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得償所願
第101章 得償所願
祝知宜手一頓,抱他更緊些,說:“沒有。”
“我見過,當年我被押落桂嶺,那頭靠海,江河多,梅子天,時有洪澇之災。”
梁徽閉着眼,睫毛黑而濃長,随着說話很輕地顫:“百姓的房屋、糧食都被沖毀了,小孩坐在木盆裏栓着樹根才不會被大浪卷走,大家渴了就喝山洪沖洩下來的水,餓了就挖樹皮吃。”
祝知宜心頭震跳,他知道梁徽是在說災民,也是在說他自己,他分明陷在痛苦的回憶裏拔不出來。
“流離失所,哀鴻遍野,屍首遍地,流寇,就是這時候來的,趁着官兵救災,城門無守,奸淫擄掠。”
“提督自己逃了,上頭派下來的欽差屍位素餐,欺上瞞下,自己貪了京城剝下來的災款。”
“我向來是最會自保、高高挂起的人,可那段時日也無數次想——”
梁徽抓緊祝知宜的中衣:“想,不如真的反了算了。”
祝知宜心尖剜痛,他自诩為國為民,心系蒼生,可自小錦衣玉食,從未真正直面過困苦貧瘠,沒見過這片土地上的千瘡百孔。
梁徽才是那個真正見過人間疾苦、飽受磨難的人。
祝知宜從前以為他愛的是梁徽的強大、鋒銳,如今便發現,自己也愛他的磨難瘡疤、藏得很深的柔軟,他抱緊梁徽,親上他的眼尾,柔聲安撫:“如今不會了,現在的大梁有你,你的子民不會再受這樣的疾苦。”
梁徽緩慢睜開眼:“是嗎?”
方才在人前他鎮定冷靜,此刻在祝知宜面前反倒有些不确信,那些殘酷的畫面其實一直封存在他的腦海,從未與人說起。
“是,”祝知宜馬上給他回應,篤定道:“你早有收複嶺島、珠嶼之意,年前便派了密兵駐守兩廣,起不了什麽大亂子,只是天災人禍碰到一處,那邊有些慌了而已。”
窗外天還沒亮,月光很淡,禦書房裏寂悄悄的,只有祝知宜溫柔但堅定的聲音,一一與他分析:“你方才又給各部下了救災赈災,安撫災民,調運糧食的急旨。”
“同時讓駐兵嚴守關口,對流寇斬盡殺絕,如今各級府伊皆是議事閣親自把關過的人選,駐受将領又是你的親兵,百姓很快便會等到援軍,等來救濟。”
“如今的大梁已非從前的大梁,你要相信他們,也要相信你自己。”
梁徽搖搖頭,幽幽看着祝知宜,說:“我只相信你,清規。”
祝知宜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一刻,對他的愛到達了頂峰,他将手指嵌入梁徽的指根,說:“好,你相信我,我愛你,梁君庭。”
神經緊繃了一夜的梁徽終于露出一個淡淡的、又無可奈何的微笑來。
如祝知宜分析的一樣,嶺南洪澇之災很快得到遏制,流寇尚未掀起風浪便被扼殺于萌芽。
早前祝知宜與梁徽在朝堂上争奪的那批西南進貢的糧食也不用争了,直接調運兩廣赈災。
今年春來得早,春汛一過,就到了農耕時節。
醜午年春耕祭弄神的日子剛好與木蘭圍獵撞上,欽天監算過天象,上書建議直接在春獵的雁山舉行祀禮,草長莺飛,百木逢春,今年的春獵格外隆重。
仍是帝後同駕,但比三年前那回熱鬧,因為多了一個梁曦景。
梁曦景小小年紀異常自律,出門在外也雷打不動完成每天課業,祝知宜甚為欣慰,也在他身邊看起書來。
一左一右,師徒相類,大君子帶着小君子,兩人專注的姿勢、皺眉的神态,甚至連翻書的頻率都如出一轍。
梁徽看不過眼,他不敢惹祝知宜,使壞推了一下梁曦景的書。
《論衡》“啪”一下掉在懷裏,正沉浸在思考中的梁曦景皺着稚嫩的眉心,嚴肅譴責梁徽:“皇兄,你自己無所事事,莫擾旁人。”
呵,梁徽臉皮厚,還笑得和悅裝好人,風度翩翩提醒他,其實是提醒祝知宜:“張弛有度,勞逸結合。”
這是當時祝知宜不讓他抱病辦公的原話,如今原封不動還給他和他的小徒弟。
“……”祝知宜哪能聽不出這醉翁之意,只好放下書,對梁曦景道,“好不容易出來,放松幾天也沒事,讀萬卷書,也要行萬裏路。”
梁曦景這才收好書,跳出他們的馬車,他要去找姬将軍!
