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教我怎麽點煤油燈

第9章  教我怎麽點煤油燈

陸惟森打車趕到地鐵站的時候,江佑厘正孤零零地蹲在出站口旁,在聖誕節将近擺在那裏裝飾用的聖誕樹下,用手指在地面的薄雪上畫小象斯莫,凍得鼻尖紅紅的。

他本可以讓江佑厘自己打車去找他,但他當時恰好在離江佑厘家不算太遠的一家網吧做完硬件故障修複和網絡維護的臨時零工,再加上江佑厘在電話裏聽上去有點可憐兮兮的,所以他便決定親自過來接他。

聽見腳步聲靠近,江佑厘擡起頭,就看見了風塵仆仆趕來接自己的陸惟森,緘默而穩重,伸出手把他拉起了身來。

“不好意思啊。”江佑厘有點笨拙地拉住往一邊倒去的小行李箱,抿了抿嘴解釋道,“我和我爸吵架了,就出來了。”

“沒事。”陸惟森擡手輕輕碰了一下江佑厘的發頂,像在安慰任何一個離家出走的小孩,“那是你的房子,不用不好意思。”

他把手裏拎着的購物袋遞到江佑厘手上,然後拉過他的小行李箱,轉身向不遠處開着雙閃原地等候的出租車走去,江佑厘連忙小跑着跟上。

攜着冷氣坐上出租車,江佑厘悄摸摸打開購物袋,瞥見裏面是一塊粉紅色的小蛋糕。他意外地轉臉看陸惟森,“這是給我的?”

“嗯。”陸惟森倚坐在旁邊,正視着前方,“路過一家便利店,草莓汁賣完了,就買了草莓蛋糕。”他望向江佑厘,簡短地解釋道:“聽你電話裏情緒不太好。”

“謝謝……”江佑厘面頰有點發熱,不好意思地縮縮脖子,真誠地贊美道,“陸惟森,你好像我爺爺。”

前方駕駛座的司機突然發出兩聲低笑。

陸惟森沉靜了一秒,動了動身子道:“倒也不用因為一塊蛋糕就給我擡到這麽高的輩分。”

“不是不是不是……”江佑厘意識到自己剛剛心動過頭而又一次發出了很蠢的言論,慌亂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是說你對我很好,只有我爺爺會對我這麽好。”

聽罷,陸惟森發出了不易察覺的一聲笑,然後又動了動,在窸窣的摩擦聲裏擡手揉了一下江佑厘的頭發:“你先對我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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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式小區的建築十分複古,複古其實也算是一種贊美,破舊這個用詞似乎更為合适。但江老頭當初選擇在西列小區購置這個二居室小屋并不是沒有道理。

一是西列小區距離江黎然較近,離沉市一中也近,江佑厘上學走讀很方便;二是這裏更有煙火氣,江老頭可以和小區裏很多孤寡老人結交為朋友。當然,這裏房價也很适中。

小區裏擁擠地開了很多小店,快餐、文具、藥品、小賣部,可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江佑厘跟在陸惟森身側走過這熟悉的彎彎繞繞的狹窄小路,最後來到了單元門前。

“樓道裏的聲控燈這兩天壞了,物業還沒有來修。”陸惟森轉動鑰匙打開單元門,對江佑厘交代道。

“噢……好。”江佑厘便伸手去摸背包小兜裏裝着的小手電筒,昨天他才剛剛給它換了新電池。實際上現在身邊有人他就不會怕黑,只是照明的話可以避免摔倒。

其實手機已經發展到了具備照明的功能,但他已經習慣了江老頭給他配置的小手電筒。

沉重而年久掉漆的金屬單元門被拉開,發出吱呀的刺耳聲響,江佑厘手上挂着草莓蛋糕在包上有些費力地摸索,還沒成功摸到小手電筒,就被陸惟森拉住了另一只手的手腕,瞬時停住了動作。

