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近女色是好這口

第5章 不近女色是好這口

那是江佑厘最後一次跑去沉市一中圍欄外看暴馬丁香,也終于不再遮遮掩掩刻意回避,在心裏對自己承認,他一次又一次地跑去,是想去碰碰運氣,是想見陸惟森。

陸惟森在圍欄內站定:“在哪裏上學?”

沒想到自己會被記得,江佑厘怔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擡起眼,望着陸惟森的眼睛,老實回答說:“去讀國際高中了。”

“嗯。”陸惟森在橘粉調的暮色裏隔着一道圍欄看着他,“來做什麽?”

江佑厘搪塞:“路過,來看一眼。”

“我還以為是來找我的。”陸惟森很輕地笑笑,稀碎的頭發被風吹動,讓出眉毛,又說:“要上自習了,我要回去了。”

他見江佑厘只眨着圓圓的眼睛呆呆望着他,并沒有回應,大概是默許對話已經結束,便說了“那再見”,轉過身去擡步離開。

走了兩步,他卻聽見很小的聲音在身後急促地叫他:“陸惟森!”

“是來找你的。”江佑厘對着轉過頭來的人說,“……高、高考加油。”

晚自習的預備鈴響起,陸惟森側身看着他,微笑颔首,“好,謝謝。”他不得不快點回去了,“你有空再來找我吧。”

江佑厘呆呆地沖他擺手:“再見。”

然後他便再也沒去過。因為他總感覺自己的暗戀似乎是被睿智的陸惟森給識破了,怕如果再出現,事情會變得難堪。

被一個好心幫助過的男孩子惦記上了,對陸惟森來說一定是件很變态且可怕的事情。

還好這一次他好好地、正式地說了再見。既然他們間本就不會有什麽的,江佑厘想,就還是讓美好停留在、也保留在暴馬丁香綻放的夏日黃昏裏好了。

-

江佑厘在沉市最頂尖的國際高中裏過起了非常庸碌的生活,感覺自己逐漸變得麻木不仁。他很少社交,努力學習A-Level課程,完成各種課外實踐,碼出各種課程論文,充分準備并高分通過了雅思考試。

日子被各種任務和日程分解得支離破碎,又沿着某道縫隙滲透過去,顯得歲月匆匆。江佑厘在程家呆着的時間很少,在沉市圖書館裏泡着的時間反而總是很長。

他為自己選擇了兩所大學,一所在英國,一所在新加坡,都選擇了他最喜歡的風景園林專業。江老頭在世時也十分支持他成為這類設計師的夢想,還總帶着小時候的他一起拾掇瀕市老宅後院裏的幾種花草。

提交了入學申請以後,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等待,他在升入高三那年的初冬順利同時拿到了兩所學校的offer,終于可以悠閑下來。

其實過去兩年裏他不是沒有聽聞過陸惟森的消息,畢竟陸惟森一直都是個太優秀的人——絲毫不在江佑厘意料之外地取得了傲視群雄的高考成績。

沉市一中的學校官網、市教育網等多個網站上都大張旗鼓地對此有所公布,報道着陸惟森考入了全國最頂尖的學府,即将就讀于培市大學計算機系。

江佑厘很少主動去想起陸惟森,又或者說是刻意不去想。只有一次,在高二那年度過新年的時候,他沒有為難自己假惺惺地陪同程懷廷、邬蘭以及他們十二歲的女兒程怡茉在樓下看電視,轉身上樓回了房間,打開臺燈,翻開速寫本,在畫了一幅江老頭之後,又畫了一幅和陸惟森相關的畫。

畫上的畫面是他自己杜撰的,是陸惟森擦玻璃的背影,以及站在陸惟森身邊的他自己。窗玻璃上反射着午後浪漫溫柔的日光,左邊中間靠上一點的位置是一只沒被擦掉的小象。

他把那兩幅畫撕了下來,和江老頭留給他的煤油燈與銀行卡收放在了一起——他床底的小行李箱裏。

-

程懷廷要求江佑厘向上社交,為他引薦了很多生意夥伴家年紀相仿的子女,希望江佑厘能夠與他們交好,對日後發展有利,某種程度上也對程家的生意有利。

江佑厘可以毫不猶豫地對這件事進行簡要評價,評價內容是“糟糕透頂”。他是江老頭養大的小孩,實際上價值觀念、愛好志趣、脾氣秉性都與那些富家公子和千金很難相融。

所以即便他遂了程懷廷的心願,去和他們一起吃了飯、滑了雪、騎了馬、聽了音樂會,也還是沒能融入進去。

但那些人裏,裴喜夏是不算糟糕的一個例外。因為她老爸近兩年才靠幹物流業發跡起來,所以她自幼的成長環境與江佑厘是相似的,同樣對于上流社會的生活模式嗤之以鼻。

她留着利落的短發,戴着精致的耳釘,優秀、漂亮、灑脫而自由,像一只江佑厘在紀錄片裏看到過的生活在南美大陸上的查格爾鳥。

江佑厘很快和裴喜夏成為了朋友,但裴喜夏有一個愛好讓他很頭疼——因為初中叛逆期裏當過幾天小太妹,裴喜夏閑來無事很喜歡往酒吧裏鑽,也很喜歡喝酒。

在拿到了心儀的美洲音樂學院的offer以後,裴喜夏隔三差五地總在放學後約上江佑厘一起去一家名字叫做Reunion的酒吧裏呆着,也不做什麽,只坐着喝東西和聽歌。雲裏霧裏地去了兩次以後,江佑厘喝着無酒精的氣泡水,默默觀察出了一個了不起的秘密。

