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第6章 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陸惟森身子往門裏微微側着讓了讓,江佑厘便像只局促的小狗崽一樣,邁着零碎的小步子挪進了屋裏。他關掉小手電筒,見陸惟森關上門後轉過身來看向他,像在等待着他對剛才的尾随給出合理的說法。

“我……”江佑厘支吾道,“不是變态。”

他迅速地掃了一眼四周,磕磕絆絆說明想法:“我覺得這個房子不好……你願不願意住我爺爺的房子,離這裏很近的。有點舊,但大很多,會舒服一些。”

“這裏便宜。”陸惟森坦然地望着他,語氣溫和地告知他,“我現在很窮。”

這間被城市開發商遺忘在小巷裏的平房總共不過二十平米,內有一張床,一個洗漱間,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破舊掉漆的衣櫃。

書桌上放着一臺筆記本電腦、幾本厚重的計算機系課程書籍。陸惟森的東西似乎很少,像是剛回沉市不久。雖然屋子已經被陸惟森打掃得足夠幹淨,但江佑厘還是很難過。

于是他甚至沒來得及措辭,很真誠地說:“我也可以很便宜。”

他其實本來想說的是不收房租,但害怕這樣講會傷害到陸惟森的自尊心,話到嘴邊臨時改掉,不小心改成了這句莫名很蠢的說法。

陸惟森望着他,似乎忍俊不禁了一瞬,卻又開始沉默。眼神像三年前撞見江佑厘在自己值日分擔區的窗玻璃上畫小象時一樣透出思索,像隔着暴馬丁香瞧見圍欄外賞花的江佑厘時一樣意外,又帶着些睿智的裁酌。

良久,他擡手固定了一下右耳有些松垮的助聽器,文不對題地問道:“你女朋友呢?”

“女朋友……?”江佑厘大腦裏飛速運轉,很快意識到陸惟森所言之人是裴喜夏,登時便像抓住了掩飾自己不軌心思的救命稻草,忙不疊地将錯就錯應了下來,“噢!她啊……我、我讓她先回去了。”

陸惟森聞言垂了一下視線,“你好像長大了很多。”他靠近一步,擡手輕按了一下江佑厘腦袋後面起靜電而微微翹起的一小撮頭發,問:“你叫什麽?”

江佑厘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心跳很快地報出名字,順便詳細解釋了一下是“保佑的佑”和“厘米的厘”,講得還算流利。

“當時讓你有空再來找我。”陸惟森又問,“怎麽沒有再來過。”

“你不是很快就畢業了……”江佑厘小聲道,“我也很忙的,我那之後就沒有空了。”

陸惟森看着他,說:“當時有很多問題沒有來得及問你。”似乎是容許了他的搪塞和辯解。

“啊……”江佑厘撓撓鼻尖說,“那你現在一起問呗。”

“為什麽去我值日的分擔區搗亂。”

江佑厘心裏咯噔一下:“我……”

陸惟森站得不遠不近,語氣并無起伏,未等他回應又接着問道:“為什麽要站在圍欄外找我。”

這兩個問題一齊抛過來,過去的種種胡作非為随之在記憶裏真實地震顫了一遍,江佑厘眨着眼睛,茫然失措地望向陸惟森。

他不知道這次的謊該從何說起,才能像小時候江老頭騙他“吃太多糖的小孩就永遠學不會騎自行車”一樣言之鑿鑿。

他沉默片刻,才開始硬着頭皮磕磕絆絆又小心翼翼地措辭:“我、我當時年紀小不懂事……你別和小孩一般見識。”

頓了頓,他又緊張地舔舔嘴唇,繼續說:“你在停電的時候幫助過我,沒有嘲笑我怕黑,我對你印象很深刻。後來又在學校的競賽喜報上看見了你的照片和名字,你很優秀,我就更印象深刻了。”

見陸惟森好像在很有耐心地聽着,讓江佑厘忽然有了點勇氣,繼續繞開重點真假參半地解釋道:“我去你的分擔區畫畫……是因為我那天發燒了,腦子不好使,我平時不是那麽淘氣的。我初三才轉學過去,認識的人很少,當時有點無聊,就去高中部轉了一次。”

“後來我高一的時候也是,那天路過沉市一中,就想着去給你高考加一下油,也不知道竟然真的能遇上你……我讀的高中裏大家看上去都不如你善良。”

聽到這裏,陸惟森忽然笑了一下:“從來沒有人用這個詞形容過我。”

“你人很好的。”江佑厘趁機偷抛出了一句很呆也很含糊的告白。

“在你這裏好人的門檻很低。”陸惟森又問,“為什麽怕黑?”

“啊,這就說來話長了。”江佑厘慢慢地回答道,順勢聰明兮兮地談起條件來,“一般人我都不和他講的。你同意搬去我爺爺那裏住的話,我可以考慮講給你聽。”

“江佑厘。”陸惟森輕輕嘆了口氣,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思索了一下,認真評價他,“你又慫又犟。”

他拉過旁邊的椅子,輕按住江佑厘的肩膀讓他坐下身,“是不是從小到大都很會撒嬌。”

江佑厘怔了一下,落座後身體放松了一點,仰臉看向陸惟森,道:“我其實是很成熟地在和你談判。”他抱着包正了正身子,抿抿嘴道:“但如果你必須看人撒嬌才不拒絕,也可以理解成我在撒嬌。”

陸惟森垂眸看着他,又緘默半晌,終于說:“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搬吧。”

博弈取得最終勝利,江佑厘毫不遮掩地露出喜悅的表情,點頭道:“好呀。”他眼睛亮了很多,端正地坐好道:“反正也是要打掃一下衛生再住進去的。”