江佑厘輕咳一聲道:“其實……我怕黑和夜盲不是一回事,我能看得見的。”他被拉着走上樓梯,小聲為自己解釋,“我視力還挺好的,而且你在這裏我就不會怕黑了。”

“說這麽多。”陸惟森走在前面一點,一手還拎着他的小行李箱,平淡地回道,“我牽都牽了,不給我留點面子,顯得我這樣很多餘。”

“啊……沒有沒有。”江佑厘吞了下口水,“我只是沒話找話,你這樣做非常有必要,我特別喜歡晚上被人拽着走,不然就會覺得心情很不好,就會很想哭什麽的。”

陸惟森好像很輕地笑了一聲,拉着他拐上二樓樓梯,“很好,我的面子留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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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位于四樓的屋子被陸惟森照顧得很好,幹淨明亮,東西擺放規整,可以看得出陸惟森是一個個人教養和風度刻進了骨子裏、不會因境遇不濟而支離破碎的人。

江佑厘換了鞋,被按坐在客廳的皮質沙發上吃草莓蛋糕,只有沙發和牆角間縫隙裏立着的那個細高的青瓷花瓶和他做伴。陸惟森轉身進了主卧,不久換好衣服抱出了一套幹淨的被褥和床單被罩,轉身走進之前江佑厘住過一年多的次卧。

“我、我自己來。”江佑厘連忙放下手裏的小叉子,小跑着跟進去,“你辛苦一天了,我自己收拾就好。”

陸惟森正在俯身鋪床單,看他一眼,說:“一起吧。”頓了頓又說,“你嘴角有奶油。”

江佑厘馬上舔舔嘴角,又聽見陸惟森問:“好吃嗎?”

“好吃好吃。”江佑厘彎下腰跟着一起掖床單的邊角,“我特別喜歡草莓味的東西。以前爺爺每個月都會給我買草莓,冬天的時候很貴,他也還是會買給我,攔也不聽。”

陸惟森颔首示意聽到了,開始給被子套罩,動作不是十分熟練,看起來終于有些像是一個從小富養的天之驕子。

江佑厘伸手接過,自如地套起來,陸惟森沉默兩秒後對他說:“晚上睡覺別關燈了吧。”

“不用,那太費電了。”江佑厘說,“被罩我自己套,麻煩你幫我去行李箱裏拿一下我的煤油燈,在一個鐵盒子裏收着。”

“好。”陸惟森便轉身走向客廳。

江佑厘一絲不茍地對好被罩的每一個邊角,把被子抖開平鋪好,聽到陸惟森到客廳裏打開他的小行李箱的聲音、翻找到鐵盒的聲音……以及突然停下了動作不再發出聲音。

他拉好被罩的拉鏈,疑惑陸惟森怎麽還不回來,忽然腦內驚覺不對,閃過大事不妙的警報信號——那個鐵盒裏不止放了煤油燈!

江佑厘尖聲叫嚷着沖出次卧的房間門,就瞧見陸惟森正單膝蜷起、蹲在他的小行李箱邊,左手拿着煤油燈,右手捏着兩張速寫本的畫紙,正凝神看着。

是那兩幅畫——他在去年除夕夜晚裏心亂如麻時畫的江老頭和……他杜撰出的自己和陸惟森肩并肩一起在玻璃窗前畫小象的畫面。

“你……”陸惟森拿着畫紙慢慢站起身,望着江佑厘面紅耳赤地小跑到自己面前,垂眼問道,“畫的這是我?”

江佑厘一把奪過那兩張紙,眼見着自己隐蔽的心思被撞破,意亂心慌地不知所雲道:“我、我畫着玩的,你不懂藝術。”

“我是不懂。”陸惟森說完緘默了一瞬,抿了抿薄唇,看了一眼畫上小象旁邊那顆小小的心形,又望向江佑厘發紅的耳朵尖和躲閃的眼神,猝不及防道,“你以前喜歡過我?”

