、更坦誠,更慎重也更用心地經營這段感情。

梁徽看他片刻:“你緊張什麽?”

祝知宜搖搖頭:“若是真的有帝黨相黨,那我也是最大的帝黨。”

梁徽一怔,似笑非笑:“那真不巧,我是頭一號相黨。”

“……”祝知宜也笑了。

祝知宜白日被議事閣和梁曦景占着,夜裏梁徽就多要了他幾回。

祝知宜被他抱在懷裏,擡手将他因為動情而散落的鬓發挂到耳後,又愛憐地碰了碰他汗涔涔的臉,無奈笑道:“你同小孩兒醋什麽?”

梁徽把他的手從自己臉側握住,放到唇邊吻,眸心很幽沉的黑,不知道是質問還是撒嬌:“你為我撫過琴麽?你為我誦過詩麽?嗯?”

“……”祝知宜的面頰貼着他赤裸的胸口,吻了吻,輕聲說,“那是他的課業。”

梁徽很吃他主動這一套,但還是咬他的耳朵尖,宣示:“你可以用心教他,但你是我的。”

“是,”祝知宜承認,“我同意。”

梁徽就悶聲一笑,把人完全按進懷中:“睡吧。”

沒睡多久,祝知宜就被很輕的動靜吵醒,梁徽正往身上披一件狐袍。

祝知宜睡眼惺忪,看了眼窗外完全沒亮的天,問:“怎麽了?”

梁徽這才發現他醒了,俯身給他掖好被子:“我吵醒你了?”

“沒有。”他習慣了梁徽的體溫,床邊一空出來他就能察覺到。

“你繼續睡,我去趟禦書房,”梁徽親親他的額頭,解釋,“密衛說嶺南一帶春汛洪災,沖毀民房、田地,傷亡慘重,流寇趁機自河口入桂,占地為王。”

密衛是梁徽當權後新設立的直屬于皇帝的秘密機構,天災人禍緊急之事上達天聽,淩于三省六部之上,不必經層層審核簽批,可随時向皇帝彙報事宜。

祝知宜一下子醒了,梁徽按住他的肩膀,匆匆道:“別擔心,我已經宣了隋寅、李仲進宮,你再休息一會兒,早膳我就不回來了。”

祝知宜皺起眉,直接起床,快速換了衣服,說:“我同你一起去。”

梁徽也不再勸,兩人匆匆上了張福海備好的馬車。

隋寅今日在議事閣值夜,得了急诏匆匆趕來,李仲也面色沉重聽密衛禀了詳細情況。

所有人裏,梁徽永遠是最沉着冷靜那一個,赈災救民最重要的是時間,刻不容緩,他也不過多再詢問衆人意見,自己殺伐決斷拿了定奪。

梁徽部署好,各人便兵分幾路。

救民赈災這種事講求一個經驗,紙上談兵都是大忌,即便祝知宜飽讀詩書但在這方面未有過太多實踐也只能偶爾提兩句自己疑慮和補充,他不确定的便一句也不會多說,充分信任梁徽的決定。

梁徽神色嚴肅攤開地圖研究嶺南河港,他年少被流放,歷經四海,擅各方地理,胸壑自有盤算,很快提筆分別給兩廣提督、剿寇總兵下诏。

祝知宜看着他堅毅冷靜的側臉,一顆心跟着平定下來。

雖然梁徽總說自己不在乎這個位置,不在乎江山,也不關心百姓,只是想要權勢,可其實挑起大梁的總是他,他是最适合當皇帝的人。

果斷狠絕但保有底線,殺伐利落又能聽進善谏,梁徽才是帝君星盤、天生紫微。

祝知宜則不行,比起做決斷那個人,他更擅聽遣驅使,所以他在南邊那幾年一直把梁徽立做心裏的一座豐碑,豐碑頂梁不倒,他便不認命。

直至五更,梁徽才歇筆,命黃門即刻傳發。

梁徽頭有些疼,整個人埋在祝知宜的肩窩上閉目養神,祝知宜心疼他,給他揉着額角,問:“還早,再睡會兒?”

梁徽聲音疲憊:“就在偏閣裏睡吧,你陪我。”

其實禦書房是不準後宮嫔妃過夜的,但祝知宜說好,讓張福海燒了暖爐,牽着梁徽躺上去。

梁徽疲累,但不算太困,祝知宜抱着他輕輕拍着他的背。

梁徽突然說:“清規見過流寇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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