萬籁俱寂的夜,狹小的空間裏,耳上的劣質助聽器随着江佑厘輕柔又天真的語氣發出滋滋的雜音,讓一切顯得有些失真和遙遠,陸惟森便擡手摘下了助聽器。

他拿過桌上的收納盒,把助聽器收進去,心裏卻莫名閃過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不知道江佑厘的女友是喜歡他身上的哪個優點,是他的模樣好看,還是他的性格純粹。

“你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陸惟森問。

“啊……”江佑厘眨眨眼,望着陸惟森與常人無異的右耳提高了點音量,“不需要做什麽呀。不是說好了會讓你付房租,又不是白住,和這裏的房租交一樣的數目就好。”

他又想了一下,補充道:“按月付,月末付就行,這個月快過去了,就不要交了。”

“不是。”陸惟森無意識地在手心裏擺弄着裝助聽器的黑色小盒子,沉默了一下又不往下說了,像是自己也沒搞清想說什麽。他把收納盒放回到桌面上,轉身走過去拿起剛挂好的外套又穿上身,“先送你回去吧,太晚了。”

即便屁股還沒坐熱,江佑厘聽話地站起身:“我不用送,我打車回去。”

“外面黑。”陸惟森打開門,“我送你到主路上。”

“噢。”江佑厘咬咬嘴唇,很有禮貌地道了謝,又裹緊外套小狗崽似的蹭出門外。

巷子裏吹着入夜後的冷風,周圍看起來像極了燃盡木炭的火爐內部,漆黑又微微作響。江佑厘這次沒有打開小手電筒,剛走了兩步,被陸惟森扯住袖子從右邊拉到了左邊。

“你走右邊講話我會聽不見。”陸惟森解釋道。

江佑厘聽到這句話登時又覺得無比難過,很想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但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他吸了吸鼻子,乖乖地“嗯”了一聲,就沉默着走在了左邊。

很快走到了當街的巷子口,陸惟森從大衣口袋裏拿出手機,“給我你的號碼吧。”

江佑厘馬上說“好”,并雙手接過手機把號碼輸入了進去,還很周到地自己備注好了姓名,怕江老頭給自己取的名字有點小衆,陸惟森第二天睡醒起來不小心忘記了會感到尴尬。

最後他又撥通了一下,聽到自己的手機在褲兜裏嗡嗡地震動了幾下,滿意地歸還了陸惟森的手機。

借着街邊路燈的冷白色光線,江佑厘發現陸惟森看上去有點溫柔的樣子。雖然這只是他太過心動而胡亂下的定義,但在他眼裏和記憶裏的陸惟森好像一直就是這樣的。

在陪他走出高中部教學樓的那天晚上也是這樣的,在抓包他在窗玻璃上畫小象時也是這樣的。雖然話很少也不熱情,但沒有高傲、沒有鄙夷、沒有責怪,有包容、有理解、有恰到好處的禮貌,就是給了他一種無比溫柔的錯覺。

在成功攔下一輛出租車、司機緩緩靠邊停下的幾秒鐘裏,江佑厘叫了“陸惟森”的名字,在對方專注地向他看來以後,真摯地說:“我明天來幫你搬家。”

“好。”陸惟森點頭。

“很高興你認識我。”江佑厘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說,認識了我。”

“嗯。”

或許是此刻暗戀多年的陸惟森望着他的神情太過于像一位在哄小朋友的溫和大人,待到出租車停穩,江佑厘拉開車門,忽然腦子一熱,回身小聲問道:“我等下到家以後,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說完這句他立即便意識到十分不妥,陸惟森被他暗戀也并沒有義務要被他耽誤時間來和他通電話,所以他在司機回頭打量的眼神裏硬着頭皮慌亂地找補道:“也不是……不打了吧不打了吧……”

“好,回去打給我。”陸惟森打斷他,把他塞進車裏,“注意安全。”

回家的車程大概将近二十分鐘,江佑厘坐在出租車後座完成了重大的事項:把陸惟森的手機號存進號碼簿,備注上姓名,并在後面加了一個心形符號。

兩分鐘後,他覺得這樣備注很惡心,很不好,于是重新編輯了一下,把心形删掉了。

接下來他開始欣賞起自己高超的暗戀技能,起碼到目前為止,陸惟森一定是沒有發現端倪并覺得他是變态的。不然就不會願意認識他、讓他做房東、把他送出漆黑的小巷,而且還同意等下和他打電話。

他懷揣着心花怒放的美麗心情走進了程懷廷的住宅家門,在一樓客廳裏和正在吃夜宵的程怡茉相遇了。

十三歲的小姑娘,優雅地看着電視吃着蒸螃蟹,轉過頭來睨了他一眼又轉回去,和她的母親邬蘭女士一樣,把江佑厘當做透明人。

邬蘭的心思江佑厘大概可以推敲:尴尬、戒備、愧疚,所以不如不交流。畢竟江佑厘當年還是程斯默的時候,邬蘭的身份只是她的幼兒鋼琴教師。說的好笑一點,江佑厘還算得上是邬蘭和程懷廷的媒人。

但是對于程怡茉的想法,他尚且摸不透徹,只知道小姑娘可能并不需要他這個哥哥,有了反倒多餘。還好程懷廷對待他的方式和态度是不帶有什麽愛的,所以他可以這樣無關痛癢地存在着,構不成威脅。

而程懷廷和邬蘭已經在卧室入睡,根本不在意江佑厘晚歸,或者說有沒有歸。只有江佑厘在遵循法律保持着對這個家庭的尊敬。

江佑厘加快腳步走上樓梯,回到房間,剛換下衣服拿出手機,就收到了一條訊息。

【陸惟森】到家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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