裴喜夏喜歡酒吧裏的女駐唱——在附近沉市大學裏讀大四的隋芝芝,偶然在此驚鴻一瞥後一見鐘情,正在展開強烈攻勢。如此看來,他與裴喜夏的共同點好像又多了一個,更加适合成為朋友。

這天,裴喜夏一進Reunion酒吧就跑去了駐唱歌手休息區,去找她正在候場的芝芝姐姐。江佑厘習以為常,率先開始點單。

他點了一些常吃的甜點,給裴喜夏點了她鐘愛的低酒精珍珠紅甜酒加冰,輪到給自己點的時候,忽然想起今天室外氣溫低得他手腳冰涼,便不願再喝加冰的無酒精莫吉托,點了一杯暖草莓汁。

在等待暖草莓汁的間隙,他掏出背包裏的園林景觀集嘗試着看了幾頁,但因為白天啃了太多入門的專業書籍,思維過于飽和,不太能繼續看得進去,遂作罷,翻出了包裏另一本他一直随身攜帶的《小象斯莫》。

他随便翻開一頁,頁碼是十六,上面的配文是:“小象斯莫看到了一棵好看的樹,很像他以前見過的一棵。”

江佑厘擡手揉了揉有些幹澀的眼睛,聽見托盤被輕放在面前的聲音。他擡起頭說“謝謝”,便看到了正俯身往桌面上擺放草莓塔和酒水的陸惟森。

“上齊了。”陸惟森對他說。

右耳戴着助聽器、穿着黑色工作衫在酒吧做服務生的陸惟森,是江佑厘窮盡一生的想象力都不會偷偷去構設的畫面。因為在他的概念和認知裏,這絕無可能。

本該在培市大學計算機系鵬程萬裏的陸惟森、灼灼耀眼的陸惟森,為什麽會戴上劣質的助聽器,落拓而緘默地出現在沉市的酒吧裏。

江佑厘還想再揉一揉眼睛,但在此之前,他已經迷茫地小聲叫了陸惟森的名字。

陸惟森沉靜地看着他,低聲回了“嗯”,下文卻被興高采烈小跑過來的裴喜夏叫嚷着中斷了。江佑厘被裴喜夏激動地單手挎住胳膊,伏在他耳邊說悄悄話:“我剛才抱到芝芝了,她讓我抱了。”

江佑厘根本分不出腦袋來容納與消化她的喜悅,也難以作出有效回應。他有幾分局促地擡眼看向陸惟森,卻見陸惟森目色深邃地掃過他們,而後拿着餐盤轉身離開,步伐沉穩。

“小江你怎麽回事啊?”裴喜夏不滿地推他一下,“我這都要革命勝利墜入愛河了,你怎麽跟個木頭似的!你想什麽呢?!”

“對不起喜夏。”江佑厘抿了抿嘴,“我剛剛确實是在想別的事情。”

“什麽事比兄弟重要!”小姑娘拿過桌上的冰甜酒呷了一口,大咧咧皺起鼻子,“你說話啊,總是盯着人家新來的服務生小哥做什麽……哎?好像是有點姿色嘿。”

江佑厘緩緩合起漫畫書,喉嚨動了動,輕道:“今晚我不和你一起走了,你聽完芝芝姐唱歌就先回,我要等他下班。”

“不是……你來真的啊?”裴喜夏怔住,“等等……你不近女色是因為好這口?”

江佑厘懶得解釋:“嗯。”

-

隋芝芝今天唱了幾首很小衆的歐美民謠,抱着吉他坐在旖旎的霓虹光線裏,齊肩的發尾溫柔地微微卷着,嗓音像有吞噬能力,把裴喜夏的所有目光都吸了去。

九點左右,隋芝芝一如既往地在掌聲和歡呼聲裏退場,裴喜夏第一次大膽地屁颠屁颠跟了上去,和她一起從酒吧後門離開了。

而江佑厘則按原計劃留了下來,抱着吃了一半的草莓塔正襟危坐在沙發上,目光始終悄然追随着陸惟森,看着那人從容地忙前忙後,端送酒水的間隙裏還倚在吧臺旁短暫地翻看了一本名叫《數據庫系統概念》的書。

九點半左右,陸惟森終于走進員工更衣室,再走出來時換上了便服。是很簡單平凡的一件煙灰色毛呢長外套,卻還是被他挺拔的身段襯得氣宇不凡。

江佑厘覺得自己這下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小變态。他十分不熟練地尾随着陸惟森,從酒吧後門一路跟到對面街道的小巷深處,左拐又右拐,最後來到了很破舊的一間平房門前。

小巷裏一盞路燈都沒有,四下裏漆黑一片,江佑厘強忍不适控制自己,在陸惟森關上門的下一秒立即手忙腳亂地取下并打開了背包拉鏈上拴着的小手電筒,得救般長舒一口氣。

他捏着小手電筒晃了晃,正準備細細打量這個很破的小房子,忽然聽到房門吱呀一聲響起。下一刻,陸惟森沒什麽情緒的臉出現在了他手電筒的光柱裏。

“怕黑還往黑的地方走。”陸惟森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