“只是……只是以前!”

江佑厘沒想到會被開門見山地這樣問出來,慌亂中破罐子破摔道:“有的人就是像我這樣的,青春期嘛荷爾蒙太躁動,喜歡別人都是男女不分的。誰讓你長得好看成績又好,我就短暫地欣賞了你幾天,只是欣賞你優秀而已。”

他講話開始磕絆,信口開河地挽回局面:“我其實不喜歡男的,你別多想,我現在都……都交了女朋友了。”

陸惟森認真地逐字聽了進去,沉靜地盯了他幾秒,終于點點頭說“也是”。他又落下視線看了一眼手裏的畫,重複了一遍江佑厘剛才的說辭,“都交了女朋友了。”

又說:“我也不優秀了。”他舉着煤油燈晃晃:“教教我怎麽點這個吧。”

江佑厘迷茫而局促地擡起頭,沒想到自己不太好的口才和蹩腳的論據竟然真的成功地說服了聰明的陸惟森,愣了兩秒才又開口道:“你沒有不優秀,我不是因為你不優秀才不喜歡你了的……”

“嗯。”陸惟森點頭,笑道,“我知道,是因為你青春期過去了。”

“對對,是這樣的。”江佑厘緊張得直吞口水,結巴道,“我、我房間裏有煤油和點火器,我我我教你怎麽點這個。”

“好。”陸惟森從善如流地應道,大概是又覺得助聽器不舒服了,擡手取下來揣進睡衣口袋,才拿着煤油燈走向次卧房間。

江佑厘自覺走到他左邊,像做錯事了一樣,小步跟上。

他腦子亂哄哄地從抽屜裏翻出點煤油燈的工具,慢吞吞地講解要先倒煤油、浸潤燈芯,然後再點火,還要調整火苗大小。陸惟森饒有興致地聽着,仿佛剛才無事發生。

末了,煤油燈燃起,小小的火苗溫和又溫暖,陸惟森在光線那邊看着江佑厘,像是洞悉了他的不安,忽地開口說:“好好談你的戀愛。沒有任何影響,不要有心理負擔。”

江佑厘點頭說了“好”,心中隐蔽的情愫卻又一次因為被理解尊重與溫柔相待而不受控制地膨脹開來。

眼見着陸惟森十分可靠地幫他把煤油燈安置在床頭,起身向外走,江佑厘很想頭腦一熱地推翻剛才的所有謊言和辯解,不顧一切地告白,但後來理智還是戰勝了荷爾蒙。

他還是秉持住了他的原則——被暗戀的人沒有義務被他驚擾,也不該承受這份難堪。

陸惟森此前也未必沒有懷疑過他示好的動機,只是選擇了閉口不提。而今晚陸惟森已經讓他的暗戀曝光得十分體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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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置好卧室,江佑厘換好睡衣,坐回客廳繼續動作遲緩地吃他的草莓蛋糕。陸惟森去樓下唯一一家營業到很晚的小賣部裏給他買了必要的洗漱用品,以及一些簡餐,明早起床吃。

等到他慢吞吞地吃掉了草莓蛋糕,陸惟森走過來自然地從他手裏接過餐盤和小叉子,收進一旁的垃圾袋裏,問他:“今晚為什麽和你爸爸吵架了?”

“因為……他不讓我學園林景觀設計。”江佑厘站起身,兩手無意識地輕輕扯着陸惟森剛拎回來的大購物袋,“但我就想學這個,沒有申請商業管理專業。他生氣了,我也生氣了。”

“嗯。”陸惟森走過來,俯身幫他把購物袋裏嶄新的洗漱用品翻出來遞到手裏,“給他點時間。”又說:“洗洗睡吧。”

江佑厘頭腦發暈地望着陸惟森好看而專注的眼睛,不知道他是否待誰都如此周全,轉念又覺得,陸惟森優秀善良如斯,定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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