皇兄和師傅這幫下臣裏,也只有姬将軍和他那個悶葫蘆影衛好玩兒些。
梁徽讓人跟好他,背靠着馬車,懶洋洋地朝祝知宜伸出手。
祝知宜失笑,但還是很縱容地起身坐到他旁邊,讓他靠在自己肩上,問:“是不是累——”
梁徽吻住了他,祝知宜就什麽也不問了,任他攫取自己的唇舌。
春山初醒,青木蓬茂,飛禽走獸,萬物複蘇。
梁曦景帶着狼犬深入山谷,梁徽親自教他捕獵狐貍,那靈狐極其狡猾,好幾回從梁曦景的弓箭下溜走。
梁徽不複平素那般和顏悅色溫柔可親的模樣,嚴肅教導:“你三次讓它從你眼皮底下溜走,皆因心不定箭不狠,對這只狐貍要像對待戰場上的敵軍一樣,以迂為直、以患為利。”
梁徽是比狐貍更狡猾、比狼更狠厲的動物:“故迂其途,而誘之以利,勢如彀弩,節如發機,預判它的跑向,一箭斃命。”
梁曦景腦子轉了個彎,聲東擊西,下手果決淩厲,終于将狐貍圍捕下來。
梁徽這才滿意:“這是你的獵物,任你處置。”
梁曦景摸摸那雪狐的皮毛,對他說:“我想給師傅做一件狐袍。”
梁徽挑了挑眉:“好!”
梁曦景掌握了方法越發上瘾,帶着狼犬野心勃勃征戰山林,夕陽西下,帶着不少飛禽走獸滿載而歸。
他把戰利品獻給師傅,祝知宜溫和一笑,說謝謝阿景,又讓他把未長成的雛鷹、幼鹿放生,跟他說墨家的“天志”、“有節”和“道法自然”,有所為有所不為。
許多年以後,梁曦景成為了大梁後興之主,也依然記得這一年春獵的這個霞光滿天的黃昏。
皇兄教會他銳意攻取殺伐決斷,師傅教他兼愛仁善取之有節。
暮色四合,欽天監按照司丞算好的天時布施祭祀典禮,由剛走馬上任的新晉太常寺令丞江竹裏負責道場典樂、司儀事項,祭以雅樂,和暢風俗。
祭典結束,梁徽趁着天色幽暗無人注意牽着祝知宜悄悄離開。
祝知宜驚訝于梁徽的膽大妄為,提着一口氣跟他跑了老遠。
兩人靠着樹幹氣喘籲籲,四目相對又笑起來。
梁徽不知什麽時候還捎了壺酒,懶洋洋地靠着樹,時不時飲一口,不像個皇帝,像風流不羁的張狂少年郎。
他盯着祝知宜的臉,忽然歪了下頭,道:“三年前也是在這裏。”
“什麽?”
梁徽擡起袖子擦擦濕潤的唇畔,走過來,傾身,鎖住他的目光,低聲說:“在這裏,我問清規想不想我納人,清規說‘任憑皇上定奪,臣當盡心配合’。”
“……”祝知宜哭笑不得,“梁君庭,你怎的這般記仇。”
猴年馬月的帳也要翻出來算一算。
梁徽挑了挑眉,把祝知宜壓在樹幹上,又往口中倒了一口酒,捏住祝知宜的下巴,低頭渡給他。
杏酒在兩個人口中被一點一點被品嘗完。
祝知宜的唇被吻得紅軟,梁徽目光沉下來,手從他的寬袖中伸進去。
月光晦暗,樹幹被壓彎,枝葉在夜色中一陣陣低低的抖動,聲音暧昧不清。
直到月近中天,梁徽才放過祝知宜。
回到營帳時,欽天監的司丞正在放天燈。
這是天師與農神對話的一種方式,将寫好的祭稿、祝詞、祈願放進天燈中,讓它捎去給神明,以求來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梁徽玩心一起,讓司丞也給他一盞。
他把筆遞給祝知宜:“清規,我們一人寫一面。”
在欽天監算好的天時裏,雁山夜空亮起盈盈火光。
在千百盞寫滿祈福祝頌的天燈中,有一盞,一面寫着【祝清規,往者不谏,玉汝于成】另一面寫着【梁君庭,功不唐捐,得償所願】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斷斷續續寫了五個月,很舍不得小梁和小祝,第一次完結後竟會覺得感傷,大概是這五個月裏投入了太多感情,謝謝大家的陪伴。
番外暫時就沒有了,感覺該交代的基本都交代清楚了,不過寫了一些古早的【夫夫相性一百問】之類的小段子,很短,就不v啦,發在微博@清明谷雨子
下一篇大概會寫那個校草x貓貓頭的梗,大家可以點一個作者收藏嗎~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